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弧山橫亙百裏,綿延數千裏。卻說離山腳五裏處有一村落,因村中有一棵五百年的大柳樹,故名為大柳村。村中住有二十來戶人家皆為雜姓。

    卻說村中有一家李姓,父母早亡,姊弟兩人相依為命。這日姊弟兩人上山打柴,一前一後,沿著山腳緩步而行。弟弟李小乙道;“阿姊,常常聽人說,這山的最高最高處,有神仙住著呢。”

    小乙年約十三、四歲,身穿村裏常見的土布衣裳,一臉的清秀之氣。姊姊阿香自幼便患喑啞之疾,口不能言,她作個手勢,示意小乙快跟上來。小乙緊走幾步,趕上姊姊,又道,“阿姊,咱們去找神仙,為你求顆仙丹,你吃了後便能說話了,你說好不好?”

    小乙天真浪漫,阿香隻是笑著搖搖頭,俯身在路旁摘了一朵小黃花,觸在鼻跡細細聞著,小乙所說的話讓她的思緒迴到了十三年前。

    那時她剛好五歲,一日在屋外空地上玩耍,忽然屋前奔過一隻毛團大物來,阿香不認得是何物,嚇得大哭大叫,直喊:“大狗,大狗。”那大物卻朝阿香一指,阿香隻覺喉中一涼,就再也叫不出聲了。父母聽到哭叫之聲,跑出來看時,但見一個豐姿服色的女子朝前直直走著,那個女子聽到聲響,迴頭看時,正與阿香的父母打個照麵。阿香父母不看則已,看時唬得神魂俱喪,那華衣女子迴轉的竟是一張毛光篷蓬,尖齒粲然的獸臉。阿香父母自受此驚,疾病便連綿不絕,沒過幾年就都相繼亡故了。想到這些,阿香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

    小乙聽到歎氣,奔到阿香麵前道,“阿姊,你怎麽又歎氣了?”

    阿香輕輕地搖搖頭,將背上擱柴的籃筐卸下,坐在略為歇歇,小乙也挨著她坐下來。兩人坐地,敘些村中閑事,小乙仰著的頭忽然見前麵半山腰中有一片隱隱白色的東西,隻是相距過遠,看不真切。

    小乙伸臂指道,“阿姊,你看那邊那片白的是甚麽?是天上的雲掉下來了麽?”阿香朝他所指之處望去,確有一片朦朧白色,正如白雲一般。但自她幼時遇怪,以後凡是見到不明來由之物,總是見而避之。這時見小乙好奇心起,一副要奔上去看個究竟的樣子,忙伸手攔住。

    小乙道,“阿姊,那會不會是仙人乘坐的雲彩,落到了這裏。”

    阿香苦笑一下,小弟自小便浪漫天真,總是幻想仙呀神呀,全沒一點世俗之心,這般下去日後如何成立。阿香站起身來,拉著小乙便要別道而走,避開此物。那白色物事竟忽然顫了一顫,便如一個人般緩緩地爬起來,站得一站,便摔倒在地,就此不動了。

    小乙扭頭瞧見了,大聲說道,“阿姊,那不是雲彩,那是一個人。”說畢掙脫阿香奔上前去看個究竟,阿香阻擋不住,隻得隨後跟來。

    兩人近得前來,果然是一個白衣男子一動不動地伏在草中,大半個背上滿是異色,似血而黑。小乙上前將他扶起,阿香慌忙閉目,十三年前那個人身獸麵的陰影,一直深烙在她心上,是以不敢竟看。小乙扶起來時見那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卻是一個青年男子,伸手觸他鼻端時,微有熱氣,心中大喜道,“阿姊,這個人還活著?”

