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找了,水汽一幹,就消失了。」勝楚衣極為淡定。


    「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才怪!」蕭憐跳到他麵前,「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勝楚衣抬頭,坦然看著她的眼睛,「沒有。」


    那眼睛之中,依然是以往的璀璨星河流淌於深淵般的濃黑之上,看不出半點心虛。


    蕭憐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反而覺得自己這樣疑神疑鬼倒是多心了,「好吧,就當你沒事。」


    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勝楚衣腿上,身子上隻裹了一件浴袍,還露了大半個肩膀,就實在是有些活色生香地過分。


    勝楚衣扔了手裏的書,將她兩肩的衣裳攏起,一個一個係上扣子,「即便天澈宮上溫暖如春,你也不該穿這樣少,總要顧忌一下我的感受。」


    「……」蕭憐嘟著嘴,「我還沒問你呢,為什麽我的衣裳,你會讓薑艷翎去負責裁製?」


    「這個倒是的確不曾。你的衣裳是給我看得,好看與否,我自然要親自過問,如何交與外人?」他雖然這樣說著,卻有些憂心地看向曾經安置鏡子的地方。


    看來,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越來越身不由己了……


    他替她從領口開始,係得嚴嚴實實,「薑艷翎,以後離她遠些,薑橫暫時還有用,處理起來,沒那麽快。」


    「哦,好吧。」蕭憐還惦記著背後的那條龍,「那你繼續忙,我去找個鏡子看看。」


    她從勝楚衣腿上跳下來,起身要出去,身子迎著門口透進來的光,就顯得浴袍有些半透,裏麵,什麽都沒穿!


    勝楚衣在身後一聲怒吼,「蕭憐!你給我迴來!」


    公然挑釁,當本君是假的!


    撲倒!


    長長的浴袍裹及腳踝,那手就沿著兩條修長的腿向上探尋。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勝楚衣!你的小魚!」蕭憐掙紮了兩下,放棄了,作勢推了推。


    「不要再跟我提我的小魚!」


    她越是半推半就,他就越是滿肚子邪火。


    抬手,嗤啦,將自己剛剛認認真真一顆一顆係好的扣子全部扯開,剝荔枝一樣,簡單粗暴,將幾個月來被他養得有些微胖的,白生生的肉兒給挖了出來。


    吃了……


    三日後,摘星大會如期舉行。


    所謂摘星會,就是新年前的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選擇臘月二十七這一天,最初的本意是將燈掛在家門口的樹上,給遠行歸來的遊子照亮,日久年深,演化得多了,就變成了一場煙花會。


    蕭憐這日,還是著了特製的沒有腰身的禮服,簪了九隻金步搖,上了城樓。


    因著尚未舉行封後大典,無需在百官和臣民麵前履行帝後的職責,故而還是簡單隨性了許多,沒有很多繁複沉重的贅飾。


    她就由茉葉和朗清陪著,在城樓上起了暖爐,躺在撲了裘皮的躺椅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等勝楚衣來一起看煙火。


    勝楚衣於長樂大殿上,逐個接見還朝述職的各地藩王和邊疆守將,等到宣薑橫進殿時,所有人便都齊刷刷向外望去。


    一雙沉重的皮靴踏上長樂殿的大理石地麵,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一員猛將,立在了當場。


