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聽完我接下來的話,如果還是不想叫我這樣做,我一定聽你的。”“……你還有什麽好說。”藺負青道:“我先要說這個陣法開啟的時機。顧鬼狼說的不錯,盤宇人不會幹看著眾人逃脫——可莫要忘了,這裏還有一樣東西可以震懾盤宇人,那就是陰氣。”魔君的手指,在五尺清明上一叩。叩出一個清亮的音。“所以,釋放陰氣煉製爐鼎時,才是唯一開啟陣法逃脫的機會。福禍相依,生死一念,一切就看明日了。”好似雨霽初晨的幹淨竹林中,水滴啪嗒自嫩葉滑落,掉在昨夜積的水窪裏。一語驚破死局,一圈圈的漣漪就這樣在聽者腦海中擴散開來。“可是知淵,”藺負青重新將目光投向方知淵,他隔著結界描摹那人疲倦蒼涼的眉宇,金眸深處似有奇異的光火升騰,“這也就意味著,在十萬人撤離的這段時間內,需要有人一直守在濃鬱狂暴的陰流正中,為他們保駕護航。”方知淵一下子明白了。片刻後,他終於……微微釋然地笑出來。原來是這個意思。藺負青沉靜地點了點頭:“至於那人……你知道,大約是活不成的。”是啊,爭著誰死誰活,實在太多次了。分明都是一樣的執拗無畏的性子,瘋起來一個比一個能嚇人。怎麽就不能幹脆點,一起走呢?死路上有人相伴,不冷的。就算輪迴橋前喝一碗孟婆湯,忘盡前塵後再睜眼,看見的還是身側的那個人呢。方知淵手指穿過黑發抵著額角,低啞道:“唉,你真是……小紅糖怎麽辦啊?你來前可給她留過話麽?”藺負青道:“留過了。我跟她說,反正你也快沒命了,叫我們兩個做兄長的早死兩年,下輩子還能做你哥哥;如果我們活著迴來了,就一起找個叫你也死不成的法子。”“……”方知淵眼神黯淡,沉沉一聲歎息,“兩輩子,還是欠了那丫頭太多了。”“當然,路還有一條。”藺負青抬眸看了不遠處那些人影,那些育界修士至今對他們的談話一無所知,像茫然又無辜的幼童。“那就是……你來殺了這十萬人。”藺負青有些難過地垂眼而笑,輕聲道:“做爐鼎生不如死,還是別了吧。你可以給眾人一個痛快,然後咱們一起迴家,也是可以的。”“知淵,你來選。”……忽然,一聲輕飄飄的笑聲插了進來。“哎呀,我說兩位。”顧聞香搖頭晃腦地癱在輪椅上,優雅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兩位情深義重,叫聞香好生羨煞——”他慢吞吞地將輪椅往後擺,“可是兩位是不是忘了,這陣法的陣主,還是顧某人我呀?”藺負青與方知淵同時看向他。顧聞香指著自己,道:“很不巧,太不巧了。我這陣法在繪陣時融了自己的心頭血,蓮骨你若要改陣,先要滴我心血在陣眼之上,還要在刹那之間挪轉符文,才有可能做到你想做的事。”“現在,”他笑了笑,如得逞的狐狸一般,屈起手指敲敲結界,“你呢,進不來;煌陽又不通陣法。可惜兩位攜手赴死的大計,怕是不成了。”說著,顧聞香又忍不住皺著眉念叨起來:“說到底,蓮骨你這計劃當真是一點兒譜都沒有。到時臨時出了亂子怎麽辦?哪怕隻是百人裏有一個暴徒,也能集結成千人!若是有人為了快些逃命,開始砍殺前頭的人,又有誰能製止?”“你們兩個就是一對狂徒。”他哼了一聲,將那灰紫色小陣在右手上一轉,“對不住了,這救命的陣被浪費了可實在不好。顧聞香陪不起兩位,本公子先行一步了。”藺負青眼神冷淡,張口就道:“顧鬼狼,你迴不去了。”“你家小狼死了。”顧聞香正要啟動陣法,聞言那雙桃花眼快速地睜大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斂容笑道:“蓮骨,你不會以為這樣的謊話能嚇到我吧?”藺負青道:“也是,那還是跟你說實話吧。你家小狼叛了。他知道你的母陣在哪裏,而且現在就在那裏守著。如果你敢迴去,他會捅你一爪子。”第189章 主仆斷心孰真假顧聞香大笑起來, 笑得前仰後合。他笑到扶著腰喘氣, 指著藺負青的鼻子道:“你還不如騙我說他死了!”連方知淵也複雜地盯著藺負青, 就差在臉上寫下“不相信”三個字。藺魔君泰然不動,那雪白衣袖隨意地搭在五尺清明上, “真的, 那天他為你險些把命丟在金絲簍前,萬刺穿身, 那麽慘。倒下時你都不多看他一眼……”他搖頭感慨一番,“我把他從鬼門關拉迴來了,把他抱在懷裏哄著他吃藥。他起初還不理我,一碗藥喝完之後, 我摸著他的腦袋, 問他要不要跟我走。他居然同意了,連我都著實吃了一驚。”結界那側方知淵猛地抬頭,眼神簡直比顧報恩還像隻護食兒的狼:“……你,把他抱在懷裏, 還哄著他吃藥?”“別打岔。”藺負青被噎了一下, 哭笑不得。他轉過頭繼續跟顧聞香道:“如今報恩他叫我主人呢,雖然我們隻做了一日的主仆,可是他說我待他比公子好了太多……顧邪帝, 您的報應來了, 還是乖乖聽我的話罷。”“……”顧聞香冷冷地看著魔君, 後者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姿態, 令他心中隱約升起一絲煩躁。幾息的僵持後, 他忽然手指藺負青,嘲諷般彎起眉眼:“噢……我是聽明白了。蓮骨,你想詐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