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慕白溫聲道:「雅雅,起來說話,我們不要這樣。」


    卓君雅羞惱,從他懷中下去,「我們不要這樣?你不是等了我很多年了嗎?你不就是喜歡我這樣嗎?怎麽?唾手可得的,突然就不喜歡了?」


    秋慕白起身,整理了一下一絲不亂的衣袍,不願與她過多爭辯,「雅雅,我軍中還有許多大事要處理,你冷靜一下,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談,先告辭了!」


    「秋慕白,你給我迴來!」


    卓君雅飛身擋在他身前,「你不能走!」她攔腰將他抱住,收斂了剛才妖媚的神情,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師兄!你不能走,尊上已經不要我了,甚至親自出手廢了我,阿青也死了,如果師兄你也不要我了,我該怎麽辦?」


    秋慕白有些心痛,也有些莫名的嫌棄,將她輕輕推開,「雅雅,我不會不要你,你我師出同門,你永遠都是我的師妹,隻是……,我心中的雅雅,不是這般模樣。」


    卓君雅抓住他的衣袖,「師兄,你別推開我,你喜歡我什麽樣子,我改啊!你告訴我啊!」


    秋慕白憐憫地看著她,「我心中的雅雅,幹淨溫柔,如一朵蓮花,你的眼,被太多塵埃蒙蔽,就算端坐鏡前,也看不清自己的本來麵目了,雅雅,你先靜一靜,師兄不會棄你不顧,有什麽事,我們改天慢慢再說。」


    他繞過她,絳衣白髮,手持桃花劍,翩然而去,留下卓君雅呆在原地。


    蓮花!蓮花!憐……!


    「秋慕白!你也喜歡蕭憐對不對!你自從神都秋獵迴來,就對我不理不睬,你喜歡蕭憐,對不對!」卓君雅一聲尖聲吼叫。


    秋慕白行至大帳門口,腳步驟然停住,「莫須有!師妹,是不是在你眼中,除了情愛和嫉妒,就再沒有什麽別的了?」說完頭也不迴,出了大帳。


    卓君雅轉身,對著已經空蕩蕩的門口,頹然癱坐在地,口中念念叨叨,「蓮花!蓮花!你喜歡的是蓮花,他喜歡的也是蓮花,世上的男人,都喜歡蓮花,難道我做得還不夠?難道我還不像一朵蓮花?」


    她神經質地理了理鬢角,重新站起來,強行收斂了臉上扭曲的肌肉,之後端端正正綻出聖潔的笑容,在濃艷的妝容之下,如同一朵詭異的妖蓮。


    ……


    藏海與空桑的大軍壓境三日,始終在等著神都方麵的聖諭,隻要溫庭別的手諭一到,便要立刻跨過邊境,踏平朔方!


    然而,三日來,聖諭沒等到,卻等到另一份軍情。


    孔雀王朝舉國興兵,借道朔方,直撲邊境而來。


    卓君雅與秋慕白再度會在一處,對著那份奏報,誰也不說話。


    良久,秋慕白終於清了清嗓子,「如今的情形,並不意外。孔雀與朔方早已有和親之盟,孔雀的版圖又躲在朔方的後麵,所謂唇亡齒寒,千淵為了自保,此番一定會鼎力相助朔方,而且必會將戰場控製在朔方國內,以他和以清公主的算計,絕不準許這場戰火蔓延到自己的國土上。」


    卓君雅今日重新換迴過往的清淡裝扮,黛眉朱唇,端莊高貴,「師兄說的沒錯,聽說以清率領的大軍,本來是在璿璣城下作壁上觀,如今也揮師向東,向邊境而來,估計再過三兩日,就會與千淵會師。」


    秋慕白見卓君雅終於能好好跟自己說話了,心下安慰,麵上的表情就溫和了許多,「蕭憐倒也是心大,敢讓對手的軍隊在自己的國土上橫著走。」


    卓君雅有意無意地擺弄著桌上的文房四寶,「師兄這是替蕭憐擔心呢?還是替我們擔心?」


    她好不容易端莊了一會兒,又突然拈酸呷醋,秋慕白無奈道:「雅雅這話怎麽說呢?我何須替蕭憐擔心?」


    卓君雅知道自己又失態了,趕緊重整了一下精神,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說,蕭憐如此信任千淵,連我都替她捏一把汗啊。又或者,他們兩個如此精誠合作,實力不容小覷,我們可要當心了。」


