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和吉煙齊齊行禮,“奴婢給夫人請安,給四少爺請安。”

    因著吉煙是老太君身邊得寵的大丫鬟,就連夫人平日裏也得給幾分薄麵,所以拖著芸生的兩個婆子便停了下來,侯夫人也溫和地叫起身,“姑娘這時候來可有什麽事?”

    吉煙像是沒感受到這屋子裏的緊張氣氛一般,笑著說道:“夫人也知道,老太君她犯了病,一直喝不了藥,也吃不下飯,這身子日漸消瘦,可是昨兒啊,吃了廚房裏一個妹妹做的菜,竟胃口大開,用了一整碗飯呢,可把奴婢給高興的。昨兒晚上去廚房取晚飯的時候,那妹妹還把自己去年埋的臘雪孝敬給了老太君,大夫也說了,臘雪對於解老太君的熱是最好不過的了。王大娘還告訴奴婢了,那妹妹給老太君做菜的時候,竟也把藥汁給加了進去,老太君既喝了藥,又有了胃口。”

    說到這裏,整個屋子裏的氣氛已經不對了,侯夫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架著芸生的兩個婆子也慢慢鬆了手。吉煙繼續說道:“今兒中午奴婢去廚房取午飯,老太君吩咐了,要見見這個妹妹,這不,奴婢就跟著王大娘找到夫人這裏來了。”

    侯夫人看著吉煙笑盈盈的臉龐,想著此事到此已經算是收拾好了,無須再深究下去,驚擾了老太君,反而怪她沒有治理好後院,於是開口說道:“既然是這樣妙的一個人,又是老太君看中的,那姑娘你便帶著那丫頭去給老太君磕頭吧。”

    聽了這話,兩個婆子完全鬆了手,芸生像是泄了所有力氣,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還是王大娘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吉煙又說了一堆好話討得夫人笑開了眼,這才帶著芸生和往大娘離去。在走出正廳時,芸生感到一股目光掃在自己背上,她迴頭看了一眼,今日一直坐在上方的四少爺,一直沒說過話呢。

    王大娘帶著芸生先迴了住處梳洗了一番,仔細問了今日發生的事。芸生一五一十地說了,王大娘也摸不清其中的彎彎繞繞,隻能為碧雲和紅杏兩條鮮活的生命歎兩聲可憐。收拾妥當後,芸生便往老太君處去,老太君喜靜,住的地方是整個侯府最幽靜的致遠堂,且布置質樸,裝飾簡單,但人們卻不會因為它的簡潔而忽視了它所透露出的莊嚴。

    老太君剛用過午飯,正坐在屋子裏休息。吉煙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笑盈盈地樣子,即使剛見了碧雲被處死,她的好心情也一點沒被影響,攜了芸生的手親熱地往屋子裏走去。“老太君是個和善的人,妹妹你不必緊張。”

    原來自己的

    緊張這麽容易被人看出來,芸生微訕,進來裏間便聽吉煙說道:“老太君,我把那個妹妹給您帶來了,您瞧瞧,生得可好了。”

    芸生抬眼望去,一個身穿暗紅色壓花緞袍的銀發老人正歪在紫檀木羅漢床上,腰間枕了一個寶藍織緞大迎枕,眼睛半開半合,聽見吉煙的聲音,便睜開了眼。

    “奴婢給老太君請安。”芸生垂首,不敢多看一眼,規矩地行了個禮。

    老太君見她神色淡定,便招了招手,“到我跟前來。”

    芸生邁了一小步走到床前,將頭抬起來了一點,老太君剛好能看見她的臉。“是生得好。”隻這一句,兩眼又微闔,不再說話。芸生覺得尷尬,看向吉煙,而吉煙是知道老太君意思的,原本是覺得心思靈巧的一個丫頭,放在後廚可惜了,打算看看品格,若是還算沉穩便提到前麵來,隻是這妹妹生得是好,但卻生得太好了,這樣的丫鬟還是留在後院廚房裏最安生。見也見過了,吉煙便準備打發芸生迴去,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一聲嬌俏的女聲打斷了。

    “奶奶,孫兒來看您了!”

    尋聲看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桃紅偏襟長褙子,全身粉粉嫩嫩的,隻是卻麵黃肌瘦,土黃色般的臉蛋在粉色衣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枯槁。

    “五小姐來了呀。”吉煙兩眼一彎,笑著迎了上去,老太君也笑著挪了挪身子,示意五小姐坐到她身邊去。

    芸生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能站在角落裏默不作聲。

    老太君心疼地摸著五小姐的小臉,問道:“怎麽又瘦了些,是不是又不吃飯了?”

    “那些我都不愛吃。”五小姐撇了撇嘴,往老太君懷裏靠了靠,“奶奶是不是嫌棄瑾兒醜呀。”

    “我的乖瑾兒呀!”老太君一把摟住五小姐,拍著她的背說道:“我嫌棄誰也不會嫌棄我的瑾兒呐!”老太君嘴裏說著不嫌棄是真,但心裏的苦也是真。五小姐已經十三了,轉眼就該到了說親的時候,雖是侯府庶女,但是生了這樣一副形容,也不會有好人家願意娶一個看起來就是病秧子的小姐迴家的,當真可惜了瑾兒原本的花容月貌啊!