    阿香聽到“這個人”時,方敢睜目而視,看到的是一張青年男子麵無血色的臉,這才鬆了口氣。隻見他胸口殷紅一片,兀自有鮮血滲出,卻無異物,不知如何受的傷。慌忙用手比劃著讓小乙照看,自己去山見尋些止血藥草。不一會,阿香尋迴了一些鮮嫩草藥,在石上砸碎了,遞給小乙,給那人敷在傷處,以為止血減淤。

    至後,小乙在山上尋了幾塊木條,拚在一起,將那人緊緊地在木條上縛牢了,姊弟兩人這才將那人一步一步地拖下山來。

    阿香小乙將那人安置在正房左首的一間空屋裏,每日熬藥為他用心調治,小乙跑上跑下,忙個不停,那人喝湯喝藥,隻是雙目緊閉,似睡似魘,難以清醒。直至第五日上,那人才微微有些咳嗽,阿香忙扶他坐起,把熬好的薑湯喂給他喝,那人喝得兩口便大咳起來,阿香忙又擱下湯碗,隻聽那人在昏迷中喃喃說道,“荊兄,你真的要殺我麽?”阿香不解,為他輕輕蓋好被褥,退出了房去。

    那人自然是白微塵了。那日他身中寒光斬,跌落懸崖,他本非人身肉軀,是以並未粉身碎骨,也幸喜寒光斬原是他借助本身之靈煉就之物,僅僅傷了他皮肉,隨後又迴複到他體內,是以並無大礙。惟有荊棘一時反目,讓他心誌大傷,心脈受損,不能一時複全。

    白微塵再住得半月,漸能支撐下地,幾次要告辭離去,阿香小乙因他傷未全愈,不便就行,矚他叫親人來接,白微塵默然,默然之後,隻得言道:“我在這世上早已無牽無掛,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阿香憐他身世,更是叫他傷好再言他事。白微塵隻得安心住了,卻也不好說出自己來曆,隻說是誤入山中,失足跌落懸崖。小乙笑問道:“白大哥是不是也是去山中尋仙了?”白微塵一怔。

    小乙又道:“聽說這山中最高最高的山頂上,有仙人住著呢。”白微塵被這番話觸起他的心事來,默然無語。小乙又接著道,“你當日去尋仙路可走差了。咱們這裏是落弧山的背麵,走到頭是一麵高不可攀的峭壁。那峭壁的最高處就有神仙住著。你下次去,應該走前山才是。”白微塵心道,“我正是從那峭壁上摔下來的。”輕輕歎了口氣,卻不答話。

    小乙奇道,“你也這般歎氣?”白微塵奇道:“怎麽?”小乙道,“我阿姊也是平白無故這般歎氣的。”白微塵道,“你姊姊有心事麽?”小乙搖搖頭。不一會,阿香已做好了中飯,叫小乙快拿碗拿筷。

    白微塵與阿香小乙日益稔熟,心中感激他們的救命之恩,不知該當如何報答才是。見小乙雖然眉目清秀,但時常怯弱,似有不足之症,他不知小乙母親生他之時,正是遇怪之日,一時驚嚇,不免動了胎氣,是以先天失養。

    當下得空之時,便將一些煉氣之法授與小乙,小乙卻也聰明,一點就透,白微塵心下頗為欣慰,囑他時時依法修習。小乙很是勤免,閑時便找個無人處坐地修習,不幾日,便覺自身中氣十足,力氣也增了不少,心中自是十分歡喜,又跑來請教白微塵。白微塵見他好學,更是悉心教導,阿香見小弟幾日之間,麵色與前便大不一樣,心下也是歡喜不盡。

    這日小乙跑到村東的大柳樹下,暝目坐地,依著白微塵所授之法,左手撫腹,右手托頤,行使唿吸吐呐之功。半晌功夫,身心漸漸達致空泛境界,一層暖意緩緩蕩上心頭,正當極適意之時,忽聽一聲蒼老的聲音斷喝:“是誰教的你這法子?”小乙大吃一驚,心頭一顫,睜眼看時,楊柳依依,涼風習習,身邊哪有人影?他來此處修習,一來為柳大蔽身,不為他人發現,笑他小孩子家學和尚打坐;二來也是因為這村東是人跡稀少之處。

    小乙盱觀四下裏無人,以為是煉功幻聽之象,聽白大哥講,坐息之時稍有雜念便會幻聽幻聞,這定是雜念所致無疑了。當下閉目再欲煉時,忽聽那個聲音又道;“我留心你好幾日了,你可告訴我,是誰教你這法子的?”

    小乙再次大驚,倏地站起,環顧四周,哪有半個人影?

    他確定這次不是幻聽,迴言道:“誰?是誰偷看我煉功?你出來。”

    隻見柳條長垂,風聲唏唏,四麵皆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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