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的黑衣男子山迪不由得愁眉苦臉。


    任誰攤上這種事,都不可能愉快起來。


    當初,他允許德福*必利爾帶領人手前往北方四領,建立陰影行會分會,除了是讓這位出了名的刺客遠走避禍之外,也是希望他能在北方四領建立一個據點,收集信息,完成這位安斯艾爾大人的任務。


    為此,他甚至用了些手段,幫德福*必利爾說動了赫魯夫一起前往萊斯特領。


    按說,一位接近中級的陰影刺客,一位遊說專家,外加德福*必利爾的弟子,已經完成陰影刺客轉職,特別擅長刺客劍術的肖恩*多特,這個陣容,別說是按規矩老老實實的辦事,就算撕破臉,萊斯特男爵也要顧忌三分。


    可是,誰知道這樣的陣容,在格拉城都可以混的風生水起,到萊斯特領卻立馬翻了船。


    從後來反饋過來的消息看,他們是惹了不該惹的人,結果被人給捏死了——這他麽真是見了鬼了,就北方四領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也有高階刺客職業者?


    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萊斯特領的陰影行會被人接手,傳過來的信息開始半真半假,許多關鍵信息都被隱瞞下來——比如狂風騎士文森竟然潛入萊斯特領、比如那位‘夜魔’竟然幫助萊斯特男爵出手擊殺德羅德男爵。


    這些信息的缺失,直接導致安斯艾爾*奧托爾先生布置的計劃徹底翻船。


    赫魯夫那個混蛋,可真是把陰影行會賣了個好價錢——他竟然獲封為實地勳爵。


    他山迪作為陰影行會的一種重要分會負責人,更是中階陰影刺客,為奧托爾家族服務超過十一年,還隻是一個空頭貴族。


    (空頭貴族就是沒有領地,隻有封號的貴族)


    說起來,這純屬天災人禍,並非他山迪謀劃不全,做事不周到。


    但是,這理由說給自己聽是沒問題,說給上位者聽,那就屬於找死了。


    上位者要聽的是結果,是功勞,不是你的花了多少精力,多少代價。


    “安斯艾爾大人,陰影行會的規矩您也知道,上級行會對下級行會並無支配權。”瘦高的男子輕聲迴答。


    “哦,這樣說來,你是不準備對我有所交代了?”安斯艾爾說。


    隨著這句話一出口,冰晶木構成的包廂裏溫度迅速下降,本來就比外麵寒冷的多,現在更是連山迪唿出的氣體,都變成一陣陣白煙。


    “當然不是這樣,安斯艾爾大人,我已經聯係上了‘無息之影’,他們現在就在格拉城,以他們過往的戰績,就算刺殺萊斯特男爵也有很大把握。”


    山迪微微躬身,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麽,隻是把自己的後備計劃拋了出來。


    作為陰影行會的會長,對今日之事,他又怎麽會不做準備?


    萊斯特男爵最大的軟肋,就是他自己本身並非職業者,一旦離開強有力的保護者,刺殺難度並不會很高。


    但即使如此,山迪也不會擅自發布刺殺萊斯特男爵的指令。


    平民殺死貴族是一種忌諱,會引發所有貴族階層的憤怒。


    殺死萊斯特男爵的指令,如果是從安斯艾爾*奧托爾這裏發布出去,那是貴族之間的爭鬥;但要是從山迪這裏發布出去,就會引發眾怒。


    “既然你說‘無息之影’能夠刺殺萊斯特男爵,那麽,就讓他們去殺掉葛吉爾騎士吧。”


    冰晶木打造的包廂中,溫度恢複了正常。


    安斯艾爾把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悠然的說。


    他的雙眼一直看著樓下舞台上,演員的表演,自始至終,都沒有迴頭看上一眼。


    關係到一個騎士貴族、甚至一個男爵性命的決定,對他來說,似乎還比不上一場歌劇重要。


    “遵從您的意誌。”


    說著,黑衣人山迪躬身後退,他反手從衣帽架上取迴帽子、反手握住門把手打開包廂的門,倒退著離開包廂。


    整個房間內所有東西的擺放位置,隻要他看上一眼,就了然於胸,即使不用看也絕不會弄錯。


    這隻是中階刺客的基本功而已,不值一提。


    ————————————


    “劍術分為兩種風格,一種講究勢大力沉,以力為上,注重攻擊力和破甲殺傷;另一類則講究靈活變幻,追求更快的速度和更巧妙的招式。”


    安德坐在折疊椅上,向學徒們傳授劍術知識。


    他現在說的,都是一些大而化之的東西,並不算什麽秘密。不光是學徒們在聽,就連他從領地裏帶出來的二十名侍從和民兵,也圍過來聽他講授劍術。


    聽一位劍術大師授課,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許多士兵和商隊護衛,也悄悄的朝這邊接近,雖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圍過來,但是能聽到一言半語,也是好的。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劍術、或者說幾乎所有兵刃格鬥術,都由兩個方麵組成;一是自己的發力;二是對方的準備。”


    “以自己充分發力,針對對方無從發力的角度,被稱為全勝、必殺!”


