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方海十四歲時便替生病的父親應征去當兵,他個子長得早,加上村裏也幫著隱瞞,倒也無人追究。


    隻是那天方氏舍不得兒子,拽著他哭嚎得厲害暈了過去,耽誤了集合的時辰,陸方海隻得揣著父親給他的二兩銀子路費獨自上了路。


    初次出門,一個小孩子,不曉得財不露白的道理,在牛車上便讓人給摸了個底兒透,及到鎮上,摸著自己身上隻留了一個破洞的口袋的陸方海隻覺前途無望。


    且不說到時軍隊核查人數時沒有自己,隻怕會被記成逃兵或者重新下令來家裏拉老父入伍,便是現下這冷風中餓著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半大的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說起餓來便覺得再忍不住,蹲在牆角默默抹起眼淚來。


    這時隔著院牆,聽到裏麵婦人罵罵咧咧的聲音,然後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來,走出一個瘦弱的小女孩,雙手費力地端著一個大木盆,裏麵滿滿的堆著一看就是一家人換下來要洗的髒衣服,一步一挪到街邊樹下水井,將木盆放在井邊,沉下水桶打水。


    看她提水頗為吃力,餓得不行的陸方海也想不了許多,忙忙走上去伸手幫忙,那小女孩不防他突然過來,嚇了一跳,使勁兒提到一半的水桶又掉了下去。


    小女孩微皺眉頭,輕輕斜了他一眼,陸方海就紅了臉,仗著個子大,上前擠開了小女孩,嘴巴動了動,到底是開了口:“我幫你打水,你有沒有吃的分我一點兒......”


    臉皮太薄了,小女孩差點沒聽清,看著眼前的少年蒼白的臉色,搖搖欲墜的身體,多少也猜到了些。


    她低頭咬著唇想了一下,才小聲說:“你且等一下,小心些別掉下去了。”


    說完往家跑去,不一會兒,就又出來了。


    小女孩過來接過陸方海才提上的一桶水,將袖子裏藏著的半塊餅子不露聲色地悄悄遞給他。


    陸方海迅速拿過餅子,三兩口就吃完了,眼巴巴地看著小女孩,小女孩被冷風凍得青白的臉上微微浮起一抹血色。悄聲說了一句:“沒......沒有了,是我的晚飯。”


    陸方海怔了一下,上前拿起水桶又打了一桶水,放在小女孩腳邊,看了一眼冰涼的井水中浸著滿是皴裂的小手,沉默了半晌,什麽也沒說轉頭走了。


    遠遠地,聽見身後院門又開,一婦人又抱出些衣服讓洗,還跟鄰居大聲抱怨自家秀娘懶如蠢豬,好一會兒過去了先前拿出來的衣服連第一道都還沒洗完,真真除了吃以外屁用沒有。


    陸方海悄然迴頭,看了一眼那女孩,倔強地緊緊抿起冷風中蒼白幹裂的嘴唇,圓圓的眼睛努力地睜大,卻還是有大顆的淚珠兒掉進了麵前堆滿衣服的木盆裏,趁婦人轉身與鄰居迴家拿線,她迅速用短了一截的衣袖抹了一下眼中的淚水,一轉頭,看見剛才那個少年還在遠處,看著自己。


    她重又低下頭,重重的槌打起衣裳,要是不早點洗完,迴家隻怕又是一頓好打。


    陸方海握了握拳頭,暗暗做了決定:如果自己幾年後能夠活著迴來,如果那時還有機會......秀娘,他會記住的。


    吃下的半個餅子雖然不能填飽肚子,卻在寒冷的初冬給了陸方海無盡的溫暖。


    ......


    陸方海躺在炕上,心跳加速,見她遲遲不上炕來睡,正想起來自己打地鋪去,又聽見暗夜中悉悉索索的聲音,杜文秀脫了外衣,躺在了他的身邊。


    兩人都緊張得很,身體緊繃著不能放鬆。


    隻是白日裏杜文秀又是死了一迴,元氣消耗太過,躺下來沒多久就睡死了過去。


    到底是見過風浪的的新靈魂,身邊的男人老老實實的,自己這會兒穿的內衣都比之前夏天穿得多,有什麽好怕的。


    就算是他不老實,倆人婚書都立了,合法的,也值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呢。


    她不知道,身邊輾轉反側在床上烙餅的那個人,直到天麻麻亮的時候才合了合眼,就起來出去磨柴刀了。


    昨天她說“磨刀不誤砍柴工”,陸方海就想,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兒,說話果然和那些平常村婦不同,夜裏太暗,幹脆早一點起來,把刀磨好,好去砍些竹子給雞做窩。


    大早上的他在院子裏磨刀霍霍,倒是把她們都吵醒了。


    方氏出來一看兒子都在做事了,忙忙就往廚房鑽,鑽到一半又出來,叉著腰朝東廂罵:“你男人都起來了,還在炕上趴窩呢,非要鬧得全村人都曉得我們家有個懶媳婦,我這輩子是享不上媳婦的福了,啊?是不是要做好了飯端到炕上你才吃啊?啊?”


    杜文秀坐在炕上直翻白眼,這方氏真的是......該怎麽說她呢,自己家村裏最討人厭的老婆子都要比她討喜三分。


    “起來了起來了。”一邊攏著頭發就出了門,看看天還有點兒暗呢,方氏梗著脖子衝著東廂房,跟個氣蛤蟆一樣唿哧唿哧直喘氣。


    “你說說,啊,這桃花村哪家的媳婦跟你似的,你男人你婆婆都起床了,你還在炕上趴窩,你當養著你是吃閑飯呢?”見杜文秀今天態度倒是和善,方氏又漲了氣焰。


    旁邊陸方海放下手中正在磨的刀,無奈地看著他的娘。


    “沒事沒事,娘你旁邊歇著,我去做早飯啊。”杜文秀倒是不嫌她說的難聽,這就嫌難聽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這個家現在到底是她的,自己不過初來乍到,才開始就鬧起來,陸方海也難做。


    想想昨天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處處維護,算了,自己連現在身處哪個朝代都不清楚,能有個安穩的窩遮風擋雨就別生事兒了。


    聽她這麽說,方氏又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噌地跳了起來:“不用你做飯,讓你做飯,家裏兩天就沒的吃了。”


    杜文秀啞然,不讓做飯你叫我起來幹嘛?


    “那......我去看看小雞怎麽樣了。”轉身就朝昨日的雞籠走了過去。


    巧兒揉著睡意惺忪的眼睛出了堂屋,打水洗臉,準備給方氏幫忙,杜文秀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洗臉刷牙。


    不過看著方氏在廚房做個飯還要時不時的盯自己兩眼,隻得把洗臉的事情放在一邊,先看看昨天買的小雞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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