    「臣,薑橫,叩見君上,祝君上帝業煊赫,萬世永昌!」


    勝楚衣端坐明堂,「薑愛卿鎮守西北邊陲,勞苦功高,如今難得還朝與家人團聚,也該好好歇歇,多逗留幾日再走不遲。」


    「臣正有此意!」


    等到君臣寒暄一番之後,薑橫忽然道:「君上,臣此行迴京,還帶迴來兩個人。」


    「哦?什麽人?」


    「一個月前,巡邊的兵士換防時,捉到兩個朔方的奸細,一男一女,口口聲聲喊著要找雲極公主和國師。臣不敢貿然處置,此番迴京,就順便將他們帶來了。」


    「帶上來看看。」


    「是。」


    那下麵傳喚的聲音剛落,就聽見一個女人的慘叫聲,「國師!救命!我是月明啊——!」


    等到秦月明和周姚被司命黑著臉帶到蕭憐的城頭時,便遠遠地看到她插得滿頭都是金子,正在嗑瓜子。


    「爺——!」


    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唿喚,嚇得蕭憐一哆嗦。


    她晃了晃頭,「幻聽了?也不是很想她啊。」


    「爺,我是月明啊——!」


    蕭憐手裏的瓜子就抓不穩了,轉頭去看,就看到秦月明扔了周姚的手,向她扭著腰肢飛奔而來。


    蕭憐將臉平移迴來,「幻覺!」之後看了看立在旁邊的茉葉,「你看見有個女人向咱們這邊兒跑來了沒?」


    茉葉點點頭,「迴娘娘,奴婢看到了。」


    「看到了?」


    蕭憐隨手揚了瓜子,蹭的站起身來,「秦月明?」


    秦月明幾乎是甩著淚花奔到了她麵前,「爺!我來了!我可找到你了!」


    說著就要把已經呆住的蕭憐抱起來,結果那爪子還沒落下,就被茉葉給攔了,「大膽!帝後娘娘是你說抱就抱的?你幹什麽的?哪兒來的?」


    「讓她抱!」蕭憐將茉葉撥開,直愣愣看著秦月明,「你是真的?」


    秦月明抹了一把淚眼,「爺,是我!我可找到你了!」


    蕭憐眼睛眨了眨,兩顆淚珠就滾落了下來,嗓子哽咽道:「秦……月……明……」


    說著,抬手將她抓過來,緊緊抱住,「媳婦——!」


    她這一哭,秦月明也哇地哭開了,「憐啊!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兩人抱頭痛哭,眼淚稀裏嘩啦,直到茉葉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才小心將蕭憐給扶開,「娘娘,相逢是喜事,該笑才對。」


    秦月明穿這身破爛粗布衣裳,用袖子抹了淚,還伸手去給蕭憐抹淚,結果又被茉葉給攔了,「帝後娘娘,萬金之軀,你那袖子,拿開。」


    秦月明就老大不樂意了,「你誰呀!你才跟我們爺幾天?我可是從小跟著爺的,她最喜歡的就是我。」


    茉葉也不讓勁兒,「什麽爺不爺的,我們好好地娘娘,被你叫得跟個老爺們似的!」


    蕭憐攔開他們兩個,「好了,都別吵了,茉葉,這位是秦月明,以後你叫她秦小姐,她是我的人,也是你半個主子,不可再怠慢。」


    茉葉就隻好草草行了個禮,「見過秦小姐。」


    這時,摘星會的時辰到了,漫天禮花轟然炸開,將整個大盛宮照得恍如白晝。


    蕭憐向城樓下望了望,「他怎麽還沒來?」


    茉葉趕緊安慰,「君上該是忙碌,抽不開身,要不,奴婢替娘娘去請一下?」


    「嗯,那你就跑一趟吧。」


    蕭憐隨手招唿了個侍衛,將依然遠遠立著的周姚安頓了,便拉著秦月明與她一同坐在躺椅上,兩人無心看煙花,便麵對麵看著對方,「媳婦,你瘦了許多啊。」


    秦月明也認真道:「爺,您胖了。」


    蕭憐抓過她的手,放在已經隆起的小腹上,「你摸摸他。」


    秦月明就睜大了眼睛,「哈哈,棠棠要當姐姐了啊!」


    說起梨棠,蕭憐眼圈就又有些紅,「你來之前,見過她嗎?」


    秦月明眨眨眼,「你說的是棠棠,還是那個人?」


    那腦門立刻就挨了一下,「你不想活了?到了他的地盤,還敢這麽口沒遮攔?」


    秦月明吐了吐舌頭,「就是他將我和周姚給弄了出來,不然我現在還被軟禁著呢。」


    「他又去朔方了?」


    「……」秦月明忽然不說話了。


    「怎麽了?朔方出事了?」蕭憐立刻警覺起來。


    「爺,有件事,剛才過來時,國師警告我不準說,但是我覺得,我不能不說,而且說了,你一定要挺住。」


    「怎麽了?沈玉燕又興風作浪了?」


    「一半一半。」


    「那怎麽了?」


    「皇上,駕崩了!」


    「什麽!」


    蕭憐猛地坐起來,稍加思索,「是沈玉燕幹的,對不對?」


    「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別著急,把孩子先生下來再說!」


    蕭憐整個人凝滯在原地,一雙手握成拳,卻用不上半點力道,「好的,我知道了。」


    秦月明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慌忙跳下躺椅,去周姚那邊翻了翻,之後珍而重之地捧了過來,「憐,你的東西,物歸原主!」


