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又一場陣痛襲來,她慘痛地嘶喊,勝楚衣卻什麽忙都幫不上,隻好將她抱著,由著她在他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輕撫她的額頭,吻她的臉頰,「憐憐,憐憐,一會兒就好了,再忍一會兒。」


    陣痛一陣緊似一陣,蕭憐大口喘息著,狠狠掐勝楚衣,「當初棠棠可沒有這麽折騰我,你這小魚還沒足月,為什麽就這麽大勁兒?」


    物類不同,她能孕育純血的鮫人已是奇蹟,此時生產,沒有那種可活千年的體魄,自然是難以承受的。


    啊——!


    蘭陵泉中的慘叫一聲緊過一聲,聽得外麵的人膽戰心驚。


    就連接生過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的蒔花,也是嘴角直抽。


    娘娘,生孩子慘的,臣見過不少,這麽慘的,聽都沒聽過。


    直到幾個時辰之後,蘭陵泉裏麵傳出一聲幾乎用透了全身力量的慘叫,之後便是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生出來了!


    外麵的人一陣低唿雀躍!


    蕭憐幾乎快要氣絕的躺在榻上,身上撕裂的傷口在水中飛速癒合。


    「是條食人魚嗎?這麽兇?」她已經有些神誌恍惚,卻喜大於痛,還不忘貧嘴。


    恍惚間,一隻抽抽巴巴的小糰子被遞到她麵前,「看看他,我們的第一個兒子。」


    蕭憐看了一眼,笑著皺眉,「真是醜啊!比棠棠醜多了。」


    勝楚衣也是再沒有力氣,與她並肩躺下,將嬰兒放在兩人之間,「我親手接生的孩子,你居然嫌醜?」


    蕭憐仔細看了看,忽然想起來了,「哎?我還以為會是魚尾巴,怎麽沒有呢?」


    「你幾時見了我有尾巴?」勝楚衣合著眼,嗔怪道。


    「啊,可惜了,我還以為真的會生一條小魚出來呢。」


    「真正的鮫人,出生時,的確是魚尾模樣,待到十四五歲時,有了心儀之人,便可分化男女,以利器劈開魚尾,化作雙腿,蹬上陸地,與人族再無異。」


    「啊?勝楚衣!原來你十四五歲的時候有了喜歡的姑娘!」


    她剛生完孩子,竟然還有力氣八卦,那張小臉就被一隻大手給糊到一邊去,「我跟他們不一樣,並未受分化之苦。」


    「你生下來就是男的?」


    「你說呢?


    「……」


    蕭憐鬆了一口氣,「那要多謝百戰城主了。不然……」她仔細打量了一圈勝楚衣水浸在下若隱若現的身子,「不然我第一次見你時,你該是一條撲通撲通的大魚才對,那咱們倆,也沒有製造棠棠的可能了……」


    撲通!


    她被他從床上推下去,掉進泉水中去了。


    咕嚕嚕!


    很快人從水底下冒出頭來,嬌嬌氣氣地趴在榻邊,「大魚,請問,你們鮫人是怎麽醬醬釀釀的?」


    咕嚕嚕!


    那淘氣的頭又被按到水下去了。


    ——


    等到將蕭憐母子安頓好,勝楚衣迴到書房,由弄臣扶著坐下,看了看靜靜候在下麵的憫生,「腿可好了?」


    「蒙君上惦念,並無大礙。」


    「下手重了點啊。」


    「為君上,臣願死而後已。」


    兩人相顧一眼,卻不如之前那麽自在了。


    方寸天肆無忌憚地捅破了一層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窗戶紙,阿蓮。


    弄塵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張羅道:「憫生,給君上看看,我怎麽覺得他老人家精神不濟呢?」


    憫生正要上前,勝楚衣卻將本來搭在皇座扶手上的手一收,「不用看了,並無大礙。」


    弄塵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司命衝上來,兩個人七手八腳,通下氣手,哎?他們兩個居然把勝楚衣給按住了!


    不得了了!


