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流入了宇宙盡頭的黑暗。凡俗界的某洲某城,某家土屋內,有飛蛾投向燭台的火焰。屋內孩童眨巴著眼睛,手指著天:“阿娘阿娘,天剛亮呢,怎麽這就又黑啦?”……——哢嚓!!從來無堅不摧的圖南劍上,綻出一道裂紋。藺負青唇角溢血,劇痛從心髒蔓延到肺腑。他聽見兩種哢嚓哢嚓的碎裂聲以相近的頻率傳來。遠些的,是圖南在碎;近在咫尺的,是他禦劍的雙手的手骨在碎。肉和筋扭曲了,和碎骨攪在一起。血和汗沿著雪白的腕子和手臂往下淌,隨著身體無法控製的顫抖一滴滴亂灑,白袍如雪上落滿紅梅。一種鋪天蓋地的痛苦無力之感席卷了全身,藺負青吃力地眨著眼,他明明沒有流淚,眼前圖南的模樣卻還是漸漸模糊了。……大約半年前,從虛雲來了信。他在一個日頭暖和到催人犯困的下午,將信箋展開。信紙是白宣紙,染了蓮香和草木香,尹嚐辛龍飛鳳舞的字鋪在上麵。方知淵破境元嬰了。若是以前的知淵,怕不是又會執著地追問師哥的境界如何,躍躍欲試地提刀來跟他幹架。他贏了小禍星七年,現在終於贏不過了。三年前他廢了全數修為,之後雖一直堅持治療經脈與丹田的損傷,卻始終未能重新築基。如今的藺負青修為不過引氣九層,連駕馭圖南都困難。曾經殺星摘月的豪膽,現在看來隻是笑話而已。而他的虛雲……他那白蓮搖曳的潭湖,親手裝點的小洞府……他的師父和師弟妹們,他撿迴來的外門的小孩兒們……都再也見不到了。赴死之念,早在藺負青看到災難無法挽迴的那一刻就在心裏存著了。隻有他死了,才能徹底掩埋當年的真相,將方知淵從厄命中解放出來。原來三年前,他陪知淵乘上粟舟飛往六華洲的那個再尋常不過的秋季上午,那便是永久的訣別了。早知如此,他至少該再好好兒的多看兩眼他的虛雲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幾欲刺穿耳膜。圖南劍終於徹底迸裂破碎,雪亮的碎片自藺負青身邊落下。陰氣化作決堤的洪水自頭頂撲來,轉眼間吞沒了最後一絲光亮。藺負青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他怔了一下,很快明悟,然後悲哀地在唇角浮起笑意。電光石火之際,藺負青微弱地喘了一口氣。他並指輕點自己心口,用最後一點靈氣,掐了個最低階的障眼法。誰說天意難移,誰說命途注定。姬納,姬聖子,你若是在天有靈,就給我睜開眼好好兒看看——藺負青的身形扭曲著變幻了,染血的白袍消失,他化成俊美冷銳的黑衫少年,眼神空茫地仰頭看天。我無法為眾生逆天。可我至少還能為一人改命。藺負青變化成方知淵的模樣,他立在虛空處,在頭頂緩緩逼來的浩大陰氣麵前,顯得渺小而不堪一擊。那雙慣來澄透的眼眸中沸騰著無限的情緒。釋然與不甘在角力爭鬥,悲痛與欣悅在抵死碰撞,堅毅與軟弱在狂亂糾纏。仿佛將欲熄滅的星火拚力榨幹最後的光芒,在跳動,在飛濺——正是三年前,紫矅星盤啟示之景。陰氣暗潮如黑龍張開尖銳爪牙,狂撲而下。瞬息間,貫穿少年的胸膛!!藺負青闔眸墜落,陰氣將他全部吞沒。他墜落在空中,如墜落在深海。是最慘烈的絕望之景。陰氣狂暴地衝垮了每一條經脈,瞬間就是皮開肉綻,血沫狂噴。藺負青在殘陽似的紅霧中迷茫起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勉強可以算是為知淵殺死了禍星。……可是至少。淚水終於蜿蜒而落,藺負青無限哀傷地想:至少,我總算沒讓你在海裏墜落第二次。他的後背狠狠地砸上靈塔築起來的巨陣。伴隨著一聲脊骨斷裂的聲響,藺負青瞳孔驟縮,口中猛地噴出一股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