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衝田總司身穿單衣,在院中一板一眼的揮劍。雖是簡單的下劈,卻做的一絲不苟,每一擊都力求完美,不多時便讓汗水浸濕衣服。


    古義酒看到,連忙端來食物,一邊看著衝田總司練劍,一邊吃著早點。


    這個世界可沒有某種杯子,古義酒本想一飽眼福,卻發現衝田總司有著一副平天下的胸襟,失望之下不免長歎一聲。


    “嗖”的一聲,鋒利的劍刃從古義酒耳邊掠過,停在了他的脖頸之間。


    古義酒瞥了一眼,就見劍尖上刺中了一隻飛蟲,他縮了縮脖子,連忙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壓驚。


    衝田總司比古義酒矮了半頭,她仰頭麵無表情問道:“你看不起我的劍術?”


    古義酒大感冤枉,天地可鑒,他剛才淨看別的地方了,壓根就沒看劍術。


    “我沒有啊。”


    “那你為何歎氣?”


    古義酒撓臉,答不上來。


    衝田總司柳眉一豎,幹脆說道:“打一場。”


    “啊?”


    “如果你看不起我的劍術,就跟我打一場,用實力來證明你的話!”


    古義酒連連搖頭:“衝田姑娘,你的劍術高明,我自認勝不了你。”


    衝田總司皺眉道:“你若不願,明說便是,我又不會強人所難,你何必言不由衷,故意示弱?”


    “絕不是言不由衷。”古義酒解釋道:“衝田姑娘你的劍術實乃罕見,我的確佩服。但到了你我這種境界,窺一斑而見全豹也不在話下。我看過你每日練劍,你也瞧過我留在那三百人頸間的傷口,雖稱不上知根知底,但至少也是胸中有數。你在心中應有過模擬,你我相鬥,必是旗鼓相當,打與不打,實在沒有意義。”


    衝田總司沉思一會,點頭道:“你說的不錯,若是一千招之前,你我的確在伯仲之間;兩千招之後,你會逐漸占據上風;過了三千招,我便有可能敗於你手。我想了許久,始終不明白我有哪裏欠缺。思來想去之下,唯有真正打上一場才能尋得答案,請你不要拒絕。”


    古義酒一陣無語,忍不住問道:“衝田姑娘,莫非你這幾天很閑?”


    衝田總司納悶道:“為何這麽問?”


    古義酒沒好氣道:“我在心中想上三五百招就要花費一兩個時辰,你模擬三千多招豈不是要一二十個時辰。若不是閑的無聊,你幹嘛費這時間?別忘記你的任務是保證前南小姐的安全,如此消極怠工,我可要向近藤總長打小報告,讓他扣你薪水了。”


    麵對職場危機,衝田總司依舊平靜,她哦了一聲,一板一眼解釋道:“這三千多招並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我在空閑時間思考的。請放心,前南小姐的安全始終被我放在首位,一定不會懈怠。”


    “利用空閑時間?”敢情是雙核處理啊,古義酒恍然,摸摸下巴說道:“怪不得你平時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傻乎乎樣子。”


    傻乎乎?


    衝田總司眉梢跳動兩下,但她有求於人,也不好發作,隻好當做沒有聽見,悶聲說道:“我隻求與你公平一戰,還請你務必不要拒絕!”


    “不打,絕對不打。”古義酒無比幹脆的拒絕。


    衝田總司不爽問道:“你我身為劍客,切磋交流本是無上樂事,你為何不打?”


    “因為太費時間了。”古義酒一副肝疼模樣說道:“模擬三千招要一二十個時辰,真打起來恐怕要從早打到晚才行。我這幾天又要開新店,又要招員工,哪有功夫跟你比鬥,你行行好,放過我吧。”


    古義酒要走,衝田總司卻橫跨一步攔在他麵前,也不說話,就是用一雙充滿戰意的眸子直愣愣看著。


    古義酒氣道:“你這還叫不強人所難?”