    勝楚衣稍微掙了一下,放棄了,「你們本事大了啊!」


    憫生轉動輪椅上前,不由分手先搭了脈,「君上曾經是什麽樣的人,現在又是什麽樣,旁人看不出,難道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嗎?」


    他隻說了一句話,便眼光晃動,再說不下去了。


    良久,才放了手,憂心忡忡望著他,「君上,滄海和冰淵呢?」


    勝楚衣被弄塵和司命放開,悠悠嘆息一聲,「阿蓮的力量,不足以同時封印方寸天和九幽天。」


    「所以你把自己的也都搭進去了?」


    「是。」


    司命急了,「那怎麽辦?君上弱得跟個娘們一樣,以後豈不是每天都很危險?」


    啪!


    他那頭被個紙鎮砸了過去。


    勝楚衣沉沉瞪了他一眼,起身走了,「憫生,找你手底下最好的工匠,給本君鑄一把劍!」


    「遵旨!」


    憫生躬身將他送走,再抬頭時,麵上已轉憂為喜。


    弄塵跳過去,樂得直顛兒,「木蘭芳尊,要重新用劍了啊!」


    憫生點點頭,「可惜世間再無第二把霜白劍。」


    司命還在糾結,「他那點兒勁兒,就像個娘們啊!那裏還拿得動劍?」


    啪!腦袋又被敲了一下,憫生許久沒這樣高興,望著窗外的天空,「君上的體力隻是耗竭而已,修養幾日便沒事了。雖然沒了冰淵和滄海,他還是璃光大劍聖。」


    辰宿也望向外麵,西方的天空,風雲翻滾,「霜白劍,還在祭劍樓啊。」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看向西邊,神色各異,卻均是玩味地笑。


    ——


    蕭憐雖然在泉水中外傷好得極快,卻依然產後虛弱。


    小魚被乳娘抱走後,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眼前有一線光,她就費力地睜開眼。


    一片瓊瑤般的世界,白蓮宮!


    她坐在窗前,時不時在空蕩蕩的手腕上摸一下,那裏本該有隻白蓮鐲的,可是卻被她一賭氣,仍在燒鴨店了。


    如今,她坐在窗前等了他那麽久,他都不迴來!


    一定是不理她,自己一個人在神都逛街吃好吃的去了!


    她嘟著嘴,等了許久,終於不耐煩了,隨手抓了個宮婢,「芳尊呢?怎麽還沒迴來?」


    那宮婢慌忙跪下,「迴聖女,奴婢不知。」


    奇怪,去哪兒了呢?


    他不是這麽沒有節操的人啊,天都快黑了,都不迴來!


    她索性坐在白蓮宮門口的漢白玉台階上等,雙手撐著腮,一身雪白的衣裙,被晚風吹拂輕動,真箇人就如一朵晚霞映襯下盛開的蓮花。


    等會兒他迴來,第一件事就是跟他道歉。


    第二件事,就是騙他繫鞋帶。


    第三件事,就是再偷偷親他一下!


    她以前經常這麽幹,將繡鞋上的緞帶故意係得鬆鬆的,在他麵前跑來跑去,然後他就會把她喊住,之後單膝在她麵前跪下,替她將鞋帶仔仔細細係好。


    如果這個時候,她喚他一聲,他就會抬起頭,仰麵看她笑。


    他從來不對別人笑,可隻對她笑得那樣美,美得如一株開滿花的木蘭樹。


    於是她就會低頭,吧唧!親他的額頭一下,之後掉頭就跑。


    可他也不會生氣,全不知自己被占了便宜,還羅裏吧嗦地喊她,別摔倒了什麽的。


    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幾歲開始就玩這個遊戲,這麽多年來,樂此不疲。


    可是,直到晚霞散盡,星鬥滿天,他都沒迴來。


    連平時閑著沒事就來逗她玩的弄塵那隻猴子,也沒出現。


    人都去哪兒了呢?


    這神皇殿中,就算有什麽大事,可從來沒他們幾個閑人什麽事啊!


    蕭白蓮站起身,決定親自去找。


    可到了白蓮宮門口,就被守在門口的金甲衛給擋住了,「聖女請留步,諸位聖尊有命,夜色已深,請聖女留在白蓮宮安歇。」


    「誰下的令?芳尊?」


    「這個,小人不知。」


    大膽勝楚衣!不就是隨便說了幾句話,又不是真的要騙你做親王,看把你嚇得,還敢軟禁聖女!