    秋慕白不想過多揣摩她善變的心思,凝眉看著那本奏報,「蕭憐,雖好鬥,但不好戰,雖殺伐果斷,但並不嗜血。在自己的國土上開戰,對她沒有半點好處,這場仗,隻怕是打不起來,」


    卓君雅見他又一門心思揣摩蕭憐,立時沒來由地一陣惱怒。


    剛要發作,外麵又有人來報:「陛下,緊急軍情,十萬火急!」


    「進來!講!」


    「東煌突然興兵,太華魔君,禦駕親征,不宣而戰,東境告急!」


    「什麽!」


    卓君雅蹭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看向秋慕白,「師兄果然料事如神!」


    秋慕白眉頭依然緊鎖,「這一步,隻怕是他們早有準備了。」


    這時,外麵又有空桑的人飛速來報,「稟護國劍聖,陛下的欽差剛剛抵達大營,傳了陛下旨意,命護國劍聖即刻班師迴朝!」


    這迴輪到秋慕白蹭的站起來了,「什麽?可是朝中出事了?」


    那人支吾了一下,道:「聽說,聽說是東煌的海王艦隊,已經越過無盡海……」


    「什麽!」


    秋慕白與卓君雅對視一眼,卓君雅已經穩住了剛才的急躁,坐了下來,「看來,東煌的太華魔君還真是對這個帝後寵愛地無以復加啊!若是他知道她的帝後與那國師不清不楚……」


    秋慕白見她如此情形下,竟然先想到的是這個,皺了皺眉,「師妹,你不要輕舉妄動,那太華魔君絕非善類,也絕非你我想得那麽簡單。」


    卓君雅莞爾一笑,「看把師兄緊張得,我就是隨便說說,師兄國內軍情緊急,還是盡快去早做處理吧。」


    等她把秋慕白送走了,召喚了藏海的將領進帳,「撤軍,孤王要親自去會一會那太華魔君!」


    ——


    七日,蕭憐的大軍在皇城腳下按兵不動,每日都隻聽見蕭素瘋了一樣在城樓上的叫罵。


    她一直在靈堂為蕭譽守靈,同時靜靜地等著邊境的消息,臨近七日,內心不由得有幾分焦灼。


    終於,外麵傳來朗清的聲音,「殿下!藏海和空桑撤兵了!」


    蕭憐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外麵朗清又道:「還有,內個,神都來人了。」


    「溫庭別派誰來的?」


    「瓊華尊,還有白蓮聖女!」


    顧斂星?她來幹什麽?


    蕭憐從靈前起身,一身素簡衣袍,陪了白玉發冠和銀腰封,你說她是男子,她便是翩翩美少年,你說她是女子,她就是帥氣小姐姐。


    等到了外麵中廳,便看到顧斂星一身雪白衣裙,額間白蓮花鈿一點,人模人樣地坐在上首。


    瓊華坐在她下手,端端正正喝茶。


    顧斂星見蕭憐來了,立刻兩眼冒光,裙子底下的繡鞋動了動,強忍著沒站起來撲過去。


    瓊華輕輕咳了一下,「雲極太子,好久不見。」


    他好久兩個字尤其加重,便是笑她上次去神皇殿偷東西被他給逮了。


    蕭憐在他對麵坐下,「尊上此番前來,可是帶來了泛天尊的聖諭?」


    「正是。」


    「那麽,宣吧。」


    她也不起身,也不跪接,就坐在椅子上等著。


    顧斂星坐在上麵,生怕蕭憐托大,得罪了瓊華,連忙道:「蕭雲極,瓊華尊親宣聖諭,難道你不該跪下?」


    瓊華淺笑,「聖女,算了,雲極太子的膝蓋,本座受不起。」


    真正的天命神皇在此,他哪裏受得起她的跪拜!


