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想起來了。那個無論他再怎麽折磨,也不瘋不傻的孩子。那雙無論再如何虛弱,也依舊狠戾冰薄的眼眸。是的,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是對方知淵心懷畏懼的。這種陰影覆在他心頭十餘年,從未有一日散過。方聽海搖晃了晃,如一個散了架的木偶般癱坐在地,口中渾渾噩噩地念叨著什麽。隻如爛泥一攤,哪裏還有半分家主的威儀?別說其他的仙家門派齊齊心內鄙夷,就連同來的方家弟子們,都覺得臉上無光,恨不得自己沒有這樣個家主。出乎意料,方知淵仍不看他,轉向四周重複他最初的問話:“雷穹仙首去了哪裏?”沒什麽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也沒什麽一雪前恥的豪情快意。他根本沒把方聽海放在眼裏。他甚至忘了,在這樣眾目睽睽的場合之下,本是說出當年方家邪術秘辛的最好時機。一個因背負著禍星命格而被仙界歧視了多年的少年,最終成長為耀眼的英才,並在危機之時力挽狂瀾救了仙界各大門派的年輕人——這本就是一個很可以寫進話本子裏的故事。如果再加一層淒慘的過去和無端蒙受的冤屈,並叫壞人惡有惡報,那就更能惹人熱淚盈眶了。結果不但方知淵忘了,連藺負青也沒想到這一茬。魔君日後迴憶起來還懊喪,連連說著實不應該。無他,在魔君和仙首眼中,什麽方家,什麽方聽海,實在是不值得當迴事兒。此刻藺負青擔心的隻有兩樣:作為紫霄鸞的那一半神魂陷入昏迷了,姬納身上發生了什麽?魯奎夫試圖平複空間亂流卻半途離開,又是什麽逼得仙首親自前往?一個金桂宮的金衫修士迴答了方知淵的話語,也同時解了藺負青兩個疑惑:“紫微閣上靈塔有異,姬聖子求援,仙首片刻前便前去了。”——靈塔有異!藺負青與方知淵火速對視一眼,都敏感地察覺出一絲不妙的氣息。藺負青道:“我們也去看看。”“這……”眾仙家相視遲疑,都不忍心仙齡尚幼的兩個小仙君才出險境又入危局。方才仗義執言的那個識鬆書院的大夫子作揖道:“兩位此番多有辛乏,還是在此稍歇片刻,容我等前往援助仙首,兩位放寬心便是。”忽然間,地麵轟隆隆地巨震!“這是怎麽了!?”“哎呦!”許多修為尚淺的弟子站立不穩,驚唿著東倒西歪,好幾個都跌倒在地,互相踩壓。幸而金桂宮的地宮修的牢固,並未有坍塌墜瓦,如若不然定然又出傷者。方知淵早就把藺負青拽到自己身邊,抬眼昂望。就聽旁人喊道:“是地上出事了!”突生動亂,修為高的大能連忙護著年輕弟子們撤出地宮。待眾人自地下出來,往頭頂上一看,頓時駭然!不知是誰震悚道:“天、天上!”其實並不用他喊,所有人的眼睛此刻都投在了天上,所有人的臉色都變成青白,一雙雙睜大的眼珠映出了這場異景——隻見頭頂的天頂上陰雲翻滾如浪,連陽光都被遮擋住,陰暗且詭譎。幾萬丈的高空之上,氣流自兩邊向著一個方向湧去,形成一束束細小的龍卷風。就像是要從雲層中間裂開一道縫隙,又像是要睜開一隻巨大的眼睛!金桂宮外隱隱傳來騷動,無數六華洲的修士們失聲驚叫起來,同時夾雜著怒吼和啜泣聲,跌倒聲,撞翻聲。大街小巷裏都是奔亂的人群。也有人徹底呆滯,愣愣地昂頭目睹著天空的驚變。不知是誰顫聲喊了一句:“天……天要裂了……”天地變色,寒氣逼人。妖風掀起飛沙走石,仿佛是什麽可怖災禍降臨的先兆。“怎麽會。”申屠臨春驚得聲音都幹澀了,他茫然地喃喃自語道,“怎麽會……這樣早……”仙禍怎麽會來臨得這樣早!!雖然君上已有預料,天外神在金桂試期間便出現,意味著今生和前世必然有所不同。可這也太早了……申屠臨春倏然看向藺負青,眼裏滿是驚惶。他在虛雲之時,曾從君上口中聽得隻言片語。藺負青的意思,是想做兩手準備。一麵如前世那般修築防禦陰氣的靈塔,一麵借聖子姬納的威信,漸漸將魔修的功法廣布於世間。這樣,哪怕真的擋不住仙禍,隻要被陰氣侵體的修士懂得如何控製,就不會被侵蝕神智、兇性大發,就不會有前世仙界血流成河、遍地橫屍的慘劇……可是如今!如今才剛剛半年過去,靈塔未起,功法未布,倘若此刻陰氣倒灌,除了少數重生的魔修外,一切都會與前世一般無二……藺負青沒有慌。他的眼瞳裏浮著極冷的色澤,轉頭時黑色長發與白色發帶俱在狂風中飛揚。他對方知淵道:“我們走。先去紫微閣尋姬納!”方知淵迴以領會的眼神,兩人同時飛身騰空。下一刻,震耳欲聾的一聲龍吟平地而起,如驚雷炸響在這混沌之中!金鱗灼灼奪目,龍須飄搖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