    蕭白蓮退迴到白蓮宮,轉身抓了個燒火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紫龍。」


    「去給我找把梯子。」


    「哦。」


    那丫頭話不多,卻幹活兒利索,還挺有勁兒,很快就把梯子給搬來了。


    「聖女,您要翻牆?」


    「是啊。」


    「您不會飛?」


    「……,飛的是我,爬的是你!」


    很快,兩個人換了衣裳,紫龍被迫在牆頭爬梯子,搞出好大動靜,將守門的金甲衛給引了過去,而蕭白蓮則穿著燒火丫頭的衣裳,大模大樣從角門推著垃圾車出去了。


    夜晚的神皇殿,向來深不見底。


    她很少入夜出來溜達,就算有幾次跟著弄塵他們幾個偷偷跑出來玩,也是被勝楚衣很快地抓了迴去。


    所以現在,她夜行於重重疊疊的宮室中,並不是很能找得到方向。


    既然沒方向,就向有燈的地方走,向最亮的地方走唄。


    他走到哪裏,都喜歡讓整個宮室都點上燈,最亮的地方,一定有他!


    蕭白蓮懷著一顆小小的興師問罪的心,向著神皇殿最亮的地方走去。


    那宮室中,有許多人,她從窗縫望去,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


    可是,坐在最中央的那個,卻不是她熟悉的純白身影。


    「溫公子,若不是你及時揭發,又神機妙算,隻怕我們還一直被芳尊蒙在鼓裏啊!」


    「是啊,私通上邪魔國,妄圖顛覆聖朝,如此滔天大罪,我等差點就慘遭牽連。」


    「聽說他已經孤身一人,直奔邊境而去了。看來已是畏罪潛逃了!」


    「還好我們發現得早,聖女還小,若是善加疏導,興許還能為我們所用。」


    坐在桌邊備受恭維的人轉身,正是穹蒼皓月溫庭別,「還小?已經不小了,有必要的話,明日找個嬤嬤驗一下,若是已經被汙了,可就沒辦法向上神九幽交代了。」


    十一聖尊圍著那個人唯唯諾諾,蕭白蓮在外麵聽了個七七八八。


    私通上邪!顛覆聖朝?


    簡直是笑話一樣啊!


    他已經是整個聖朝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了,他顛覆自己做什麽?


    為什麽連十歲的她都想的明白的道理,裏麵那幾個加在一起好幾百歲的人卻想不明白?


    很簡單啊,他們不想明白,他們隻想要一個罪名,把這個在聖朝頭頂上立了三百年的至尊給推下去!


    因為聖女太聽他的話了,按例,即便是未來神皇的養育者,也要以恭謹的心,見到聖女先行跪拜。


    平日裏也無需與聖女有過多接近,隻需負責其安危,確保其順利長大成人即可。


    可木蘭芳尊呢?他簡直是把聖女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養,不但飲食起居無一疏漏,就連啟蒙的功夫,也是親自傳授。


    聖女更是與他親密無間,如影隨形,言聽計從。


    一個能操控神皇的強大的人,本身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存在。


    強大到足以令所有人都已經失去存在感。


    十一聖尊默默忍受了那麽久,本以為與他之間,永遠有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從此認命。


    卻不想突然冒出來一個溫庭別。


    他簡單幾句話,點透了一切,稍加統籌安排,便羅列了一大通罪名,之後在他離開神皇殿的時候,將這一罪名公諸於世,以他的高傲,必會前往上邪自證清白。


    而隻要他一踏出聖朝邊境,這投遞叛國的罪名,就坐實了!


    他們不需要他死,沒人弄得死他!


    他們隻需要他身敗名裂便可。


    以他的驕傲和淡泊,必會自證清白之後,對一切失望至極,自動離開神皇殿,從此隱姓埋名,了此漫長一生


    然而,他漏算了一個白蓮聖女!


    什麽罪名不罪名的,什麽汙不汙的,蕭白蓮都沒聽進去,她隻知道一件事!


    他走了?去上邪了?怎麽不帶上她?


    他要是不迴來了,她怎麽辦?


