人潮如熾的火車站。穿著自己連夜縫出來的新衣服的紀虹在擁擠的人群中像一支無根的小草被擁來擠去的,她隻能順著人流朝著出站口走去。新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粘在身上,兩根辮子幾乎就要散落開來,像一叢蒿草一樣立在頭頂,而額前的幾綹頭發已經被汗水濡透了貼在了臉上。手裏兩個大大的布包裝著她全部的家當,她半是拖半是抱的艱難前進著。隨著人流出了站口,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忽然傻住了。掏出了裝著錄取通知書的信封,仔細地看著上麵的地址,太陽光晃得她眼有些花,她用手抹了抹額上的汗,又揉了揉眼睛。

    “嗡!”一輛摩托車擦著她唿嘯而過,把手中的信封撞在了地上,她尖叫一聲,換來了騎在摩托車上那個人大聲地一句,“小赤佬,鄉巴佬!”

    她驚恐地看著那人唿嘯而去,小心翼翼地揀起了信封。她沒有聽懂他說的小赤佬是什麽意思,但是第二句她聽清了,鄉巴佬,沒錯,我就是一個鄉巴佬,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一件手縫的白色襯衫,一條黑布褲子,腳上的一雙手做的布鞋已經沾滿了灰塵,她不由得把腳在腿後的褲腿上蹭了蹭。

    “小妹妹,要坐車嗎?”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溫和地看著她說,他長得可真難看,但是還好,他的臉上還有些笑容,而且沒有叫她鄉巴佬。

    “我想知道去g大怎麽走?”紀虹小聲地問,惟恐自己說錯了什麽。

    “哦,我當然知道,你上車我帶你去。”他笑著說,他指著身後的一輛紅色的轎車。

    紀虹看了看那輛車,她不想坐這種出租車,她知道這種車一定很貴,在縣城高中上學的三年裏她見過這種車,但是自己從來也沒敢坐過,每次迴家都是用步子量,在她生活的那個山村裏,人們都用腳走到城裏,再從城裏走迴山裏。自行車是非常奢侈的交通工具了,而且,那坑坑窪窪的山路沒幾天就會把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顛成了零件盡失的舊車,那裏的人才不會花錢買這既不經濟又不實用的東西呢!

    “不了,我想走著去。”她禮貌地拒絕了。

    “走著去你今天也到不了地方,這江城大著呢,你以為是你們村兒呢,村頭喊一聲村尾都能聽著。”他還在笑著,並且跟她開起了不大不小的玩笑,這個玩笑雖然也是在嘲笑她的土氣,知道她一定是從貧困的農村來到江城的,但是卻並不讓她感覺有多麽傷人。

    江城真的很大,樓也很高,人也很多,可是對她來說江城太大了,大到她不能走著去上學。

    “可是,不是有公共汽車嗎?” 看到他那麽愛說話,紀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你拿著這麽多東西去擠公交車,累也累死你了,再說從這兒到g大得轉車呢?哎,我說小妹妹,你這人怎麽這麽拗啊,我好說歹說了半天,怎麽像遇到壞人似的防著我啊!”

    “我——我沒有。”她看看自己的行李,想想自己的錢袋,咬咬牙,幹脆奢侈一次吧,就這一次。她衝那人點點頭,“好吧,請你一定要把我送到學校。”

    “好的,好的,沒問題!”那人笑著說,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兩個小時以後,車在街上轉著,紀虹焦急地看著外麵的街景,輕聲地問,“大叔,還沒到嗎?”

    “沒有,沒有,我不是說了,遠著呢!”

    “哦!”

    又過四十五分鍾,還是沒有到的意思。紀虹愈加焦急了,“大叔,還沒到嗎?”

    “沒有,你再等一會兒!”

    “大叔,這麽久了,應該到了呀!”她小心翼翼地說。

    又過了半個小時,車還在街上轉,紀虹忽然發現這條街已經走過一次了,她立即知道她上當了,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她想像中那樣一個善良的好人,隻不過是欺負她是外地人而在跟她繞著圈子。

    “你停下,我要下車,這條街剛剛已經走過了為什麽還要走?你什麽用意?”紀虹大聲地叫著。

    “什麽什麽用意啊!你不是要去g大嗎?剛剛那條街塞車,我才繞道的。”被紀虹識破了,他還在狡辯著。

    “你停車,我要下車!”

    他把車停下來。紀虹拿著行李下了車,抬腳就走。

    “哎,你站住,還沒給錢呢?”

    “給錢,你又沒有送我到目的地,我為什麽給你錢?”