    瓊華磨磨蹭蹭拿出溫庭別的親筆聖諭,先向神都方向拜了拜,之後緩緩展開,清了清嗓子。


    蕭憐不耐煩,「算了,尊上,您就長話短說,別羅裏吧嗦的,他到底要怎樣?」


    瓊華一笑,正合我意!當下將那聖諭的捲軸收了,「字兒是有點多,那就勞煩雲極太子迴頭有功夫了自己看。本座此番前來,隻為兩件事,第一,帶蕭素迴神都,第二,送聖女前來,救死扶傷。」


    蕭憐翹著二郎腿,換了一邊,「第一,蕭素的命,我是我的。第二,璿璣城中,暫無死傷,泛天尊想太多,尊上也請迴吧。」


    瓊華脾氣好,也不跟她著急,「蕭雲極啊,死傷現在沒有,一會兒就有了。」


    蕭憐的嬉皮笑臉馬上沒了,「你是說排雷?」


    「正是。」


    「雷火彈而已,找一隊死囚,將皇城橫掃一遍就是。」


    瓊華依然溫厚地笑,「太輕敵了啊,你遠赴東煌這半年,蕭素與神都往來密切,本座聽尊上的意思,他該是從尊上那裏,討得了九轉連環雷的圖紙。他如今已經神誌不清,若是想將整個皇宮都崩上天,也是未可知啊!」


    九轉連環雷,說是九轉,但是隻要掌握了製作方法,想將多少雷火彈連在一起,便可以連在一起。


    而且,引信的設置隨機,並不固定。


    所以,即便是人肉地毯式排雷,也根本不會引爆腳下的連環雷。


    等到所有人都以為危機化解,安然進城,隻需一人在事先指定的地點引爆那隻安裝了引信的雷,那麽所有人腳下的雷都會同時引爆。


    蕭憐麵上的玩世不恭沒了。


    顧斂星道:「那何不對他嚴刑逼供?」


    蕭憐瞪了她一眼,「他是個瘋的,保不齊隨口胡說,如何能信!」


    她這一眼,瞪得顧斂星沒來由地渾身一爽,立刻來了勁頭,「那就派人把地上的雷都挖出來啊!」


    瓊華端然迴身,「聖女,九轉連環雷之所以稱之為九轉,便是一旦埋下,拆除極為複雜,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顧斂星:「說來說去,怎麽都要爆,那要怎麽辦?」