    蕭白蓮如小貓一樣輕手輕腳轉身,迴了白蓮宮。


    第二日,果然朧月尊帶了幾個嬤嬤來了。


    「這是幹什麽?」


    朧月見了蕭白蓮,先行了跪拜大禮,「聖女,讓嬤嬤給您檢查一下,很快就好。」


    蕭白蓮抗拒,「我沒病,她也不是大夫。」


    「聖女萬物不侵,怎麽會生病呢,隻是您今年已經十歲,要請嬤嬤例行做個檢查。」


    朧月給嬤嬤使了個眼色,幾個老嬤嬤便要動手。


    蕭白蓮周身氣息轟然一盪,老太太們便慘叫著飛了出去。


    「除了叔叔,誰都沒資格碰我!」


    朧月向來與蕭白蓮沒什麽交集,沒想到她一個小丫頭,這麽大脾氣,「木蘭芳尊平日裏都是怎麽教你的?你是聖女,難道不該溫婉嫻靜?」


    「誰說聖女就該溫婉嫻靜?我們阿蓮生性自由,活潑可愛,最是惹人喜愛。」外麵走來一人,正是溫庭別,「朧月尊,聖女這邊,就交給我來開導吧。」


    蕭白蓮翻了個白眼,一個沒哄走,又來一個!


    朧月果然聽溫庭別的話,「神皇殿的事,總是有勞溫公子,實在是過意不去。」


    溫庭別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朧月尊說的哪裏話,大家都是自己人。」


    溫庭別送走了朧月,隨手關了門,對坐在桌子上氣鼓鼓的蕭白蓮笑道:「阿蓮,你這樣發脾氣,可不好。」


    蕭白蓮又翻了個白眼,「輪不到你來管我。我記得叔叔說過,不準你踏入白蓮宮半步!」


    溫庭別走到她身邊,從她額間銀白色的蓮花神印開始,一寸一寸打量下去,柔聲道:「芳尊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很快,整個神皇殿就是我說了算,阿蓮,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吧,好不好?」


    「走開,你別離我那麽近!」


    溫庭別麵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了一下,「阿蓮,你何必對我這樣,他對你有多好,我百倍千倍地給你,」他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雖然隻有十歲的蕭白蓮,卻也多少聽得懂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躲開他的手,「你想幹什麽!小心我揍你啊!我很兇的!」


    她像一隻還不懂怎麽咬人的小獸,瞪著眼睛,純白通透,一身美好,空前絕後,越是兇,越是可愛,不由得看得溫庭別更是心頭像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撩動。


    「阿蓮,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他幾乎是癡迷地看著她,「你這樣美,若是被他奉給九幽天,一生青燈之下,坐愁紅顏老去,真是太可惜了。」


    「叔叔不會把我奉給九幽天的,他答應過我,會一直守著我!」蕭白蓮被他看得渾身沾了毛毛般的無所適從。


    溫庭別搖了搖頭,嘆道:「他真的說過不會把你奉給九幽天?」


    蕭白蓮想了想,「那倒沒有,不過他答應我會守著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溫庭別又靠近了她一些,「守著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他給你的,或許是最無情的一種,而我給你的,會是最好的一種,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要嗎?」


    「我不要你,叔叔說了不準你進白蓮宮,你快出去!」


    溫庭別臉色微變,「一樣是疼愛你的人,我還可以比他更疼愛你,為什麽你這麽不喜歡我,卻對他言聽計從,他到底有什麽好?」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眯著眼,「你才十歲,是不是他已經等不及了?」


    蕭白蓮被他抓得手腕疼,「你放開我,好疼!」


    溫庭別將她拉近到身前,微微俯身看著這個小女孩兒,「這就嫌疼了?這世上還有一種疼,是無法言說的,你要不要試試?」


    「你走開!」


    他另一隻手也鉗住了她,「阿蓮,白蓮宮、神皇殿,整個聖朝,很快是我的!而你,也是我的!你讓我往哪兒走?走到哪裏,都是我溫庭別的天下!」


    他將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撈過來便要啃,卻沒成想,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轟然扔了出去。


    「你……!」


    「當我天命神皇是個擺設?」蕭白蓮嫌棄地拍拍手裏的灰,「你是等我把你扔出去,還是自己滾出去?」


    溫庭別站起身,整了整衣領,「阿蓮,今天是我給你的唯一,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你好自為之!」