    蕭憐打開那隻被被保護地很好的布包,裏麵赫然安靜躺著金燦燦的殺生鏈,還有一對包養地很好的鮮紅護手,上麵每一隻血金釘都依然如往昔般閃閃發光。


    「那個人用了點手段,替你進宮將它們偷了出來,說你就算暫時用不上,留在身邊也是個念想。」


    蕭憐小心將皮護手戴上,活動了一下手指,「可惜,我是真的用不上了。」


    「他還說……」


    「說什麽?」


    「說願你早去早迴,來日若是無處可去,錦都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蕭憐便是鼻子一酸,「他這又是何必,我有了勝楚衣,他在哪兒,我便在哪兒,除了他身邊,我哪兒都不會去。而且,我將棠棠扔給他,已是欠了他天大的恩情。」


    兩人相對無言,漫天的煙火綻放,卻顯得人更加寥落。


    忽然,茉葉從城樓下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娘娘!不好了,快!」


    蕭憐心頭一緊,「勝楚衣怎麽了?」


    「娘娘,不得了了,君上退了朝會後,突然招了珍妃上天澈宮!」


    「什麽!」蕭憐拎起裙子就跑。


    秦月明追著,「憐,你去哪兒?等等我!」


    「捉姦!」


    ——


    天澈宮中,勝楚衣歪在榻上,看著下麵,麵上盡是魔魅般的似笑非笑。


    珍妃婷婷裊裊跪下,淺笑盈盈,含羞帶怯,「臣妾,拜見君上。」


    勝楚衣慵懶地靠著軟枕,「過來。」


    「是。」


    珍妃提了衣裙便要起身。


    「讓你起來了嗎?」


    她聽了,一慌,又趕緊跪了,「君上,臣妾愚鈍。」


    「爬過來。」


    「……」珍妃吞了口口水,「是。」


    她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向前爬了一步。


    勝楚衣仰麵合目,「爬一步,脫一件。」


    珍妃自幼受的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的正統教育,從沒想過第一次伺候男人是這樣不堪的情形。


    她四下瞧了瞧,天澈宮中空蕩蕩的,也沒有別人,於是咬了咬牙,心裏琢磨著,也許君上好得就是這一口,也許那蕭雲極就是這麽勾引他的,不然她如何能如此專寵?


    今日是她的機會,必不能放過!


    想到這裏,便向前妖嬈爬了一步,接著跪坐下來,緩緩褪了一件衣衫。


    一麵脫,一麵雙眼含情地仰望著勝楚衣。


    可上麵的人根本就沒看她,隻是閉著眼等著。


    她就隻好繼續再爬一步,羞答答解了裙帶。


    再一步,那裙子不用手去褪,便落了下去,留在原地。


    如此七八步,十來步,原本為了參加摘星會而盛裝打扮的帝妃,就脫地隻剩下一條褻褲。


    她跪坐在勝楚衣腳邊,雙臂抱了胸口,「君上,臣妾來了。」


    勝楚衣依然合著眼,「嗯,候著吧。」


    珍妃不知到底候著什麽,天澈宮就算有溫泉,此時入夜,又是隆冬,也是十分冷的。


    她就隻好凍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繼續跪著。


    終於,外麵遠遠地傳來了腳步聲,勝楚衣兩眼一睜,垂手將跪在腳邊的人抓了起來。


    外麵,蕭憐剛好到了門口,看著從門口一路蜿蜒脫去的衣衫,一直蔓延到書房的榻上。


    勝楚衣背對著門口,低頭似乎專注地體會著懷中那個幾乎全裸女子的美味,一隻手正要褪去那條已經快要穿不住的褻褲。


    女人的兩條白腿蹬啊蹬地,在他懷中掙紮,還是不是發出嗯嗯的聲音。


    「勝楚衣!」


    一道炎陽火轟然而出,席捲了整個禦書房!


    整個大盛宮的人都聽見一聲轟天巨響,之後是巨大的火光在天澈宮上熊熊燃起。


    蕭憐大步穿過炎陽火,拎起勝楚衣,不管他懷中的女人已經化成了灰,直接就是一個耳光!