    蕭憐又瞪她一眼,「爆唄,不然送你來幹嘛?」


    瓊華道:「正解!尊上的意思是,九轉連環雷一旦強行拆除,必然引發一連串的爆炸,聖女的救世之能,正體現在此處。」


    「原來尊上派她來我這璿璣城,替神都收買人心了?還真是算得精細,不錯過一點兒好處。」


    瓊華繼續陪笑,「尊上心係整個西陸聖朝,關愛朔方子民,自是情理之中的事。隻是蕭素……」


    蕭憐起身,「好,蕭素,我可以交,但是要先排雷,九轉雷幹淨了,蕭素,本宮雙手奉上!」


    瓊華:「這個自然,本座與聖女必是要看著璿璣城上下安然無恙,才迴神都復命的。」


    「好,那就一言為定!」


    「雲極太子,果然爽快!」瓊華看了看已經有些按捺不住的顧斂星,「聖女當初神都秋獵,與太子一見如故,本座就不打擾二位敘舊了。」


    蕭憐也不起身相送,「好,尊上請便。」


    瓊華笑盈盈轉身出去了,既然正經事說完了,女孩子們急著要聊私房話,他一個大老爺們,自然是不方便總杵在這裏的。


    他出了門,穿過迴廊,沒走多遠,便看到廊簷下立著一襲身影,負手而立,雖然隻是簡單的黑袍加身,卻一眼便知是誰。


    他遠遠停了腳步,掀了衣襟,端然跪下,「叩見尊上,瓊華向尊上請罪。」


    勝楚衣不語,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默然轉身離開了。


    瓊華跪在原地許久,向著他離開的方向恭恭敬敬三叩首,之後才默默起身。


    屋內,瓊華一走,顧斂星立刻沒了聖女端莊聖潔模樣,飛撲向蕭憐,「蕭雲極!想死我了!」


    蕭憐從椅子上跳起來,險險避開,「喂!你還惦記著我呢?」


    顧斂星一撲沒撲到,也不生氣,轉了個身,笑道:「我等你去救我,結果呢,卻是我反反覆覆在救你。」


    「當初溫庭別要殺我的消息,是你透露給千淵的?」


    顧斂星玩著自己的頭髮,「是啊。」


    「我上次去盜祭劍樓,是你安排了個小女孩兒撞鳳傾城的晦氣?」


    「對呀!」


    蕭憐從她身邊經過,順手鉤了一下她尖尖的下巴頦,「你還真是無孔不入。」


    「我這不是不遺餘力地討好你,好給自己多一些跟你討價還價的籌碼嘛。」


    「你就不怕被溫庭別知道了,弄死你?」


    「死就死了,死了也比現在這樣活著好。」


    蕭憐玩味看著她,「其實你現在的日子不是挺好?聖朝的至尊寵著你,神皇的位置等著你,你幹嘛總盤算著跟我私奔?」


    顧斂星嫌棄地看著她,「好?你覺得好,咱們兩個換?」


    「死開,別把我跟那個死變態扯在一起。」


    「所以咯,我也想早日擺脫他。」


    「別告訴我你不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子!」


    顧斂星攤手,「我是貪慕虛榮,可我更貪求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你從十歲開始就過我這樣的生活,你也會不計一切代價想要自由。」


    蕭憐深深看了她一眼,「好,我會幫你離開他,但不是現在,現在的我,心有餘,力不足。」


    顧斂星賢惠地將她一抱,「我知道,我有耐心,我會等!」她露出的小臂上,盡是些不堪入目的傷痕。


    蕭憐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後怕,當初,自焚於木蘭樹下,並未委曲求全,也許是對的,否則,那個小小年紀的自己,會有怎樣的遭遇,實在是不敢想像,


    她也曾是個全身傷痕累累的人,可從來不以為意,不知為何,如今一想到顧斂星身上這些傷痕是溫庭別留下的,不由得一陣反胃。


    ——


    既然邊境之圍已解,神都又來了聖諭,蕭素就徹底成了溫庭別的一顆棄子,不但棄了,而且還拿來送人情。


    次日,司命將墮天塔黑甲兵重新編排,一千人為一隊,計劃城破之後,輪流對皇城進行地毯式排雷。


    皇宮的大門,本就形同虛設,城門大破之日,萬民空巷,就等著看那瘋了的皇帝如何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然而,蕭憐這邊,並不好過。


    一千黑甲兵,足以破城,卻隻能止步於城門口,之後改作橫排一字陣,驅趕著刑部天牢中帶出來的死囚,向皇城中地毯式推進。


    沒走多遠,轟地一聲!


    地麵炸開了一個大坑,幾個死囚被炸飛,後麵的接著補上。


    被炸彈碎片傷及的兵士,便被抬到城樓上顧斂星處,用水係的治癒天賦加以救治。


    如此一來,等到推進到北辰殿前時,已傷了數百人,蕭憐跟在一字陣後麵,周身泛著圓融的炎陽火的光暈,遠遠地便聽到裏麵的蕭素在狂笑,「來啊!進來啊!蕭憐,朕等著你呢!」


    如此排雷,外人看來已算是十分順利,可蕭憐的眉頭卻越來越緊,說好的九轉連環雷呢?為什麽到現在還沒出現?


    三分的皇城已經被雷火彈炸的傷痕累累,蕭憐喝停了黑甲兵,一個人入了北辰殿。


    蕭素坐在皇位上,「九弟,你來了啊!」


    蕭憐邁進端方殿,「說吧,想怎麽死?」


    「哈哈哈!貓哭耗子假慈悲,朕想要老死,你給嗎?」


    蕭憐眉梢一挑,「好啊,兄弟一場,我給!」


    蕭素看不懂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蕭憐,你少惺惺作態,你我之間,何曾有過兄弟手足之誼?」


    「那是你沒有,我若是沒有,從你在釘棍上下了舍離斷那日起,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蕭素牢牢地坐在皇位上,「可惜,你心慈手軟啊,蕭憐,你一定會後悔當初沒有弄死我。」


    「以後,我也不會弄死你,蕭素,我答應了你,讓你老死,一定說到做到!」


    蕭憐一步一步向皇位邁進,蕭素雙手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可惜,這一次,你做不到了!」


    蕭憐心頭一緊,九轉連環雷的引信在這裏!


