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每一天會發生什麽事情,日子總是在繼續著,初蕊很快地就忘記了在飯店的大堂裏遇到桑知榆的事情。而桑知榆也發現,她不是睡得早而是根本就還沒有迴家。他暗自猜想她到底在忙些什麽?是在約會?他寧願自己是個樂觀主義者,可以向一切美好的方向無限想像。

    酒吧裏的人意外地多,她急急忙忙地跑進來,迎麵正碰到了吧主,這個比初蕊還要小三歲的小吧主衝她點頭微笑示意,顯示出了裝出來的少年老成。她在心底裏一笑,低頭看看表,時間還來得及,於是,她把背包扔給吧台的茸茸,進了歌台。把曲目遞給伴奏樂隊示意可以開始。她再抬頭看看對麵牆上的掛鍾,剛好八點整。

    她今天的曲目是三首英文歌,《阿根廷別為我哭泣》《英雄》《昨日重現》兩首韓語歌〈你別再說〉〈給他一個女人〉五首中文歌《永遠到底有多遠》《那就好好愛吧》《背心》《寂寞讓我如此美麗》《哭泣的百合花》。

    初蕊把〈你別再說〉和《阿根廷別為我哭泣》放在了後麵,是想讓這首憂傷的慢歌兒讓自己可以放下身心來輕鬆一下。她坐在吧凳上,酒吧最亮的燈光全部打在她身上,她看不到幽暗的其他地方,所以,她可以完全地投入在歌聲中,渾然忘我。

    最後一首歌結束的時候,她看看掛鍾,九點十分。她示意樂隊結束了。然後從台上跳下來。轉身的瞬間,她看到了紀虹。紀虹正坐在靠吧台的吧凳上,看來她已來了有些時候了,而且已經注意到初蕊有些時候了,看到初蕊看到她,她舉起手中的酒杯,高傲地昂著頭,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一絲嘲笑。初蕊看到她,心裏極不舒服,但是她壓製住了心裏的不快,拿過背包,繞過紀虹企圖離開。但是紀虹卻從吧凳上下來,站在初蕊麵前,攔住了她。

    “怎麽?這麽急著走嗎?”她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很美麗的一張臉看起來卻猙獰地如同一隻既狡猾又妖嬈的狐狸,讓人永遠想不出她下一步會做什麽。

    “當然,既然你這麽喜歡這裏,那你繼續吧!”初蕊冷冷地說。

    “別急呀,不管怎麽說這也是你的東家,你應該請我喝一杯才對!”她拉住初蕊,初蕊注意到,她身上的黑色的阿瑪妮的襯衫,領口大開,竟然放肆到雪白的乳峰若隱若現,牛仔的短裙緊緊地裹著她豐滿妖嬈的身體,燙成大卷的長發隨意地披著。她畫了妝,讓她看起來更性感,她像極了一顆已經熟透了的紫色葡萄,風情萬種地誘惑著人來摘取,當然這誘惑是對男人而言的。

    “好!”初蕊坐在吧凳上,示意茸茸,“茸茸,啤酒!”轉過頭,她問紀虹,“你喝什麽?”

    “和你一樣!”紀虹一笑,跟著她坐下來。

    初蕊拿起一瓶啤酒,舉起來,用眼神示意紀虹,紀虹拿起酒瓶,碰了初蕊的酒瓶一下。初蕊喝了一大口,扭頭看著紀虹。

    “你別這麽看著我!”紀虹感覺到初蕊目光裏的不快。“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哦,原來你也會害羞啊!”初蕊笑笑,挖苦地說。

    “我也是人,而且是個女人啊!”

    “原來你還記得!”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不過,沒什麽!我隻要達到我想要的結果就行了。”

    “我不是瞧不起你,我更希望站在我麵前的是六年前那個紀虹,你變得太多太快,沒錯,是漂亮了,但是,你有沒有感覺到你早就失去了太多東西了!”

    “你不要口是心非,”紀虹大聲地說,目光中透出了憤怒,“誰會瞧得起六年前那個我!一個土包子!用方端端的話說,我是女媧甩出去的泥點兒變成的人,而你們都是她精心捏出來的。哈,哈,她真有天份,想出這麽好的比喻來,不知道閻王爺會不會讓她當秘書呢?”

    “你!”初蕊忍無可忍地站起來,“紀虹,不要這麽刻薄,你怎麽能這麽尖酸地指責一個已經不在人世的靈魂呢?”

    “是,是,是我不對!”紀虹突然又變了笑臉,把初蕊按在椅子上,“是我尖酸刻薄,可我說的是實話吧!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因為我窮,我是窮光蛋,我是孤兒,沒有人喜歡我,從小我就是個多餘的人!”

    “紀虹,”初蕊平定了自己的情緒,大口地喝光了一瓶啤酒,盯著紀虹的臉地說,“沒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首先就在瞧不起你自己!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地,但是卻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你說過你努力讀書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現在,這就是你想要的改變嗎?”