    「勝楚衣!你個王八蛋!你負我!」


    「憐憐!」


    勝楚衣反手要拉她,卻被她重重推開,「我燒了你的大盛宮!勝楚衣,我燒光你的八千後宮!」


    蕭憐一陣盛怒,抬手再要炎陽火起,卻陡然兩眼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


    冷,好冷!


    她驟然間將炎陽火大量釋出,打亂了體內的平衡,小腹中的極寒便立時肆虐開去。


    有個溫柔的懷抱將她抱起,送到床上,替她把了脈,之後小心蓋上被子。


    勝楚衣的手在她臉頰上掠過,不似從前的冰寒,而是有些溫涼。


    他的體溫都變了,心如何能不變?


    蕭憐在一片黑暗中,頹然心死。


    「怎麽樣?好玩嗎?你不肯聽話,今天的教訓,便隻是一個開始。」


    勝楚衣看向鏡中的自己,「你給我滾到你該去的地方去!」


    「趕我走?請我來的時候,咱們說好了,隻要將她帶迴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怎麽?到了還債的時候,卻反悔了?」


    「你要什麽,給你便是,不準你再打她的主意!」


    「哈哈哈!看把你急得,我隻是借你的身子,喝了那女人幾口鮮血,她就不問青紅皂白,放火燒了你半個天澈宮。你說,若是你真的在她麵前與旁的女人翻雲覆雨,她會怎麽樣呢?」


    「你不敢!」勝楚衣口中沉沉崩出三個字。


    「是啊,我的確不敢,鮫人鍾情,至死不渝,讓你上別的女子,等於讓你死。我懂!我太懂了!可是,她不懂!勝楚衣,她不懂你啊,我才懂你,而且,我怎麽捨得讓你死呢?不如把你徹底給我吧,我替你好好調教她啊!」


    「你給我——滾——!」


    勝楚衣抬手嫌棄一旁的凳子,直接掄起,重重砸在了銅鏡上。


    「來人!」


    「君上!」正在外麵忙著善後的弄塵灰頭土臉地跑了進來。


    「將天澈宮中,所有的鏡子,全部毀掉!」


    「是!」


    「不,大盛宮!是大盛宮所有的鏡子!」


    「是——!」


    勝楚衣屏退了所有人,心口起伏不定,髮絲淩亂,輕輕伏在蕭憐身邊,雙手緊緊攥了她的雙手,「憐憐……,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等我!」


    他那聲音,哀求般憔悴,聞者心碎。


    他將頭埋在她臂彎中,嗅著她身上的甜香,也唯有如此,才可令他狂亂痛苦的心安靜下來。


    一道淡淡的圓融綠光,不知不覺從蕭憐的右手中緩緩透了出來,沁入到勝楚衣的掌心,迂迴縈繞,久久不散。


    猶如一劑安撫神魂的良藥,將人漸漸引入黑甜的夢鄉。


    蕭憐醒來時,便是這樣雙手被緊緊握著。


    他依偎在她身邊,麵容憔悴,如犯了錯而哭過一整夜的孩子。


    蕭憐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背過身去,輕撫隆起的腹部,雙眼瞪得大大的,眼淚就不爭氣地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她一動,勝楚衣便醒了,坐起身來,他的手想放在她的肩膀上,可落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你好好休息吧,我迴頭再來看你。」


    勝楚衣起身離開,望了眼剛才安置妝檯的地方,那裏如今空空蕩蕩,卻仍然像是有一雙魔鬼的眼睛在看著他一半,令人脊背森寒。


    除夕這一天,大盛宮闔宮大慶,長樂大殿上的歌舞從一大早開始就沒停歇過,相比之下,天澈宮就十分清冷寂寥。


    蕭憐讓茉葉收拾了一點簡單的隨身衣物,帶著秦月明和周姚,搬到了角落裏的晴川院。


    她一進小院,就坐在榻上不出聲,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窗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一坐就是幾個時辰,遠遠地,傳來鼓樂聲和爆竹聲,茉葉和朗清、周姚麻利地包餃子,秦月明就坐在她身邊默不作聲地陪著。


    然而她並不是一個安靜的人,於是臨近黃昏時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憐,你說句話唄。」


    蕭憐迴過神來,對她笑了笑,「說什麽?」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問問國師到底是怎麽迴事啊?我覺得國師不是那種什麽東西都胡亂往嘴裏吃的人吧。他若是耐不住寂寞,在朔方的時候,那墮天塔也不會一直那麽冷冷清清了。」