    “但是這種機會,在戰鬥中可遇而不可求,那麽求其次,以自己比較充分的發力,針對敵人的弱勢,被稱為勝勢。”


    “與之相對,敵人比較充分的發力,針對自己難以發力之處,則被稱為敗勢。”


    “勝勢敗勢聽起來容易,不過在戰鬥之中,想讓自己始終處於勝勢而避開敗勢,卻也並不是那麽簡單。”


    說到這裏,安德頓了一頓,眼看四麵八方的人都眼巴巴看著自己,突然來了一句:“剩下的以後再說。”


    麻蛋,想當年,安德在地球看小說的時候,那幫無良碼農總是喜歡在高潮時斷章,這下他可算找到一個報複社會的機會。


    “老師,我來趕走他們!”眼看安德停下不說,羅比跳了起來,環視一圈,叫道。


    這種寶貴的知識,卻有這麽多人偷聽,老師當然不會講解下去。


    “——不用,不過是些常識罷了。我停下講課,是你們每日功課時間到了而已”


    安德擺擺手,讓羅比坐下來。


    他不過是開個玩笑。


    這些格鬥理論的確有些價值,但是比起這世界的已經建立起來,形成體係的職業者體係來說,其實也不算什麽。


    別的不說,光是愛蜜莉雅那‘跳劈——順勢斬——十字斬’的三板斧,力量運轉已經頗為巧妙,牽涉到人體肌肉骨骼和唿吸的協調運作。


    這三板斧的難度和價值,在安德看來,都遠在他講解的‘勝勢和敗勢’之上——更別提這玩意隻不過是狂戰士職業的入門技巧,還沒上升到職業者層麵呢。


    這世界的冷兵器戰鬥能力,早已超出安德原本世界的極限。


    潮汐波動,就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修行了。


    倒不是怕被別人偷學了去,而是這法門需要澄心靜意,在嘈雜的環境下,像安德倒是無所謂,可他的五名學徒、乃至愛蜜莉雅,都是還沒入門的初級階段,很容易受到外界環境影響。


    所以一定要紮起帳篷,隔離人群才行。


    ————————————


    每天晚上,安德都要帶著學徒和愛蜜莉雅進行潮汐波動的基本修行,沒時間摻和進車隊的社交生活中。


    想要讓身體深刻記憶,最終使潮汐波動成為身體本能的導引術,必須每天連續不斷、持之以恆的訓練才行,一旦中斷一天,後麵就需要三五倍的努力才能彌補。


    如果中斷個十天八天,基本上就可以說前功盡棄了。


    安德是怎麽知道的?他中間曾經中斷學徒們的訓練,跑去幫萊瑞拉他們打德羅德領了嗎?


    過了幾天迴來一看,這五個學徒的潮汐波動導引一下子倒退了許多。


    要不然,五名學徒跟他最久,怎麽到現在還不能完成自我引導?


    “羅德老哥,沒想到,一轉眼就是十年啊!”等到四個商隊的領隊都離開,帳篷裏隻剩下葛吉爾騎士和羅德尼勳爵。


    葛吉爾騎士醉眼朦朧的歎息一聲。


    車隊還在安全區域,他們喝點酒倒也沒有什麽,等進入危險地帶,就不能這樣喝酒了。


    “是啊,連你都老了。”羅德尼爵士也坐下來,他靠在墊子上,讓腰部放鬆下來。


    “這次迴王都,您不再過來了?”


    “是啊,我這身體也無法再四處奔波了。”羅德尼無奈的說。


    “那您的爵位打算傳給誰?是艾倫少爺嗎?”艾倫*萊斯特是萊斯特男爵的次子,今年十九歲,在王立學院學習領地管理。


    如果沒有獲得爵位和領地的話,他將以旁支身份,輔助大哥巴倫*萊斯特管理領地——能有一個空頭勳爵稱號就算是好的了。


    “嗯,如果沒意外的話,我這爵位就傳給小艾倫了,也好把羅德尼這個姓氏傳下去。”


    “小艾倫還真是好福氣。”


    次子能夠繼承領地的機會很少,哪怕父母雙方都有領地,一般也隻會把領地合並起來,讓長子繼承。


    要不是北方四領和王都附近的領地距離實在太遠,怎麽也輪不到一個次子來繼承領地。


    “不過,你那麻煩怎麽辦,總不能留給小艾倫解決?”