    這時,外麵奔進來幾個少年,憫生橫身直接擋在蕭白蓮身前,「溫公子,你五年前就已經被尊上逐出廣木蘭神宮,沒有資格再進白蓮宮,更不得靠近阿蓮,請迴吧。」


    弄塵嘖嘖兩聲,「自己當初是怎麽被攆出去的,難道還沒記性?」


    溫庭別恨恨地看了一圈他們四個,「好!你們等著!」


    幾個人瞪著眼,監視著他走出白蓮宮,這才將蕭白蓮正過來翻過去仔仔細細看了一番,「他沒欺負你吧?」


    「哼,他沒那個本事。」


    「以後離他遠點,不要看他,不要跟他說話,理都不要理他,聽到沒?」


    「哦。」蕭白蓮乖乖地應了,「哎?他是怎麽被逐出廣木蘭神宮的啊?」


    幾個少年相護看了一眼,憫生道:「你很小的時候,他欺負你,被尊上發現,將他趕走了。」


    「我怎麽不記得?」


    「那時候你隻有三歲,自然不記得。」


    「三歲!我三歲他都該二十多了吧,那麽大人欺負我三歲小孩兒!要不要臉!」


    蕭白蓮罵罵咧咧,也沒往心裏去。


    可是幾個少年卻清楚地很。


    當時要不是他們幾個想把阿蓮偷出來玩,翻牆爬窗,正好撞到那個畜生在逗著她脫她的小褂子,任誰都想不到這個人一副麵如朗月的模樣,卻如此猥瑣不堪。


    「對了,不說他,你們這兩天去哪兒了?叔叔呢?我聽說他去上邪了?」


    她重新跳到桌子上坐著,兩跳小腿悠悠蕩蕩,看著他們幾個。


    「尊上他……」


    幾個人有點說不出口,最後還是憫生開口,「尊上有點事,要去一趟上邪,我們收到他的傳訊,趕去送了他一段。」


    「我聽說,他們說叔叔私通魔國,妄圖顛覆聖朝?怎麽可能?」


    「無稽之談,阿蓮不要聽就是了,你隻需要乖乖等尊上迴來便可。」


    「啊,要等多久啊……」蕭白蓮無聊的撐著下巴,她幾個時辰見不到他都六神無主,如今已經快滿十二個時辰沒見了。


    「阿蓮放心,尊上來去如風,如今是從海上踏浪而行,神都與上邪之間一個往返,隻怕無需太多時日。」


    然而,第一日兩日,三日五日,蕭白蓮每天站在白蓮宮的高高的屋頂上,望著東邊的海麵,卻什麽都沒等來。


    十歲的孩子,就開始有些慌了。


    他還會迴來嗎?他會不會不要她了?他說過要一直守著她的啊!


    還沒等蕭白蓮的耐心用盡,有人就已經等不及了。


    神皇殿一紙聖諭,昭告天下,木蘭芳尊,勾結魔國,蠱惑聖女,穢亂神宮……


    蕭白蓮怒了,闖入諸位聖尊議事理政的十二尊聖殿,「你們說謊!他沒有!叔叔他什麽都沒做!」


    溫庭別已經坐在了芳尊那隻純白的交椅上,緩緩起身,麵含笑意,「聖女蒙受蠱惑,其毒已深,就暫且交由在下照管吧。」


    諸位聖尊對他言聽計從,也未將一個小女孩何去何從放在心上,你要,你拿去。


    溫庭別走到蕭白蓮麵前,背著手,微微俯身,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塊到了嘴邊的饕餮美味,「今晚,你就搬去廣木蘭神宮。」


    他迴身又道:「哦,忘了告訴你,再過幾日,廣木蘭神宮就會改名為雲音神宮,重新認識一下,本座泛天聖尊。」


    「我不!」蕭白蓮倔強地昂起頭,「我哪兒都不去!」


    她指著他的鼻子,「是你!是你安排了一切,你想要趕走叔叔,取而代之!」


    溫庭別揮揮衣袖,「聖女年幼無知,為叛徒辯駁,情有可原,先暫且關起來吧,待到本座有時間,再小曉之以大意,悉心教導,相信終會有幡然醒悟的一日。聖朝至寶,總是要小心嗬護才好。」


    他笑盈盈地看著她被四五位聖尊聯手,費了好大力氣才製服,走到她麵前,看著她玉雪可愛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紅白分明。


    他俯身到她耳畔,「阿蓮,告訴你一個事實,那就是,你的芳尊叔叔,一定會將你奉上神壇,獻與九幽天,不管你有多愛他,多聽他的話,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他就是那樣一個人,看似清心寡欲,無欲無求,實則冷漠至極,無情至極!」