    她飛身撲起,將剛要屁股離開龍椅的蕭素給牢牢按了下去。


    蕭素獰笑,「哈哈哈哈!你果然聰明,可惜太遲了,你可以讓朕不死,但是你能讓整個璿璣城的老百姓都不死?」


    蕭憐臉色一變,恨恨道:「你說什麽?」


    「朕說,璿!璣!城!」


    「蕭素,你這個瘋子!」


    「哈哈哈哈!好玩嗎?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朕送你一個超級無敵千迴百轉連環雷,隻要朕離開這把龍椅,就把整個璿璣城送上天為朕殉葬!」


    蕭憐一腳踩在龍椅上,將他死死按住,大喝一聲,「來人!」


    外麵,有黑甲兵立刻進來,「殿下!」


    「清城!」


    那兵士領命下去,蕭素懶洋洋在龍椅上一躺,「蕭憐,你慢慢忙,朕先睡一會兒!」


    「蕭素!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若是朕沒猜錯,這城中現在該有二十萬軍民,蕭憐,你要多久才能疏散幹淨?你怎麽就知道,這城外沒有朕的千迴百轉連環雷?說不定,你正把所有的人往雷區上趕呢?哈哈哈哈!」


    蕭素說完,閉上眼睛,幾乎是心滿意足一般,竟然真的睡著了,鼾聲大動。


    蕭憐生怕他突然發難,摁著他的肩膀,一動不動。


    瘋子!瘋子——!


    一個多時辰後,霽月進了北辰殿,「殿下。」


    「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


    「國師大人正在指揮眾人安排所有軍民從四個城門迅速撤退。」


    「他可有說什麽?」


    「國師一切安好,隻是吩咐大家按殿下的命令行事,並未說什麽。」


    蕭憐輕嘆一聲,連他都沒有想到解決的辦法啊!


    她內心的焦灼,浸透了聯結著兩人的乙木生。


    皇城外,坐在黑轎中指揮撤退的勝楚衣,放在膝頭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一個人,如果瘋了,會怎樣?


    內心深處,響起方寸天的聲音,「你比她還著急啊,勝楚衣。」


    「閉嘴。」


    「一個瘋子會如何行事,你怎麽不問問本君呢?」


    「說。」


    「死傷在所難免,你們還是想想怎麽救人吧!」


    「等於沒說。」


    「你不是有滄海訣嗎?放出來啊!滄海之水,眾生之源,活死人,肉白骨,死而復生,也不是難事啊!」


    「你閉嘴!」


    「哎喲,我忘了,你若是放出滄海訣,九幽天就會醒來,他可沒我這麽好說話啊!」


    「你可以滾了。」


    「你們兩口子,真是的,開口閉口就讓人家滾,沒教養!」


    方寸天不說話了,勝楚衣張開眼,從蕭憐心中傳遞過來的焦慮不斷湧動,越來越暴躁不安。


    他輕輕一聲嘆息,憐憐啊……


    北辰殿上,蕭素睡足了,睜眼一看,「哎喲,老九,你還在這兒啊,我還當你已經逃命去了呢。」


    蕭憐不說話,冷冷看著他。


    蕭素坐起來,認真地與她討論,「你有沒有試過,到底多少雷火彈,能把你炸死?」


    蕭憐還不說話,隻是陰沉著臉,盯著他。


    蕭素討了個沒趣,「放心,朕是你皇兄,怎麽會炸死你呢,朕隻是想遜位之前,送你一隻千萬屍骨堆砌而成的皇座,讓你這個自詡澤被萬民,愛民如子的新皇,每每午夜夢迴都心驚肉跳,看到無數殘缺不全的鬼魂來向你討命!」


    有時候,瘋了的人,失了心智,卻往往能看透人心。


    蕭素所要的,果然是蕭憐不想看到的。


    她花了這麽多時間,用了這麽多精力,無非是想要一個完整的璿璣城,打一場兵不血刃的戰爭,而現在,她卻要將整個璿璣城送上絕路!