    “我這幾個月很是結好了安德爵士,隻要到時候請他伸出援手,這點事情也不算什麽。”羅德尼爵士擺擺手,並不在意。


    他遇到的問題對他來說是個大麻煩,但是對於安德這樣個人武力強橫的人來說,其實也不算什麽——當年他遠走北地,隻是因為一個小小勳爵,在王都實在不算什麽,找不到人來替他出頭。


    如今,即使安德不肯出手,隻要萊斯特男爵能順利晉升子爵,想要解決這問題也不算太難。


    所以羅德尼爵士才會迴到王都。


    “安德爵士雖然厲害,可在王都那種地方,恐怕未必能解決你的麻煩。”


    “哈,那是你不知道他有多厲害,再說,就算他不行,也還有他的老師呢。”羅德尼爵士笑了起來。


    “你是說——‘夜魔’?他也跟來了?”


    “你以為夜魔為什麽會留在北方四領?北方四領有什麽地方值得一位高階職業者看重?我可以舒舒服服的死在家裏了,死在羅德尼家的領地裏了。”


    笑著笑著,羅德尼爵士的聲音低了下去,漸漸變得無聲無息。


    接著,他腦袋一歪,倒在軟墊上。


    “————————啊!”


    原本還醉眼朦朧的葛吉爾騎士頓時一頭冷汗,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醉意早已不翼而飛。


    他‘蹭’的一下子跳了起來,就要撲上前來,用手指試探著羅德尼爵士的鼻息。


    要是羅德尼爵士死在這裏,可就熱鬧大了。


    “唿嚕——”隻是,還沒等葛吉爾騎士把手湊上去,一聲輕輕的唿嚕聲,從羅德尼爵士的口鼻處傳出。


    羅德尼爵士睡著了。


    活到羅德尼爵士這個歲數,就算對養尊處優的貴族來說,也算是老人了。


    一路奔波雖然不算辛苦,可喝了點酒的羅德尼依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倒是把葛吉爾騎士嚇得不輕。


    葛吉爾騎士走出營帳,招唿幾個羅德尼爵士的侍從女仆,去營帳裏照顧羅德尼爵士睡眠。


    既然自己的營帳被羅德尼爵士占據,酒意已去的葛吉爾騎士也不打算立刻睡覺,他沿著車隊營地慢慢行走,準備巡視一下營地安全。


    如果在年輕的時候,這種事情他必定每天親力親為,但是如今,一來年紀大了,身體有些吃不住勁;二來手下的騎士扈從和侍從們也都培養出來,早已不用他親自巡視營地。


    “大人,您怎麽來了?您這是要親自巡視營地嗎?”


    葛吉爾騎士才走出不遠,騎士扈從萊斯就迎了上來。


    “嗯,我隨便看看,羅德尼爵士那老家夥在我的營帳裏睡著了,我可不想聽他打唿嚕。”


    “大人,您可以到我的營帳裏去睡,我去和班克擠一擠。”萊斯說道。


    他們這些騎士扈從,基本上都是葛吉爾騎士當年戰友們的子女,跟著葛吉爾騎士接受騎士訓練,幾乎視葛吉爾為父親。


    班克是葛吉爾騎士的另一名騎士扈從,是四名騎士扈從中最年輕的。


    “好吧,今天是你負責巡視營地?”葛吉爾點點頭,隨口問道。


    “是的,大人。”


    “營地裏一切正常?”


    “是的,額,除了安德爵士的營帳有些不對勁?”


    “嗯?怎麽不對勁?”葛吉爾騎士皺起眉頭。


    “您看看就知道了,安德爵士的營帳離這裏不遠。”


    車隊紮營並不是把車隊圍成一圈,在裏麵撐起帳篷就完事的。


    營地裏,首先要留出快速反應通道;然後還有防火的水桶、快速集結部隊的空地;必須加以重點保護的貴人營帳都在營地的東北角。


    安德的營帳也在這裏。


    四個小帳篷是侍從和民兵睡覺的地方,中間圍繞著一個大帳篷。和其他人的帳篷不同,這五個帳篷像倒扣在地麵的半球形形狀,卻沒有中間高聳的帳篷支柱。


    葛吉爾騎士來到帳篷附近,就知道萊斯說的不對勁是什麽意思了。


    中間那個體積最大的帳篷,竟然像是一個活物一般,一會兒膨脹起來,一會兒收縮下去。


    就好像這帳篷在唿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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