    衝田總司一副不撞南牆心不死的表情,固執說道:“我隻求一戰,還望成全。”


    古義酒不想理她,左跨一步要走,衝田總司也跟著左跨一步;他再右跨一步,衝田總司也跟著右跨一步,不論他怎麽走,衝田總司都跟麵鏡子一樣擋在他麵前。正如之前所說,他倆本在伯仲之間,古義酒想要擺脫衝田總司,起碼也要在兩千招之後,他如今事務纏身,哪有這太平洋時間。


    兩人在庭院裏繞了半天,古義酒越來越無奈,衝田總司卻越來越興奮,畢竟步法本就是劍術基礎,現在可比剛才她一個人孤零零揮劍有趣多了。


    古義酒歎了口氣,好心說道:“衝田姑娘,其實天下除劍術之外,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你不如出去走走,也許會另有一番領悟。”


    衝田總司卻搖頭:“我從周歲開始,每日便劍不離身。對我來說,劍是夥伴,劍術就是最美好的東西。世間雖五彩絢麗,但我始終獨愛其一。”


    古義酒盯著衝田總司,衝田總司也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黑色的眼眸無比單純,散發著一股令人羨慕的光彩。


    古義酒見她愛劍極深,實在不忍敷衍,一抬手,展示了一個小小的木牌,說道:“真的不用比了,因為你已經輸了。”


    衝田總司大吃一驚,下意識一個後跳拉開距離。她在腰間一摸,果然空空如也。再看那木牌,就見正麵寫著衝田,反麵寫著一番,正是新選組人人皆有的身份證明。


    身為劍客,被人取下腰間木牌卻不自知,衝田總司隻覺一股寒意湧上心頭,若古義酒有心害她,恐怕此刻她已經死了。


    一念至此,她隻覺口幹舌燥,往日建立的自信瞬間崩塌,難以置信問道:“為什麽?明明應該在三千招之後才分出勝負的,為什麽一招就……難道我想錯了,又或者是你有什麽隱藏手段我沒看出?”


    古義酒搖頭:“你想的沒錯,我也沒有什麽隱藏手段。你我的劍術隻在伯仲之間,所謂三千招後落敗,多半是因為你氣力不濟,我身為男子,這方麵自然占些優勢。”


    “你還在騙我!”衝田總司不信,“你一招就可取我腰牌,自然也可一招取我性命。所謂伯仲之間,根本就是個笑話。”


    “我沒有騙你,也沒必要騙你。”


    “那為什麽你能勝我?”


    “我並沒有勝你,我隻是殺了你。”


    “殺我?”衝田總司楞了:“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


    “可你若不勝我,又如何殺我?”


    “我是為了殺你,為何要去勝你。”


    衝田總司越聽越糊塗,明亮的眸子也滿是疑惑。


    古義酒說道:“家師曾言,劍乃兇器,劍術乃殺人的伎倆,故我派劍法,均以殺伐為主。若是尋常比鬥,恐怕十分力氣隻能用出五六分,但若是拚命搏殺,十分力氣就能用出十二分。我觀你劍術嚴謹有度,雖淩厲無比,卻留有餘地,為不殺之劍。真要以性命搏殺,殺人劍自然要勝過不殺劍,所以我才會說,勝不了你,卻可殺你。”


    衝田總司低頭想了一會,又搖頭道:“不對,我自從加入新選組之後,常受命緝拿兇犯,死在我手上的惡徒不計其數,我的劍又怎會是不殺之劍?”


    古義酒反問道:“若當時是你遇到了那三百山賊,你如何做?”


    “自然是製服他們,將他們送官法辦。”衝田總司說完又補充道:“我自信我能辦到!”