    “唉,別說教。沒錯,我就是要這樣,有很多錢可以隨心所欲地花,買好看的衣服,不會被人說成是土包子,走在街上不會被人叫成外來妹,小赤佬。最重要的,也是讓我最開心的就是六年後,我甚至可以在這裏聽我們的公主,我們的班花,不,應該是我們的校花在這裏駐唱。”

    “胡說八道!”初蕊無奈地瞪了她一眼。

    “不為了錢你會來這兒賣唱嗎?”紀虹放肆地說,臉上擠滿了得意地笑。

    “你不要過份,我唱歌賺錢,是勞動所得,沒什麽不好,你不要把什麽都想像得那麽不堪!”

    “是啊,是啊,你還要養你那個植物人的弟弟嘛,對了,對了,初大帥哥最近怎麽樣了?”她大笑地說。

    “紀虹,你沒有資格提到初蕾這個名字的。”

    “我?哈,我沒有資格,我沒有把他害成那樣子的。你有資格,你卻讓他生不如死。有你這個姐姐他可真是不幸,”紀虹點了一根煙,吐出一堆煙圈噴在初蕊瞪著她的臉上,得意洋洋地說,“你想過沒有如果他現在好好的,中國就會又多了一個it精英!不是說斯坦福大學的入學通知書已經到了嗎?斯坦福,矽穀,所有敞開的大門被你親手關閉了,對,當然你有資格,你最有資格!”。

    初蕊平靜地看著她臉上的得意,誇張,放肆,一種置人於死地後的快感躍然臉上。初蕊意識到,坐下來已經是個錯誤,紀虹已經不是自己想像中那個還留有一絲人情味的紀虹,她已經把自己的最後一抹溫情抹殺殆盡。與她相比,自己幼稚得如同嬰孩,自己尚存的那一絲絲要溫化她的溫暖被她幾句如刀一樣放肆的言辭全部擊碎了,初蕊感覺到了來自心底的痛,這種痛不因為初蕾也不因為端端,而是來自於眼前這個恍然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紀虹。

    “怎麽?別這麽看著我,生氣了嗎?生氣好啊,你不是被男生們稱為觀音菩薩嗎?你不是不氣不怒的嗎?好,謝謝你的酒,我還會常來的,聽你唱歌真的是一種享受,哎,有時候,我還真是妒忌你!那時候我看到你和方端端鬱妃兒在台上光彩照人的樣子,還真是妒忌呢!看來你們還真是屬於舞台的。”紀虹掐滅了煙,把酒瓶裏剩下的半瓶酒一飲而盡,然後,拍拍初蕊的肩膀,得意洋洋地搖晃著出了門。

    初蕊看著她,直到她消失在門口,才感覺到心口的疼,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一口一口地喝光了擺在自己麵前的幾瓶啤酒,酒精的作用正一點一點地泛上來,她感覺到了臉上的潮熱,頭有些暈,在吧台上麵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泛紅的臉。

    “初蕊姐,你不要喝了!”茸茸走過來,抓住初蕊手中的第五個酒瓶。

    “沒關係!”初蕊向她友好地笑笑,一口氣喝光了瓶中的酒,掏出錢來遞給茸茸。

    茸茸推過來說,“初蕊姐,有人替你結過帳了!”

    “哦?是誰啊!”初蕊不解地問。

    “是一位先生,說是你的朋友!哎,剛才還在那兒呢,可能走了吧!”茸茸向那邊看看,搖搖頭說。

    “哦,改天再看到他告訴我,我先迴去了!”初蕊把錢裝進背包,撫了撫有些暈的頭,慢慢地走出了酒吧。

    靠在地鐵的車窗上,她的眼前不停地閃過紀虹的臉,六年前那怯生生地畏首畏尾的神情,兩年多以前她在所有同學麵前大聲指責自己時的歇斯底裏,剛剛那張得意洋洋的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她有些迷惑了,六年的時間,這城市這學校竟然把紀虹改變成了如此模樣。是這世界上原本的惡擊退了人之初的善,還是人之初的惡擊退了那份善呢?初蕊有些不懂了,她閉上眼睛想讓自己止住微微的頭暈。但是,一閉上眼睛,睡意馬上就襲過來,她睡著了。她還做了夢,夢到了好多人,張牧,初蕾,方端端,禕禕,妃兒,張默,一個個走馬燈似的在她麵前一晃而過。“張牧,張牧!”她低聲地叫著。張牧微笑看著她,離她卻越來越遠,任憑她怎麽叫,他也不迴頭地離她而去。她有些驚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人的背上,她迷迷糊糊地想掙脫開來,卻和背著她的那個人一起倒在地上。