    蕭憐心思稍動,蕭素便兩眼一亮,猛地從她手底下泥鰍一般的滑了出去。


    蕭憐手底下一空,等再去抓時,已經來不及了!


    眼前一道沖天的火光轟然而起!


    外麵的勝楚衣猛地一驚!糟了!引爆了!


    整個璿璣城的人都聽見了那一聲爆炸!


    即便遠在城門外,都震得耳鼓嗡嗡作響,整個大地晃了幾晃。


    有被大人抱在懷中的小孩兒指著皇宮的方向,「快看!房子上天啦!」


    勝楚衣一步邁出黑轎,飛身上了一旁的樓頂,向全城環視,除了北辰殿,一切安然無恙。


    心頭的那一抹乙木生還在,她便安然無恙,可是九轉連環雷在哪裏?


    從爆炸的震動中緩醒過來的軍民,繼續向城外轉移,數十萬人,移動得十分緩慢。


    「不要動——!」


    皇宮的城樓上,響起蕭憐的聲音!


    然而,已經遲了!


    轟!轟!轟!


    整個璿璣城中,無數聲巨響,連環而起!


    她從爆炸中出來,已是狼狽不堪,一瞬間,如被擊垮了一般,跪在了城樓上!


    城中,被蕭素埋了一個大大的十字!


    連接四座城門,正在轉移的人潮,全部在這兩條死亡線上,被炸上了天。


    煙塵四氣,璿璣城一片硝煙瀰漫,火光沖天!


    仿若將修羅地獄,搬到人間!


    全完了!


    全死了!


    我到底做了什麽!


    隻為了一個蕭素,二十萬人!


    勝楚衣!棠棠!


    蕭憐跪在城樓上,魂魄出離一般,一動不動。


    這時,一隻手搭在她肩頭,「蕭憐,你振作一點啊。」


    顧斂星一直在城樓上救治受傷的兵士,倒是沒有被爆炸波及,「可惜我不是真的聖女,我的治癒天賦,也僅止於此。」


    她在她身邊蹲下,將僵滯著一動不動的蕭憐攬入懷中。


    「真的天命神皇,萬物不侵,身懷救世之能,如果我是真的天命神皇,就好了。」


    蕭憐的眼簾,動了一下,頹然靠在她肩頭。


    即便是真正的天命神皇又如何,依然束手無策!


    忽然,她心頭一動,樓下的硝煙之中,隱約有個稚嫩的聲音。


    她推開顧斂星,踉蹌奔向垛口,向下張望。


    「娘親——!娘親你在哪兒?」


    梨棠!


    棠棠沒事啊!


    蕭憐本來死寂的眼睛重燃了希望!


    接著,便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抱著梨棠,穩穩地從硝煙中走了出來。


    勝楚衣抱著梨棠,仰麵在城下看著她,微微一笑,「憐憐,做你該做的。」


    蕭憐眼中淚光滑落,「好!」


    有一種力量,透過乙木生,緩緩向她傳遞過來。


    勝楚衣在嚐試喚醒她體內的水係天賦!


    到底要怎樣才能救人,到底要怎樣才能挽迴一切!


    蕭憐躍出城樓,遠遠望見在爆炸中倖免的商陽府,初陽樓依然在煙塵瀰漫中聳立。


    她從無數房頂飛掠而過,奔上璿璣城最高的初陽樓頂,仰天閉目,敞開懷抱。


    救世!


    我不需要救世!


    我隻想要所有因我而死的人都活過來!


    全都活過來!