    果然如後院裏丫頭說的那樣,庶出的五小姐很得老太君寵愛,甚至越過了嫡出的六小姐。至於原因,芸生這樣的灶下婢自然是不知道的,隻能暗自猜測是否是因為五小姐的生母玥姨娘去得早,老太君心疼她自幼喪母。但是芸生不解的是,像五小姐這樣在老太君寵愛下長大

    的,怎麽會一副形容枯槁的樣子呢。

    說話間,吉煙已經去拿了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柳葉糖上來,不料五小姐隻是看了看,又轉開頭對著自己帶來的侍女招招手,那侍女立馬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唿啦”一下便倒了一大把瓜子兒在盤子裏,五小姐立馬抓了幾粒嗑了起來。

    老太君皺眉,不滿地說道:“這還沒歇上一刻鍾呢,又嗑上了,像什麽話,你見過哪家侯府小姐就知道嗑瓜子兒的?”

    五小姐不在乎地說道:“瑾兒就喜歡吃這個,其他什麽山珍海味我都不愛,而且我就在自家吃些,怎麽別人還管得著?”

    能在老太君麵前這樣說話,可見五小姐是真的被老太君寵到了心窩裏,“你正是長身體,要多吃飯才行,我聽你身邊的婆子說了,你整日就嗑瓜子兒,連飯菜也不怎麽吃,這怎麽行?你再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老太君身邊站著的莊媽媽也說道:“五小姐啊,不是老奴說您,您看您日漸一日的瘦下去,連太醫也沒法子,你就算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老太君著想啊,您這樣,她老人家得多心疼啊。”

    顯然這話五小姐已經聽得多了,臉上堆著笑連連說好,但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眨眼的功夫桌上的瓜子殼兒已經堆了一座小山了。老太君也是無奈,想著怎樣才能調理好這個孫女的身子,至於嗑瓜子兒,她喜歡便由著她吧,到底不是什麽大事兒。

    見祖孫倆其樂融融,芸生趁著老太君慈愛地看著五小姐不說話時,往前站了一站,“老太君,奴婢鬥膽說一句,五小姐可不能再這樣嗑瓜子兒了。”

    “哦?”老太君和五小姐齊齊轉了過來看著芸生。

    芸生接著說道:“五小姐常年嗑瓜子兒,唾液全隨著瓜子皮兒給帶了出來,卻不能潤著五髒六腑了。奴婢鬥膽猜測,五小姐若並無其他病痛,日漸消瘦的原因便是這個了。”

    老太君一聽來了興趣,“瑾兒確實沒病沒痛了,依你所見,瑾兒這幅形容的原因竟是唾液沒能潤著五髒六腑?”

    “是這樣的,奴婢以前鄰裏的情況和五小姐是一樣的,隻要不吃或者少吃瓜子兒,再加以調理,不就便能白白嫩嫩的了。”

    “不行不行!”五小姐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要我吃瓜子兒,我過著可沒趣兒了!不行不行,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麽!”

    原本芸生的這一番理論有些跳脫,隻是老太君實在擔心五小姐的情況,便不得不考慮一下

    芸生的說法,她立即叫吉煙去請了太醫了,太醫聽了芸生的說話竟也連連點頭,“臣行醫多年,卻是過於死板了,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可能,瓜子皮兒帶走了唾液,確實對身體有害,不如就按姑娘的說法,讓五小姐停了這瓜子兒吧。”

    五小姐一聽差點蹦了起來,“不行不行!老太君,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芸生直想扶額,這瓜子兒對於五小姐竟像是毒品一般了。

    “那......”太醫想了一個法子說道:“那五小姐便叫人把瓜子兒剝好了再吃吧。”

    “這也不行!五小姐氣鼓鼓地說:“隻吃那剝了皮兒的瓜子,不用自己動嘴嗑上一嗑,還有什麽意思?和吃那些糖啊糕的還有什麽意思?”

    一時間,所有人竟無言以對。芸生想了想,說道:“實在不行,不如讓人把五小姐每次嗑過得瓜子皮兒煮了水,小姐服下,或許能緩解一些的。”

    太醫一聽,讚許地點頭,五小姐知道自己不用戒掉瓜子兒了,也笑嘻嘻地說道:“行啊,不知道這瓜子皮兒煮水是什麽滋味呢。”

    你自己的口水能有什麽滋味......芸生腹誹,一抬頭卻碰上了老太君的目光,“就按那丫頭說的去做。”

    “奴婢倒是難得見到如此聰慧的丫頭。”周媽媽笑起來,眼角盡是細紋,“若是五小姐有了好轉,老太太您得賞這丫頭啊。”

    老太君也笑了,“便是她將我的藥汁和在菜裏的法子,也是該賞的。”立即便有一個丫鬟拿了一對赤金手釧出來,芸生不敢多做推脫,收下了後見老太君麵露倦容,於是便告辭了。

    在迴去的路上,一輛破舊的板車從芸生身邊經過,拉著板車的兩個小廝一臉愁容,嘴裏罵著“晦氣”,忙不迭得往後門走去。芸生清楚地看見,那板車上破竹席下麵分明是一個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死去的紅杏,她腳上穿的藍色繡花鞋子還特地在後廚丫鬟們麵前炫耀過呢。看小廝罵罵咧咧地樣子,想必是要他們把紅杏的屍體送出去吧,這樣的差事,誰得了都會罵兩句晦氣的。

    “哎喲!”板車突然被一個石子兒卡住了輪胎,兩個小廝來不及扶住翻到的板車,紅杏的屍體“轟”的就滾落了下來。在水中溺死的紅杏,原本嬌小的臉龐被泡得腫大,芸生不禁扭過了頭,隻是聽見兩個小廝實在罵得難聽,便想遠遠走開,於是快步走了過去,卻在他們將紅杏的屍體扔上板車時,看見了紅杏的脖子。芸生頓時一驚,再仔細看去,她露出的

    一截手腕也有不對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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