    “小赤佬,哥哥我在江城混了這麽多年還沒遇到過坐車不給錢就想走的,這叫什麽知道嗎?這叫坐霸王車!給錢,別他媽廢話!”他兇想畢露地臉上麵目猙獰,恐怖至極。

    “我沒有錢!”紀虹大聲地說,但是聲音裏已經微微顫抖。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紀虹的臉上,她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鄉巴佬,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媽的,沒錢還來江城讀書?三毛流浪記看過吧!你還不如三毛呢?快點,一百塊錢,了事,否則老子打死你,我可告訴你,老子打死你,也沒有人報案。”

    “打死我也不給你這種人錢!”紀虹的倔強勁兒上來了,為了能上學,我挨過無數次這樣的拳打腳踢,反正我是挨這巴掌長大的,又不會怕挨打,打死我也不會給你這樣的壞人錢,她咬著牙,狠狠地恨恨地說,大眼睛瞪著他,努力地咽迴了淚水。“媽的,找抽!”他又掃出一個耳光,有圍觀的人上來,但是隻是圍觀而已,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勸告。紀虹坐在地上,一隻手撐在地上,抬眼看到周圍人的目光中,雖然有對惡霸司機的不平,但是沒有人為她說句話。而且有少數人的眼裏明顯的是在看熱鬧的神情,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架勢。她心中的恨意更深了,使勁兒地瞪著這個壞司機,想用這種目光殺死這個壞人。

    他看到她的目光卻更加囂張起來,一麵罵罵咧咧一麵不住手地把拳頭落在她的身上。紀虹閉上眼睛伸手抵擋著他的拳頭。忽然,她聽到了一聲慘叫,睜開眼睛,看到壞司機倒在了地上,她的身邊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半袖襯衫,小小的眼睛盯著壞司機,向他走去,“看你有陣子時間了,欺負人家鄉下姑娘,你充什麽英雄好漢,老子最見不慣你這種混蛋,今兒遇上老子算你倒黴,不收拾你,我就不姓周。”說著,他又走過去踢了那人兩腳,一邊左右開工在他臉上抽了幾個耳光。“我告訴你,老子打人從來不打臉,但是今兒破了,因為你這種人沒有臉。”

    很顯然是黑衣年輕人把壞司機打倒在了地上,而且氣猶未盡地懲治著他。

    “饒命,饒命!我再不敢了!”壞司機見遇到了硬茬,不敢再蠻橫,急忙地求起饒來。

    “跟這姑娘認錯!快點兒!”穿黑衣的年輕人按著壞司機的頭說。

    “小姑娘,我錯了,我再不敢了!”壞司機倒是完全地識時務,急忙地向紀虹作輯認錯。

    還坐在地上的紀虹已經完全愣住了,隻是傻傻地看著他們,不知所措。

    “哥!快走吧!時間要晚了!就你多管閑事兒!”前麵一輛銀灰色的轎車上伸出一個大男孩兒的頭,衝著黑衣年輕人喊著。

    黑衣年輕人迴頭馬上換了副笑臉,“好了,馬上就來!”又轉頭對壞司機說,“還不把人扶起來!”“是,是,是!”司機急忙地扶起了紀虹。“嗯!”那年輕人滿意地點點頭,“快滾!”邊說邊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壞司機急忙順著他的力度連滾帶爬地鑽進了車裏,開著車跑了。

    紀虹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忽然看到一直攥在手裏的裝著錄取通知書的信封不見了,她急忙地低下頭找著。

    “找這個呢!”黑衣年輕人遞過來那個信封。

    “是!”紀虹緊張的神經這才放下來,“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招招手,聽到車裏的大男孩兒又在喊他,他笑著說,“第一次來江城吧,以後小心些!”

    “謝謝您!”紀虹深深地給他鞠了個躬,然後,撫著發痛的臉頰和挨了拳頭的地方,撿起自己的行李。忽然想不如問問這個好心人,她急忙地叫住正往車上走的他。

    “先生!”

    那人停下來站住了看著他,她急忙跑過去,把信封遞過去,說,

    “我知道您是好心人,我想麻煩您,請問您這上麵地址怎麽走?”

    那人低頭看看信封,“哦,你要去那兒啊!怎麽也是今年入學的新生?”

    “是!”紀虹迴答他,他為什麽那麽興奮地笑著。

    “那你上車吧!”

    “啊!”紀虹被他嚇了一跳,遲鈍地看著他,忽然又不敢相信他了,她發現這城市太多陷井,不得不防。

    那人看著她,看出她臉上的猶疑,笑著說,“別害怕,哥哥我從來不欺負窮人。上車,我正去那兒,送我弟弟上學,順路。如果不順路我也不做這好人!”他笑起來還蠻好看的,隻是牙齒排列得有些不太整齊。

    “哥!”車裏的人顯然更加地不耐煩。

    “快上車!”那人熱心地說著。

    “哦!”紀虹非常地想搭他的車到學校,但是,她卻有些膽怯。

    “來吧!”那人幫她拿著行李放在了車上,她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聽從地上了車。

    “周直,你的新同學!”那人坐進車裏對坐在旁邊的那個一直很不耐煩的大男孩兒說,又扭頭問坐在後麵的紀虹說,“你是哪個係的?”

    “哦,中文係!”紀虹如實地說。

    “哦,校友!”那人笑著糾正自己剛剛的話。

    那個被他稱為周直的男孩兒頭也沒有迴,從鼻子時裏擠出一聲不屑的冷哼,頭扭向了車窗外。紀虹看到他戴著一副看樣子度數很深地眼鏡,瘦弱得有些可憐,典型的書呆子形象,本來她因為他哥哥的緣故對他也有了好感,但是他的這聲冷哼卻讓她再一次感覺到了城裏人的冷漠。

    “先生,你應該怎麽稱唿您!”紀虹小心地問開車的恩人。

    “別叫先生,我就是一地痞流氓,這是我弟弟周直!我叫周正,我們是正直兩兄弟!”

    “哦——”紀虹輕輕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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