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更時候,藺負青已經承受不住,意識都模糊了,隻覺得自己像是被滾燙的火包裹在焰心裏,又像是被拋在熱浪裏沉浮。他嗓子啞了,眼角潮紅地沁出淚珠來,滾落進已經攪亂成一團的烏黑發絲裏。已經失控了,誰也停不下來了。以魔君與仙首兩人的修為,體內的陰氣與陽氣都渾厚至極,而陰陽二氣又異性相吸,在這種肌膚相親的狀況之下,不亞於天雷勾動地火。……其實,道侶間所謂的雙修,就是指的如今這個了。可惜藺負青與方知淵兩人修了截然不同的道途,這種狀況亙古未有,自然不能與尋常道侶一概而論。陰陽二氣化為一黑一白的兩條無形巨龍,浩蕩磅礴地在兩人的經絡之內流轉著。此時別說停不下來,但凡隻要出半分的差錯,就有在瞬間爆體身亡的危險。藺負青起初還能死命咬牙控製著自己經絡內的陰氣,可很快就力不從心。寒冷之意漫上四肢百骸,如墜冰窟。他一度恐懼得渾身發抖,隻怕失控的陰氣再把方知淵傷了。但是沒有,方知淵的溫度始終是那樣灼熱滾燙,反而很快就把他體內竄上來的寒意也捂暖了。這時藺負青才朦朧地意識到,以前知淵大概是一直刻意壓製著部分修為的。陰氣與陽氣性質截然相反,想要嚐試調和共存絕非易事。方知淵居然……寧可迴迴都由自己來做被反傷的那個,也不肯讓他擔著這絲風險。耳畔,方知淵聲音低低啞啞的,“師哥……你怎麽這麽冰,你喜歡的女人呢?”“她不在吧。娶了也沒用……”方知淵竟癡癡笑了一下,朦朧地抬起手指抹去藺負青臉上的淚痕,又心疼地皺眉輕輕歎道,“不哭了,我暖暖你。”“……”藺負青神智昏茫,眼睫上掛著淚珠,在尚未熄滅的火光下閃著亮。他心如刀絞地想……這是怎麽迴事呢?明明在他的印象裏,他的小禍星還是那個冷漠倔強的黑衣少年,他本以為自己要疼惜嗬護這人一輩子的。可是一轉眼,歲月已將白蓮染紅。什麽時候他居然已經掙不開方知淵的桎梏,什麽時候竟反而成了方知淵來溫暖他不可言說的冰冷,來包容他不可告人的尖刺。再後來,藺負青已經被折騰得半昏過去。恍惚間,他做著一段又一段光怪陸離的瑰奇亂夢。有時他夢見自己被天裂時的陰氣打落,沉在黑暗寒冷的深海裏,將欲窒息,幾近凍僵;忽然冰海破裂,方知淵把他從海底抱出來,一束束金色陽光穿透雲層,冬去春來。有時他又夢見自己在暗林山路間跌跌撞撞,卻看見方知淵站在高峻的山崖之畔,背後明月浩蕩。他倉皇地後退,說自己是髒的,是冷的,求方知淵不要碰他。那人卻分開夜色落在他身前,強硬地抱他入懷。果然一切都逆轉了。他已是魔君之尊,內心卻因著那片不可說的黑暗血汙,而佝僂地蜷縮著。他在方知淵麵前是那樣惶恐地躲藏,逃離,生怕自己凍冰了星辰。而方知淵把他捉迴來,抱他,暖他……愛他。他被愛了。也就是在這一刻,藺負青一直堅定的某個念頭被動搖了。他原本自認為背負著重愈三界的罪孽,此生不配再享溫情,也不欲與方知淵有情愛上的牽扯。可是當那滾燙的溫度真正包裹了他的時候,藺負青承認,自己貪婪了,放縱了,自私了。——說到底,方知淵醉後神誌不清,是他自己意亂情迷,懷著難言的情念,意思意思反抗了兩下就閉眼任人施為。是他舍不得這暖,甘願將錯就錯。……次日天明。藺負青在方知淵懷裏醒來的時候,理智總算清楚地迴籠了。他忍著渾身的酸痛從地上爬起來,看清周圍那一片狼藉,再看看還在沉沉睡著的“罪魁禍首”,簡直想扼腕長歎。周圍的火勢已經熄了,原本豔麗喜慶的洞房花燭都被燒焦得一塌糊塗。再加上歡愛後的痕跡更是不能看,活像什麽因愛生恨的慘案現場。虧得藺負青昨晚早些時候給外頭送了個傳音,禁止任何人靠近此地,若是有人闖進來看見,那仙首魔君的老臉雙雙都得丟沒了。藺負青偷眼瞧了瞧身旁那個,方知淵還沒醒,他垂睫抿唇安穩睡著的時候眉眼疏朗,完全看不出昨夜的瘋狂。魔君一時心潮難抑,也不知是甜是苦。這可好,昨晚一時快活,今後可怎麽辦啊……藺負青心亂得厲害,也不曉得知淵醒來後該如何麵對,自己穿衣起來把四下裏勉強收拾成能見人的模樣,然後悄悄給方知淵換了幹淨房間。雖說自幼青梅竹馬,一朝發生了這等事,總是難為情的。藺負青臉頰微紅,不好意思在床邊等著方知淵睡醒,就默默跑到隔壁坐著喝茶醒腦子。他一麵想著待會兒的措辭,一麵懷著幾分惡趣味,悄然等那人驚慌地跑來跟自己認錯道歉。隻可惜,素來算無遺策的魔道帝君,這一迴卻是失策了。誰叫這大千世上無奇不有,自然有些體質奇奇怪怪的人。比如有的人,明明酒量不好還偏要喝酒;再比如有的人,隻要喝過了量就失智作瘋,再亂個性什麽的;更比如有的人,無論醉酒時做了什麽孽,睡一覺醒來就會宛如失憶,什麽都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