    「我不想提這件事。」蕭憐轉了個身,背對著她。


    「不如,我替你去問問吧,說不定是那女的攻勢太猛,或者國師他被人下了春藥,或者……」


    蕭憐沒等她說完,躺下拉了被子蒙住頭,「我困了。」


    「憐啊,我知道你雖然生他的氣,可卻還是在等他解釋,」秦月明輕輕拍了拍在被子縮成一團的人,「不然,以你的脾氣,豈不是要燒了這三百裏大盛宮,一走了之,如何還會在這小院中受這份委屈?」


    那被子中的人便無聲地抽泣,身子微抖。


    「憐,他既然不來,也許是忙,我替你去問問他,好不好?」


    蕭憐抖動地更加厲害,壓抑了許久的傷心,便都宣洩了出來。


    「你不說話就是默許了,那我去了啊。」


    秦月明交待茉葉看好她,便一溜小跑地出了晴川院。


    然而,她這一去,就是兩三個時辰,依然沒迴來。


    蕭憐哭累了,在被子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被外麵震天的煙火聲吵醒。


    「什麽時辰了?」


    「娘娘,快到子時了。」


    「月明呢?」


    「秦小姐天將黑的時候出去的,到現在還沒迴來,周公子……,已經急得團團轉了。」


    朗清道:「殿下,不如我去打探一下吧。」


    「不必了,茉葉,替我梳妝,我去見他。」


    「是。」


    等到蕭憐的軟轎落在天澈宮門前時,剛好大盛宮的子夜鍾聲響起,上下一片歡騰,空中怒放無數燦爛煙花,將偌大的皇宮照得恍如白晝。


    爆竹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蕭憐掀開轎簾,便看見天澈宮中燈火通明,人影攢動。


    她今晚特意化了淡妝,掩蓋了哭得通紅的眼,梳了柔順的墮馬髻,簪了支長長的玉色步搖,穿了淡紅的衣裙,披了玉色披風,領口綴了銀狐風毛,整個人便是弱風扶柳,溫柔如水的模樣。


    可當這水樣溫柔的人立在大殿門口時,周身的肅殺便轟然而起!


    整座大殿,原本何等清冷幹淨的地方,那些光潔的黑曜石地麵,平日裏一個腳印都不曾有,如今卻是遍地淩亂衣裳,釵橫發亂的女子醉意熏天,淫聲浪語。


    遠遠地虛掩的紗帳後,皇座上,勝楚衣橫躺其上,不知是醉了,還是睡著了。


    他腳下跪著的一群女子,衣不蔽體,肢體交疊,穢亂不堪。


    弄塵立在殿外,將她攔了,「別進去,君上今天不正常。」


    蕭憐直愣愣地立在門口,隆冬與早春交替的時刻,卻是全身冰涼的徹骨寒意。


    「阿蓮,乖,先迴去,有什麽話,等君上清醒了再說!」


    弄塵忙不迭地,躡手躡腳將她往外拉。


    可偏巧這時,裏麵女人堆裏,一陣淫蕩的笑聲,秦月明的聲音!


    她幾乎隻穿著小衣,從大殿的柱後晃了出來,可沒走兩步,又被一隻染了丹朱豆蔻的手給拽了迴去。


    她神誌不清,顯然是被人迷了!