    蕭白蓮被幾個人按著,全身迸發出紅、藍、綠、黑、金五色光芒,奮力掙紮,「你騙人!他不會不要我的!他說了會一直守著我!」


    「守著你,並不代表他能要你!阿蓮,你還小,很多事也許他並未跟你提過,現在我來告訴你,你生為天命之選,就註定要登上神壇,侍奉九幽天,孤獨終老,沒人能永遠陪著你,你也永遠得不到任何人,你有的,隻是那一尊至高無上的神像!」


    「你騙人!溫庭別,你騙人!你說的是錯的!你們說的都是錯的!」蕭白蓮還不懂怎樣真正運用自己的力量,她也不懂怎樣為木蘭芳尊辯護,隻能用咆哮發泄自己的憤怒,可是她越是憤怒,對方就越是得意。


    「喲,原來他真的沒跟你提起過啊?真是無情啊,他打算就這麽哄著你,直到天嫁那日才告訴你嗎?」


    「叔叔是真心待我好,他不是你說的那樣!」


    「他對你好,也隻是在蠱惑你,玩弄你,阿蓮,你是聖女,這是註定的事,隻要你還活著,就要獻與九幽天。」溫庭別暢快地仰天大笑,「或許,死了,就可以擺脫這一切,但是你最痛苦的就是,萬物不侵的天賦,註定你死也死不了!」


    蕭白蓮沉默了,她頹然放棄了掙紮,她已經十歲了,就算木蘭芳尊沒有認真地跟她說過這件事,她也早就明白了大概。


    這一生,他與她之間最近的距離,也就隻有執劍立於她的皇座之後了。


    她被押送著前往廣木蘭神宮,腦海中反覆迴響著溫庭別的話,「死了,或許就可以擺脫這一切。」


    夜裏,弄塵從狗洞鑽了進去,找到她,「阿蓮,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沒人動得了我。弄塵,你帶我出去。」


    「阿蓮,你乖,哪兒都不要去,就在這裏等著,尊上過幾日就迴來了,等他迴來,證明了那些罪名子虛烏有,就會替你將這幾日的委屈全都加倍討迴來。」弄塵坐在她身邊,眼睛亮晶晶的,「哥小時候是最能惹禍的一個,可是每次惹完禍,隻要去找尊上哭一通,他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哥找迴場子再說。你放心,隻要有尊上在,這世上沒有擺不平的事!」


    「弄塵哥哥,我說的不是出這廣木蘭神宮,我說的,是讓你帶我離開神皇殿。」


    「什麽?不可能!你走了,尊上迴來找不到你怎麽辦?」


    「我去找他啊!」


    「他們不會讓他這麽順順利利地迴來的……」蕭白蓮說著,低頭摳著自己的指甲。


    弄塵見糊弄不過去,拍拍她瘦小的肩膀,「阿蓮不怕,不管怎麽說,你是聖女,溫庭別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你怎樣。而且,還有我們呢,尊上不在,我們哥兒四個替他守著你!」


    蕭白蓮不出聲了,他也許再也不會迴來了。


    弄塵走後沒多久,溫庭別就迴來了。


    他看著她,兩眼之中的貪婪毫不遮掩,「阿蓮,隻要你叫我一聲叔叔,你還是你的白蓮聖女,你身後依然是十二聖尊之首,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甚至可能比從前更好。」


    蕭白蓮不吭聲,她開始害怕,她被保護地太好,從來沒見過惡人是什麽樣子,也不知該怎樣應對。


    「給你最後一晚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這個泛天尊,你不認可,也要認可。否則……」他手指在她臉頰上滑過,「不要怪叔叔做出禽獸所為之事。」


    她乖乖地等著他把話說完,又乖乖地看著他離開,之後,打開窗戶,看著外麵遠處的千丈崖,你若不迴來,我就去找你!等我!


    她避開廣木蘭神宮中的機關,輕鬆逃了出去。


    然而,沒走多遠,就被發現了。


    小女孩兒驚慌失措,在黑夜的神皇殿中漫無目的地狂奔。


    倉惶見,她看到了高高聳立的千丈崖,木蘭樹,那株木蘭樹,在她眼中,就是芳尊的化身!