    她躺在地上,頭炸開了似的疼,模糊地看到是自己家的樓下,還看到倒在地上的那個人似曾相識,她掙紮著要站起來,但是卻沒有力氣。

    “初蕊,是我,桑知榆。”是桑知榆。

    原本他是和朋友們卻酒吧坐坐的,突然看到了台上的初蕊把他也嚇了一跳。他終於清楚了也匆匆忙忙地離開酒店大堂原來是在趕下一個場。他在一個黑暗的角落看著她,認真地聽她唱完每一首歌,根本沒有聽到夥伴們的說笑,不時地被他們拍得迴過神來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他們。《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的旋律響起時,夥伴們一時全部安靜下來專心地聽著初蕊纏綿細膩的聲音在酒吧的空間裏旋轉。大家順著歌聲看到了台上的初蕊,“喂,這女孩子挺漂亮的!歌兒唱得也不錯!”齊力在桑知榆身邊感歎地說。桑知榆機械地點點頭,目光一直盯在初蕊的身上。做為球員,尤其是阿根廷隊和巴蒂斯圖塔的球迷,他至今仍能感覺到那時那地的狂熱與忘我,而初蕊的哀婉與幽怨一直在像一支溫柔的小手在輕輕地攪動著他那顆被堅韌的外衣包裹著的柔軟的心,當他意識到自己一麵在情不自禁地關心著這個有些奇怪的女孩子,一麵又在努力地維護著她那可能很薄脆的自尊的時候,連他自己也驚訝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認真與小心。他已經非常在意她的情緒,但是她好像很少笑,在有限的幾次相見裏,她總是一臉的平靜,像一尊雕像。

    “樣子長得蠻好的,可惜是個酒吧駐唱的,要不然我一定追她!”齊力還在說。這次的話清晰地傳到了桑知榆的耳朵裏。他一陣心煩意亂,一拳打在齊力的胳膊上,打得他哎喲一聲,“你有毛病啊,你,打我做什麽?”

    “胡說什麽呀?駐唱的怎麽了?社會有分工,人人各不同!都是為人民服務的!”他大聲地說,慷慨激昂的瞪大了眼睛。

    齊力摸摸他的額頭,被他一手打掉了他的手,“你病得不輕啊,她是你什麽人,你馬子啊?這麽護著她!”

    “你,你小子再胡說小心我揍你!”他忽然有一種衝動想把自己的拳頭扔在齊力的臉上,打他個滿臉開花,因為他的言語褻瀆了初蕊,但是向來理智的他忍住了,隻是暗自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暗自地告訴自己,如果他再說下去就決不客氣。但是,幸運的齊力果然閉起了嘴,隻是嘟嚷著你喝多了吧,開句玩笑也不行啊!就不再說了。桑知榆抬頭向台上望去,發現上麵已經換了人,他緊張地四處尋找,果然看到了吧台邊正和紀虹說話的初蕊。

    她正皺著眉頭卻在耐心地聽她說下去,桑知榆聽不到她們說話的內容,但是他可以感覺到初蕊的不快,那輕鎖的眉頭無時不輕撥著他的心緒。礙於自己的身份,他阻止了自己拉著初蕊走出酒吧的衝動,耐心地看著紀虹的離開,看到初蕊一個人悶悶地喝著酒,他急忙招唿服務生給自己和初蕊結了帳,跟夥伴們說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先離開了,在大家的抱怨裏急忙地等在了外麵。這時候,初蕊已經醺然薄醉地出了門。桑知榆一路追上去上了地鐵,果然不出他所料,初蕊竟然在地鐵上睡著了。到了站,桑知榆頂著車廂裏僅有的幾個人異樣的目光,把初蕊抱出了地鐵。

    “哦,別動我,我的頭好疼!”桑知榆要扶起她,她掙紮著。

    “地上很涼,你會生病的!”桑知榆,抱起她,初蕊努力地睜開眼睛,推著他,“不用你抱我,我自己走!放下我!”

    桑知榆並沒有聽她的話,抱著她自顧自地向前走去,初蕊沒有力氣再掙紮,酒精不停地在她身體裏起著作用,她思維裏很清楚但是卻沒有力氣,最後隻是倒在他懷裏又昏睡過去。

    桑知榆在她的背包裏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初蕊的鑰匙,把她抱進家門放在床上。初蕊馬上就像一個小孩兒一樣蜷緊了身子,抓住了桑知榆的手緊緊不放,桑知榆聽到,她喃喃自語著。他拉過被子蓋在初蕊身上,坐在床邊輕輕地拍著被子下麵初蕊的背。初蕊已經沉沉睡去了,如同一個嬰兒一樣,雙唇緊閉,抿成一個很好看的粉紅的花瓣,睫毛細密得排成一條彎彎的曲線。桑知榆一時看得癡了,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抿緊了自己的雙唇,伸出那隻沒有被初蕊拉著的手,拂去了初蕊臉上的頭發,他碰到了她的臉頰,感覺到了那份細滑。他努力的和自己做著鬥爭,克製著自己的欲望。初蕊翻了個身,桑知榆終於聽清了她口中的那個名字,先是初蕾,然後是張牧?還是張默?這個名字像一盆涼水從天而降,他看著兀自沉睡的初蕊,滿心複雜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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