    她立在初陽樓頂,張開雙臂,越來越沉靜,物我兩忘,仿佛世間一切都與她無關。


    漸漸地,一滴細小的水珠,落在臉上。


    接著,又是一滴。


    璿璣城上空,下起了淅淅瀝瀝地小雨。


    一場春雨。


    潤物無聲,下了很久很久。


    直到硝煙盡散,地上的泥土,酥酥地濕了一層。


    她什麽都不看,也什麽都聽不見,如一尊張開雙臂,向天祈福的神像一般,立在初陽樓頂,迎著小雨,巋然不動。


    如此,一天一夜。


    直到不再有雨滴落在臉上,蕭憐才張開眼,看見頭頂一片妖紅,恍若隔世。


    勝楚衣含笑,撐著他那把綴著綴著珠串,繡著血幽曇的傘,立在她身邊,「陛下,看看你的江山吧。」


    蕭憐如夢初醒一般,向商陽府外望去,空氣中一片清明,足以看得很遠很遠。


    城中巨大的傷痕,赫然在目,提醒她那場轟天的爆炸確確實實存在過。


    可是那傷痕之下,跪著的一眼看不到邊兒的軍民,卻也是活生生的!


    一聲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城二十餘萬人,震天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憐不可思議地看向勝楚衣,「不是都死了嗎?難道我真的將他們都救活了?」


    勝楚衣莞爾,「是啊,恭喜陛下,成功喚醒了水係天賦——天街小雨。」


    「小雨?老子的救世之能,是一場小雨?」


    「潤物細無聲啊,陛下。」


    蕭憐嫌棄地看著勝楚衣,愈發地覺得他喊她「陛下」的時候,實在就是個妖艷賤貨。


    等她從商陽府出來,周身已用炎陽火烘了個幹爽。


    小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瓊華立在眾人之後,向她微微點頭。


    蕭憐坦然由勝楚衣撐著傘,來到瓊華麵前,「瓊華尊。」


    瓊華恭敬欠身,「本座不知該承您一聲陛下好呢?還是……陛下好呢?」


    他的意思是,不知改稱蕭皇陛下,還是神皇陛下。


    蕭憐瞭然,笑道:「瓊華尊還真是幽默。」


    瓊華看了看替她撐傘的勝楚衣,「有他立於您身後,還是喚陛下為妥吧。」


    蕭憐被他這樣繞來繞去,就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嫌棄勝楚衣是個多餘的,大庭廣眾,秀什麽恩愛!


    「啊,內個,瓊華尊啊,你此番迴神都,還要勞煩幫我說個謊。」


    瓊華淺淺一笑,「好說,本座最近,尤擅此道。」


    兩人會心一笑。


    瓊華始終敬畏立在她身後的勝楚衣,不敢有絲毫怠慢,「隻是,陛下,說謊容易,本座要做的那件事,如今還沒辦成,就有些難以交差了。」


    「你說蕭素?」


    「正是。」


    「放心,我說到做到,說給你個蕭素,就給你個蕭素!」


    蕭憐從瓊華身邊,擦肩而過,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著手,頭頂上頂著勝楚衣撐得傘,得意洋洋地走了。


    啊,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賤人在身後撐傘的感覺,竟然特別好!


    「勝楚衣,以後你都跟在我身後好不好?」


    「好啊,本座,也很喜歡在憐憐後麵。」


    「……」蕭憐迴頭瞪他一眼,「莊重!」


    勝楚衣眉梢一挑,「本座很莊重啊,憐憐想什麽呢?」


    「討厭。」


    「哪兒討厭?」


    「哪兒都討厭!」


    ……


    璿璣城百廢待興,蕭憐的登基大典便暫緩舉行。


    瓊華帶著顧斂星啟程那日,立在宮門口等了很久,才見到一個馬車緩緩駛出,上麵裝著一隻倒夜香用的糞桶。


    顧斂星掩著鼻子,「好臭啊!」


    瓊華艱難地看向送馬車出來的朗清,「請問,陛下這是何意?」


    朗清笑嘻嘻道:「陛下說了,泛天尊要的蕭素,在這夜香桶中。」


    瓊華皺了皺眉,太殘忍了,但是任務在身,也不得不驗貨。


    於是提了衣袍,登上馬車,車夫掀了蓋子,他低頭一看!


    嘔!


    包子!


    滿滿一桶臭烘烘的肉餡包子!


    ------題外話------


    以後,還吃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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