    她幾乎是哭著奔上了千丈崖,躲在了木蘭樹背後,就像躲在他的腳邊。


    搜索她的人越來越多,等到溫庭別帶著十一聖尊以及不計其數的金甲衛圍攏上來時,憫生四個人赫然躍出來擋在她和木蘭樹的前麵。


    「聖女不容有失,這四個叛徒的餘孽要拐帶聖女,拿下!」


    紫殊一聲令下,金甲衛便鋪天蓋地而來。


    然而,一道蘊含了五色力量的光席捲而去,橫掃整個千丈崖,局勢立時發生了逆轉。


    小小的身影從木蘭樹後站了出來,「不準傷害他們!」


    溫庭別向旁邊讓了一步,「聖女生氣了,諸位聖尊,聖朝在神皇之下設立聖尊之職,便是要十二尊時時製衡皇權,如今我們這位小小的未來神皇如此不聽話,諸位是不是該挺身而出,加以管教?」


    紫殊冷哼道:「沒錯,這個小丫頭,本座想教訓她,已經很久了!」


    五個孩子,對聖朝十一尊,還有成千上萬的金甲衛,本就是一場極為懸殊的戰鬥,終於,憫生用自己的身子替小白臉的擋下了紫殊的冷魂殺,卻撲通一聲,跪倒在血泊之中。


    「憫生哥哥!」


    蕭白蓮越來越怕,她滿身的力量不知如何使用,也從來沒見過這麽多死人,這麽多血,也從來不知居然有這麽多人要與她為敵。


    她本是在無比安全、純淨的空間中長大的,從不懂這世間的殺戮、血腥、醜惡為何物。


    溫庭別負手立在一片血腥的亂戰之後,「阿蓮,隻要你認可我為新的聖尊,在木蘭芳尊那紙罪狀上烙下白蓮神印,乖乖地迴你的白蓮宮去,我和諸位聖尊一定會當所有的事都沒發生過,而且會比從前更疼愛你。」


    蕭白蓮抱著渾身浴血的憫生,「我不迴去!我不認可!叔叔沒有錯!錯的是你們!你永遠別想頂替他的位置!你不配!」


    溫庭別仰天大笑,「阿蓮啊,你始終還是個孩子,大人的事,你如何會懂!現在溫叔叔就告訴你,芳尊,他不會迴來了!他想去上邪自證清白?簡直癡人說夢!他隻有一個人,如何敵得過上邪百萬大軍,那魔國的王,豈是他說動就動得了的?說不定,他已經死在上邪,屍骨無存了!又或者,他根本就留在那裏,享受魔國花天酒地的日子,早就把你給忘了。」


    「你胡說,叔叔不會丟下我!他一定會迴來的!」


    「迴來做什麽?迴來將你奉上神壇?阿蓮,不管他迴不迴來,對你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你心中所想,是永遠都得不到的。」


    溫庭別推開人群,向她走去,伸出手,「過來,阿蓮,聽話,沒有他,你依然是白蓮聖女,你依然擁有一切,而且,你還有我。」


    「做!夢!」


    蕭白蓮站起身,轉身奔向崖邊的木蘭樹,緊緊地抱著它,「你別過來,你們誰都別過來,我要等他!我就在這裏等他!他一定會迴來的!」


    溫庭別一步一步邁向他,「他不會迴來了!他已經走了!他已經不要你了!阿蓮,過來!」


    「你不要逼我——!」蕭白蓮像一頭炸了毛的小獸,躲在木蘭樹後,哭著嘶吼,一道五色光轟了出去,將溫庭別重新扔迴到人群中。


    溫庭別一口血湧出,暴怒,「諸位聖尊!好好教訓一下朵小白蓮!」


    十一聖尊齊齊出手,然而,所有的動作,都戛然而止在當場!


    蕭白蓮運出的五色光,穿透木蘭樹,直衝霄漢,一道炎陽天火轟然而下,如一道極雷,將整棵樹炸的焦黑,之後一團巨大的火光,瞬間將那一人一樹全部吞噬。


    「阿蓮——!」憫生幾人瘋了一般地唿喊,卻根本不能近前。


    天火之中,蕭白蓮撕心裂肺地向著東邊哭喊:「等我!叔叔!等我——!」


    ……


    「等我!」


    蕭憐夢魘中一聲驚叫,猛地坐了起來!