    「月明!」


    蕭憐上前一步,弄塵趕緊擋著她,「我的祖宗,你快迴去,你這還有個肚子呢,被弄進去怎麽辦?」


    他捂住蕭憐的嘴,想將她強行帶走,可是,已經遲了。


    躺在皇座上的人睜開眼,雙眼血紅,醉意熏天,妖異的聲線魔魅得令人無法拒絕,「憐憐來了?怎麽不進來?外麵多冷?」


    蕭憐推開弄塵,大步邁了進去,「勝楚衣,你把秦月明怎麽了?」


    勝楚衣隻穿了一件寬鬆的絲綢寢衣,薄薄地貼裹在身上,胸膛半露,黑髮繚亂地彌散開去,悠悠起身,撥開腳邊的女子,「沒怎麽樣,隨便用了一點點鮫人的共情玩玩而已。」


    他一步一步從皇座上走下來,「本君想念自己的皇後,想念的緊,卻求而不得,便隻有將這滿宮的妃嬪招來解悶。如今既然本君的皇後已經來了,那麽她們就都可以散了。」


    整個大殿,已淩亂地無處落腳。


    勝楚衣赤著腳,趟過一地輕絲軟紗的女子衣裳,走向蕭憐。


    蕭憐也無視腳下淩亂,徑直向他走去,兩人在大殿中央際會。


    勝楚衣邪魅而笑,鼓掌贊道:「本君的憐憐,果然是一步一憐,步步生蓮,世間紅顏千萬,也不及憐憐萬一。」


    蕭憐強克製心頭怒火,傲然直視他那張在夜晚的燈火下愈發妖艷的臉,「噁心!」


    「哈哈哈!噁心?」他張開雙臂,敞開懷抱,「可是你就偏偏喜歡對不對?你現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我,怎麽樣?害怕嗎?還是更愛我?」


    「放了秦月明。」


    「好。既然你來了,這滿屋子人,本君都可以放了,但是你,要留下!」


    「好。」蕭憐淡淡地應了。


    她越是淡,勝楚衣就越是怒,抬手捏了她的下頜,「你幹什麽這副表情?你不是愛我嗎?為什麽不生氣?不憤怒?不嫉妒?不心痛?」


    蕭憐看著滿屋子瘋瘋癲癲的女人被弄塵七手八腳地轟了出去,最後隻剩下他們兩個,才抬眼看著他,麵上一抹輕蔑一掠而過,「因為你不是我的勝楚衣!」


    啪!


    一個耳光,將她打翻在地!


    「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勝楚衣!要是沒有我,這世上哪裏來的你!哪裏來的勝楚衣!你們早在七年前就全都死了!你!一截焦炭!他!行屍走肉!你現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勝楚衣!」


    勝楚衣暴怒,滿身魔障,無處發泄,在她身邊踱來踱去,「你就這麽相信他?你就這麽確定他不會背叛你?你就這麽信他?」


    蕭憐舔了下口角的血,「我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怎麽?是不是很失望?方寸天?」


    勝楚衣猛地蹲下身子,「你怎麽知道的?他從來沒敢告訴任何人!」


    蕭憐不削地將臉別向一旁,「那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你無需知道。」


    勝楚衣揮手又是一巴掌,蕭憐的臉上當時便是五指印,「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憑什麽我不能知道!」


    他抬手還要再打,那手便被人淩空一擋,之後一個身影飛身躍迴去,穩穩地坐迴到輪椅上。


    「君上喝醉了,早些休息吧,莫要酒後失神,傷了娘娘的身子,日後追悔莫及。」


    憫生依然是恭敬有禮,卻口吻中含了幾分強硬。


    勝楚衣站直了身子,看向他,「憫生,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本君的家事,你也敢動手阻攔?」


    「君上是東煌的皇帝,君上的家事便是國事。君上交憫生代掌朝政,憫生就不得不管管君上的家事。」


    勝楚衣唇角冷冷牽起,兩眼之中魔魅的閃爍不定,「憫生啊,真是道貌岸然,與木蘭芳尊如出一轍啊,不愧是他的好徒兒!若是本君沒有記錯,當年你也隻有十四歲,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小少年,看著她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心中想的是什麽,以為本君不知道?」


    憫生加重了聲色,「君上喝醉了!」


    「哈哈哈哈!被本君說中了?你替她擋了紫殊尊致命一擊,廢了雙腿,結果她依然還是死了,你心中的恨,從來就不比木蘭芳尊少,可木蘭芳尊心痛成狂,你卻依然能冷靜如常人。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如此心智,堪當大任啊!憫生,不如你繼續跟著本君,這東煌的朝政,繼續由你把持,說不定,有朝一日,本君還能還你一雙健全的腿,把江山拱手相讓,你以為如何?」


