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淵眉眼鬆快了不少,緩了緩又問:“仙禍將至這事,師哥不準備同荀三那幾個說麽?”藺負青搖頭:“暫時不說,明思他們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難得赴場金桂試,不必徒增給他們煩惱。”說罷,他含笑迴身,纖長食指往師弟的眉心一點。“這些煩心事,叫你我這種日薄西山的老頭子操心最合適不過啦。”方知淵微驚,眼神轉瞬即逝地亂了那麽一刹,耳尖莫名地燒燙起來。他連忙咳了咳掩飾:“……百來歲而已,嗬,在師哥這兒也算老頭子了?”草草一句閑話應付過去,他轉手撈了紅木小桌上的茶水來喝,權當壓壓驚。修行之人壽命很長,閉關潛修又占去大量年歲。百歲在仙界還可以勉強稱一句小輩呢。藺負青卻悠悠地感慨道:“凡俗人間,百歲就是長壽了。”“我常常想,自己若是個凡人呢,也挺好。活個百歲就很知足,柴米油鹽,娶妻生子……”方知淵猛地嗆了一口茶,“咳咳咳……”藺負青嚇了一跳。卻見方知淵挑起發紅的眼角,驚駭地顫聲道:“師、師哥想——”藺負青:“……?”方知淵喉結滾動一下,死盯著茫然的藺負青,無比艱難地擠出那四個字:“想娶妻……生子?”藺負青愣了愣,“啊不,我隻是羨慕……”那種平凡卻少憂慮多溫情的日子。方知淵卻連忙擺手,壓抑地打斷他:“沒,咳……沒什麽,沒什麽。娶妻生子……”他強自鎮定,失神地喃語道,“娶妻生子,好事……這自然是好事。”幾句“好事”誇完,方知淵倏然站起來,煩躁地走了兩圈。——腦子裏竟浮現出藺負青一臉慈祥地抱著孩子、哄著妻子的模樣。……不。方知淵無端地一陣惡寒,整個人突然就不對頭了。他忽然狠了狠心,沉聲開口道:“師哥,你——你可知道芙蓉閣的慈花夫人研製出了一種藥,說是能……使男子受孕。”藺負青驀地抬頭:“……什麽??”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怕不是出了問題。氣氛漸漸變得古怪。方知淵腦中嗡嗡作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是硬著頭皮道:“你看……如果你想要孩子,也不一定非要娶妻的;你看……如今男子與男子,女子與女子合籍的道侶也不是沒有。”他很冷靜地強調:“有許多,那片靈玉簡上也寫了。”藺負青詭異地看他:“……你到底想說什麽?”方知淵艱難地道:“藺君上,我記得……你當年那後宮裏,美貌男子也是有不少的罷?我記得有六人,你還為其中兩個賜了封號。”“……”藺負青茫然地反應了老久才把思路繞過來。後宮……是了,曾經他在雪骨城還真有過這麽個東西。藺負青哭笑不得,“不是,我那……”方知淵冷著臉,把手一擺:“師哥,你不必同我解釋這個。”藺負青有點頭疼:“知淵,你聽我說,我當年是……”方知淵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炸起來,拍案怒道:“你不要同我講這個!!”藺負青:“……”“……”方知淵扶額,痛苦地閉上眼,“……不,你……你讓我靜靜。”他踉蹌了一下,逃也似的出了艙室。頓時外頭的風流撲麵而來,方知淵閉眼倚在欄杆上,深深地吸氣。剛剛一時腦熱,昏頭轉向的也不知說的什麽胡話。現在風一吹清醒下來,他就忍不住扼腕痛悔。真是要命,他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妄念呐……那麽多年了,甚至都死了一迴了。怎麽還是這般沒個長進。羞憤地一咋舌,方知淵覺得都怪藺負青。怪就怪他師哥那麽個軟軟的模樣,從小到大照顧人無微不至,還天天把什麽“我喜歡你”呀,“我一輩子陪著你”呀的掛在嘴邊!這這這,能不招人覬覦嗎!?能怪他不知不覺生了不應有的情念嗎!?躁亂不堪的思緒,忽然被匆匆的腳步聲打斷。方知淵睜眼望去,卻見葉花果提著裙擺慌慌張張地跑來,“大……大師兄!”方知淵皺眉,剛想斥她一句不穩重,忽然若有所覺,轉頭往粟舟前方望去——隻見大霧之中,隱隱透出一個龐大的影子,也是懸在空中,正好擋住了他們行進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