    之後很快平息了下來,望了望四周,嘴角浮起淺笑,重新躺下,抱緊了被子,越笑越甜。


    叔叔,我迴來了。


    茉葉從外麵進來,端了進補的膳食,「娘娘醒了?奴婢服侍您吃點東西吧。」


    「他呢?」蕭憐翻過身來,滿臉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誰?」茉葉摸不到頭腦。


    蕭憐想了想,「嗯,勝楚衣。」


    茉葉沒見過她這麽小女兒家的模樣,當是帝後娘娘苦盡甘來,露了真性情,「原來娘娘是想君上了,奴婢替娘娘去請。」


    「好,謝謝你。」


    茉葉一愣,「娘娘謝什麽,奴婢應該的。」


    在蘭陵泉中打坐入定的勝楚衣,聽說蕭憐找他,便欣然來了。


    他經過一番修整,氣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憐憐,可睡好了?」


    蕭憐看到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了起來,巴巴地望著他,仿佛許多年未見一般,「睡得好,好極了!」


    勝楚衣在床邊坐下,將她攬入懷中,「聽說你不好好吃東西?」


    蕭憐將頭在他懷中膩歪地蹭了蹭,深深嗅了嗅他的氣息,「等你餵我啊。」


    「好啊。」


    勝楚衣端了藥膳,吹了吹,又用唇碰了一下,覺得不燙,才送到她嘴邊。


    蕭憐就一直含羞帶怯地看著他,見他竟然還用唇替他試試燙不燙,心裏甜的,那雙眼幾乎要開出桃花來了。


    她張嘴喜滋滋地吃了一口,之後皺眉,「怎麽這麽大藥味啊?」


    「加了些許藥材,可以助你早日恢復元氣。」


    「不好吃啊。」蕭憐嘟嘴,扭著身子撒嬌。


    「乖,也沒那麽難吃,吃得多,好得才快。」


    蕭憐眼珠子轉了轉,「那我要吃一口,親一下。」


    勝楚衣眉眼彎彎,「好,那便吃一口,親一下。」


    他又盛了一勺,送過去,蕭憐便啊嗚一口,給吃了,之後就兩眼亮晶晶地等著,放在被子上的手悄咪咪的抓得緊緊地。


    她本來以為這個吻會落到額頭上,最多落在臉蛋上就要笑瘋了。


    結果,卻落在了唇上。


    溫涼的一個吻,如一道電流從嘴唇劃過全身。


    勝楚衣舌尖舔了下從她唇上沾下的那一點點粥,「好像是有點苦,迴頭給你再加點蜂蜜。」


    他又盛了一勺,送了過去,「嗯?憐憐,你怎麽了?」


    蕭憐整個人已經僵了,杵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腦子裏麵簡直就是有一個小人兒在抓狂地跳來跳去!


    他親我了!他親我了!他不但親我!還親我小嘴!


    天啊!


    不得了了!


    要死了啊!


    她的臉從耳朵一直紅到脖子根。


    勝楚衣放下碗,抬手去她額頭試了試,「怎麽這麽燙?手給我看看。」


    他又拎過她的手,將手指搭在腕上試了試,蹙了蹙眉,「怎麽跳的這麽快?」


    是啊,蕭憐現在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要不是穿著寬鬆的寢衣,都可以從外部看到她的心在狂跳!


    「憐憐?你怎麽了?」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蕭憐這才迴過神來。


    「啊,沒事,我很好。」


    「那就繼續吃吧。」他笑眯眯地哄著她,想讓她乖乖把藥膳吃完。


    又餵了一勺,便主動湊了過去。


    「停!」蕭憐幾乎是逃一樣的將他推住,「別,別親了!」


    勝楚衣笑得就更濃了,「怎麽了?」


    「我,我累了!」


    蕭憐說完,一頭紮進被子裏,把自己埋了起來。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太刺激了——!


    留下坐在床邊的人,看著被子裏的鼓包,莫名其妙。


    怎麽突然間羞成這個樣子……


    她越是害羞,他就越有興致。


    既然大家都沒什麽大礙了,不逗一逗,豈不是浪費青春?


    「憐憐啊,你不是想知道鮫人是怎樣……醬醬釀釀的嗎?」


    「不想。」


    「你出來啊,我講給你聽。」


    「不要!」


    「哎呀,快出來啊,真的很有趣的哦。」


    「不要。」


    「你要是不出來,我可是要自己講給自己聽了哦。」


    「不要!」


    「從前啊,在大海的最深處,有一個深淵海國,那裏的人呢,都生著魚尾巴,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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