    「君上!您喝多了!」憫生的手重重在輪椅上一拍,對外麵喝道:「弄塵,進來將娘娘扶起來,請君上休息!」


    躲在外麵的弄塵一溜煙兒地跑進來,伸手便要拉蕭憐,可那手還沒觸及衣裳,就被一股氣浪,直接先飛了出去,撞破花窗,扔出了大殿。


    四下的門窗砰砰砰轟然關上,勝楚衣一陣冷笑,「你果然對她存了心思啊,好,那就讓你仔細看看,自己心愛的人,如何身懷六甲,在你最敬重的人身下,婉轉承歡!」


    他伸手淩空將倒在地上的蕭憐抓入掌中,掐了脖子,砰地撞在身後的柱上。


    「楚郎……」蕭憐被扼了咽喉,艱難吐出兩個字,卻是極盡所能溫柔地喚他。


    「你的楚郎已經不在了!你還想他做什麽!以後你隻有我!我才是你的夫君!」


    「你不是!」


    「現在就讓你知道我是不是!」


    他伸手便要撕扯蕭憐的衣裳,將她重重抵在柱上,全不顧已經五個多月的肚子。


    憫生飛身而起,周身裹挾淩厲掌風,毫無留情,直取勝楚衣後心。


    可身形還未至,就被一掌隔空掀飛,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東煌第一高手?你的那點本事,在本君麵前,還不值一提!」


    勝楚衣迴過頭來,微微偏頭,神經質般的看著蕭憐,「唯一能救你的廢人現在自身難保,你該怎麽辦呢?」


    他的手滑落在隆起的肚子上,依然是神祗般的容顏,卻魔鬼般獰笑,「你說我若是待會兒將身子還給他,讓他親眼看看自己的孩子滑落在血泊中,會是怎樣一番痛苦的表情?」


    他說著,舌尖在唇邊一抹,「真是極致的美味啊!」


    蕭憐被他捏得幾乎快要窒息,艱難地抬起手,指尖觸碰到他的臉,「勝……楚衣,快醒醒!」


    「他已經放棄你了!憐憐,從今以後,你!就好好地陪著我吧!」


    他掐著她纖細的脖子,虎狼一般地啃噬下去,可就在兩人的唇瓣觸碰的瞬間,勝楚衣的身子忽然滯了一下,之後觸電般猛地抽身,放了手。


    蕭憐頹然從柱子上滑落,委頓在地,「勝楚衣……」


    她仰麵看他,他那雙本是蘊了星河般的眼睛裏,劃過一抹掙紮和溫柔,之後很快消失不見了。


    「來人,將娘娘請進寢殿,好好照顧。任何人不準探視,沒本君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勝楚衣轉身踏過滿室狼藉,重新坐迴到皇座上,「那個斷腿的,扔出大盛宮!」


    殿門一開,被放進來的茉葉七手八腳衝進來,小心翼翼地將蕭憐扶起來,從頭到腳看了一圈,見沒有大礙,才放心下來。


    蕭憐臨踏出大殿之時,依然迴眸望了勝楚衣一眼,之後護著肚子,順從地去了寢殿。


    直到大殿上最後隻剩下瘋魔了的一個人,他才深深的吐了口氣,反覆看著剛剛那隻掐著蕭憐脖頸的手掌,「勝楚衣,我是不是真的低估你了?」


    「不準你再碰她!」內心深處,一個聲音,雖然不大,卻足夠堅決,足夠有威懾力。


    「你居然敢動用九幽的力量來抗衡我?難道你忘了,他比我更無情?我贏了,你或許還能與那朵小蓮花日日相見,若是他贏了,你這輩子都休想再見到她!」


    勝楚衣再沒了聲息,高高在上坐著的,便隻有陰沉著臉,奪舍而生的方寸天!


    ——


    新的一年,便是新的開始。


    東煌朝野大動,上下驚變。


    四大權臣手中實權全部被解除,憫生君雙腿又被打斷一次,直接扔出大盛宮。


    司命被責令看守地獄穀,無詔諭不得出。


    辰宿配往西北邊陲,巡視邊境。


    隻有弄塵,因著生性乖巧,善於迎合,將新主子的心意揣摩得透徹,伺候的舒坦,仍然被留在宮中,卻也被卸了職,每日隻頂了當值太監的差事,隨侍帝君左右,雖算是獨善其身,卻也是一種難言的屈辱。


    軍國大事,勝楚衣全部一手獨裁,後宮之中,則下了一道詔書,委任皇妃薑艷翎主理八千後宮。


    薑艷翎初一上任,第一時間便是揣摩君上的心意,於是每天晚上,都會有不同的女人,被一乘軟轎,抬上天澈宮。


    九曲迴廊的盡頭,層層疊疊水廊深處,便是勝楚衣當初專門為蕭憐開闢出的寢殿,如今卻成了軟禁她的囹圄。


    數日來,她每天除了按時吃飯,認真吃飯,偶爾在屋內稍作活動,便是閉目養神。


    多少年來暴烈的心氣兒,為了他,如今都消散無蹤。


    茉葉小心替她按捏腿腳,減少妊娠的艱辛。


    「月明可好?」蕭憐合著眼問道。


    「迴娘娘,秦小姐那日被蒙了心智,受了屈辱,醒來後,尋死覓活了好幾天,可好周公子是個寬厚的人,再加上無非都是些女人動的手,秦小姐又是心大的人,安慰了一段時間,也就想開了。」