    “當然,衝田姑娘你劍術高超,對付一群蟊賊自然手到擒來。但這正是問題所在。”古義酒細心解釋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以往殺人,不是兇犯極力反抗,就是兇犯將要危急無辜,你才會逼不得已痛下殺手。”


    衝田總司點頭:“不錯,我身為執法之人,自然不能濫用私行。”


    “這也就是說,你並不想殺人,哪怕取人首級,也是情勢所迫的無奈之舉。”古義酒指著衝田總司的胸口說道:“我說的不殺劍,並非指你手中利刃,而是說你心中所想。你本不想殺人,即使你斬殺惡徒,揮的也是不殺之劍。”


    衝田總司逐漸接受了這個理論,又問道:“那你呢?”


    古義酒道:“我之前說了,我揮的是殺人劍。那三百山賊若以律法判斷,或許並非人人皆死。但我認為他們作惡多端,應該受死,那他們就必須要死。”


    衝田總司皺了皺眉,顯然不喜歡古義酒的做法。但律法既然判了古義酒是自衛反擊,那她也不願過多糾纏,隻是繼續就劍術加以討論。


    “按你的說法,我的不殺劍就比不上你的殺人劍嗎?”


    古義酒笑道:“那不殺劍可不是你的。”


    衝田總司都快哭了:“怎麽連不殺劍都不是我的了?”


    “你連揮劍的理由都沒有,又怎能揮出不殺劍。”


    “我當然有揮劍的理由!”


    “你揮劍的理由是什麽?”


    “鋤強扶弱,維護弱小!”


    “我殺了三百山賊,明明你心中不滿,可律法判我無罪,你就息事寧人。若是有罪犯高明,作案後未留證據,你明知他是犯人,又當如何?”


    “自然是尋找證據,務必將惡徒早日緝拿歸案!”


    “若三五年仍不得證據,你放棄否?”


    “不棄!”


    “若三五十年仍不得證據,你放棄否?”


    “不棄!”


    “若三五百年仍不得證據,你放棄否?”


    “若我不死,決不放棄!”


    “很好。”古義酒點頭道:“一千年後,你終於收集了證據,先是挖開了那罪犯的墳,將他的骨灰繩之以法,又去挖開了受害者的墳,通知他們沉冤得雪,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個鬼啊!


    衝田總司精致的臉龐上滿是糾結,嘴巴張了幾下,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罪犯和受害者都已經死去,就算破解了案件,又有什麽意義?


    “我該怎麽辦?”衝田總司真的要哭了。


    古義酒迴答:“我不知道。”


    衝田總司被這四個字懟的頭皮發麻,咬著銀牙問道:“你提出的問題,你怎麽會不知道?”


    “因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該怎麽辦。”古義酒說道:“若是我,當然是斬殺罪犯,為受害者伸冤,他人的看法,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因為我會自己思考,判斷得失,評估損害,並做好承擔一係列後果的準備。我揮劍的理由就是殺伐,若是殺伐有利,我就去做,若是有害,我就不做。而你的不殺,並不是你思考得來的結果,而是旁人灌輸給你的理念。我不是說不殺是錯,若此念真是你心中所想,也能激發出不可小覷的力量。但在我看來,你隻是被動的接受,這無疑就失去了人的靈性。你手持利刃揮舞,別人又何嚐不是持著你來揮舞,你都沒搞懂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怎會有揮劍的理由。連揮劍的理由都沒有,你又如何能揮出真正的不殺之劍?”


    衝田總司想了半晌,似乎懂了,似乎又沒懂,最後隻能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存在的意義,又該如何尋找?”


    古義酒反問道:“衝田姑娘,你可有想殺的人?”


    衝田總司細細想了一會,搖頭。


    古義酒笑道:“你我皆為劍客,等你有了想殺的人,自然就會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見衝田總司還是愁眉不展,他拍拍對方的肩膀說道:“這種事情任你再是聰明,也強求不來,若任何一人都無法讓你生出殺意,不正說明了世間的無比美好嗎?一切隨緣吧。對了,我正要去宿街豆腐坊一趟,不如一起,也好換換心情。”


    衝田總司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


    古義酒十分滿意,這初夏的燦爛景色,若有美女作伴,那便更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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