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負青頓覺一陣挫敗,隻好道:“那行,你告訴我她是什麽身份。”尹嚐辛淡淡地瞧著他,給出答案:“這個是真的忘記了。”“……”氣氛一時尷尬。終於,藺負青無可奈何地扶額長歎了口氣,嫌棄道:“算了算了……師父,你這洞府好亂。”他站起身道:“家裏不能這麽亂,我給你收拾一下。”很快,靈石被整整齊齊地分裝著收納在乾坤袋裏,原先堆成一團的法寶如今擺得琳琅滿目,仙器則被一件件掛起來,整個洞府煥然一新。尹嚐辛盯著他的小徒弟擰眉想了想,還是說道:“你不該來這裏,你會死。”藺負青正將雪白的袖子挽起來,努力地將一座比他人還高的古銅色煉器巨鼎搬到牆角去,聞言迴過臉道:“沒關係,我留了後手。”尹嚐辛眉心頓時擠出一道深深的痕,“後手?什麽後手。”藺負青難得放縱地將一隻眼睛輕眨,彎唇笑道:“其實很久之前就留了。如果知淵死,我會跟他一起死;但是如果知淵能活著,我也會陪他一起活著……就是這樣的後手。”尹嚐辛神情中露出一點無奈,道:“你可以直接說想要同生共死。”藺負青想了想,垂下眼瞼淡笑著說,“師父知道嗎……我來這裏之前,有人告訴我知淵的禍星命格的含義了。”他“咣”的一聲將鼎放下,拍了拍手,道:“你不是忘了嗎,我給你講一講?”=========藺負青離去之後的陰淵裏,大部分盤宇仙人來了又走了。那個小公主般高傲的盤宇女孩則一直遠遠地“飄”在空中,居高臨下地盯著方知淵。顧聞香不禁悄悄對方知淵道:“她不能是看上你了吧。”方知淵沉默地靠坐在一塊黑岩下,陰影遮住了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從顧聞香的角度,能看到這人全身的每寸筋肉都緊繃著,像一張拉緊到極致的弓。自被尊主掠至盤宇後第一次,他的眉眼間露出了明顯到能被別人察覺出的疲倦陰頹之色。顧聞香笑而搖頭,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陰淵冷水。他知道,這是因為剛剛那個本不該在此,卻又的確出現在了盤宇仙人中間的身影。說實話,連他也沒有料到藺負青居然會真的親自來闖育界,當時驚得差點眼珠子沒掉下來,更別提方知淵了。不遠處有人站起來走近,怯怯地將一件厚實的絨袍推到方知淵身上,道:“方仙長,您歇息會兒吧。”那是件能抵禦冷氣的法寶,原本的主人將它脫下來,頓時打了個寒噤。這陰淵裏雖沒有了陰氣彌漫,可還是比其他地方寒冷的。方知淵沒什麽力氣地冷然勾一下唇,看都不看地將那件袍子扔迴去,“滾吧。自己都收拾不利索,還多管閑事。”這時才看清了,在他身前的是個臉上稚氣還未脫的年輕人。粗眉小眼,五官憨憨的,還有點駝背溜肩,是很平凡的模樣,甚至不太像個修士。那青年瑟瑟地咽了口唾沫,卻仍然堅持道:“您歇息會兒吧。”算來眾人遭此大劫不過一日餘,時間並不長。卻已經足夠他們看清楚,這位禍星麵上再如何陰鷙,言語再如何冷厲,行動上卻一直是在保護著他們的。方知淵盯了他片刻,忽的冷笑道:“你是怕我死了,自己也活不了了?”本以為此言一出,這年輕修士要麽當場發作要麽尷尬走開,周圍其餘人也將會怒目而視。卻不料青年居然半點不生氣,反而很不好意思地紅著臉,抓著頭發訕笑道:“嘿,嗯……我、我要不是膽小怕死,也不會跟穆家主來六華洲鬧這一場啦……”“……”方知淵側過臉去,不再多說什麽。身周的暗色水域泛起銀紅交織的耀波,是被風吹皺了,又倒映著月與禍星的光。多少有些晃人眼睛。他索性閉上雙目,想著被困在此地的十萬人。……這些膽小的,愚昧的,天資平平的,大半輩子碌碌無為的人。這些被蒙騙,被算計,被背叛,又好似自己的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眾目睽睽之下醜態畢露的人。無論是在盤宇的仙人眼裏,還是穆泓這般育界大能的眼裏,都是草芥般渺小的人,是擺上棋盤的棄子。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顆顆最常見也最平凡的人心,能有多十惡不赦呢?放眼行走在這紅塵世間的,最多的不是聖仙,也不是魔頭,而是人。也會在危難前貪生怕死,也會在迷霧前人雲亦雲,也會僥幸著厄運必不會落在自己頭上,沒有足夠智慧看清真實,沒有足夠勇毅撞破束縛,說到底隻是想柴米油鹽地太平過日子的人。倘若不是這般世道。或許,他們也會做一輩子好人的。這種念頭,禍星自很幼小的時候便有過了。是從什麽時候?或許是氣若遊絲地藏身在肮髒腥臭的船艙底下,意識若遠若近地看著上頭漏下的燈火微光的時候。船在海浪上搖啊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推杯換盞。一個嗓門兒粗獷的男人醉醺醺地拍案誇口,說他的娘子有多麽貌美,兒子有多麽機靈,還乖巧,已經學會幫爹曬那魚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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