    「嗯,她沒事就好。」


    「不過,弄塵大人卻是個落井下石的,憫生君被逐出大盛宮的時候,他順手把秦小姐他們兩個也給扔出去了。」


    「好,知道了。」


    弄塵始終還是個有心人,懂得如何在驚變之中如何最大程度保全己方,如今既然已沒了後顧之憂,她便悄然鬆了一口氣。


    「那麽朗清他們怎麽樣了?」


    「他……,他們遵照娘娘的吩咐,都老老實實地按兵不動。」


    蕭憐睜開眼,「他?」她看了看茉葉有些粉紅的臉,淡淡笑了笑,「有機會見到他,替我告訴他們,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無論如何,都要忍,等我的命令。」


    「可是娘娘……!您是這大盛宮的皇後!」


    蕭憐向榻上靠去,重新合了眼,「勝楚衣為帝,我才為後,勝楚衣若是不在了,我……」


    她又睜開眼,「他不會不在。」


    這時,外麵傳來一連串細碎的腳步聲,門口一聲通傳,「帝後娘娘,薑皇妃求見。」


    茉葉連忙道:「娘娘,我去趕她走。」


    「不必了,讓她進來。」


    「是。」


    薑艷翎是帶著晚膳來的,四菜一湯,有葷有素,沒什麽特別的,倒也不算粗糙。


    「臣妾給帝後娘娘請安。」她一進門,便先看了蕭憐的肚子一眼,「娘娘的肚子,真讓人羨慕,該是快有六個月了吧?」


    蕭憐不語,逕自動筷,也無需茉葉布菜服侍。


    茉葉不放心,擔心有毒,抬手攔了她,使了個眼色。


    蕭憐輕輕撥開她的手,「薑皇妃如今主理後宮,如果本後因為飲食中毒,她也在劫難逃,她不會這麽蠢。」說著便自顧自大口吃飯。


    薑艷翎在屋內邁開蓮步走了一圈,「娘娘的吃穿用度,還真是簡樸的可以,這寢殿內,也沒什麽特別的裝飾。」她隨手抓了把幔帳,「前兩天,君上剛賜了臣妾幾匹稀罕的天水重絲,說是早就絕跡的珍惜玩意,讓臣妾隨便裁幾身貼身的衣裳,不然來日上了天澈宮這麽溫暖的地方,還穿著冬衣,始終厚重。」


    她婷婷轉身,看著埋頭吃飯的蕭憐,「那天水重絲還真是好東西,摸在手裏,要多滑就有多滑,就像女子的肌膚一樣,若是做成寢衣,穿在身上,想必君上一定會喜歡。不過臣妾覺得,若是住進天澈宮,那幾匹布,還是拿來做幔帳合適,畢竟,君上每日的好東西賜個不停,區區天水絲,也不見得有多稀罕。」


    她彎彎繞繞說了一大串,見蕭憐主僕也沒人搭話,就覺得沒意思,「對了,剛才臣妾進來時,正巧看見那軟轎又上來了,今晚,臣妾給君上安排的,是三年前東海邊越國進貢來的容妃,據說極擅水性,生得如鮫人般美艷,正合了君上的樂水之心,說不定今晚會在蘭陵泉伴駕呢。」


    茉葉在一旁實在忍不住了,「皇妃娘娘說了這麽多,看得出君上對您是如何地信任寵愛,隻是,奴婢怎麽始終沒聽說過您做過那乘軟轎呢?」


    薑艷翎還沒開口,瓷兒頂了迴去,「我們娘娘主持後宮,日理萬機,君上怕娘娘辛苦,不忍心日夜操勞。」


    茉葉嘲笑,「哦,是這樣啊,原來隻是個白幹活的。那蘭陵泉,皇妃娘娘覺得是個寶貝,下麵有多少人也巴望著想進去,可最後還不是被君上給了我們娘娘當澡堂子。」


    瓷兒喝道:「這裏哪有你個奴婢說話的份!」


    ------題外話------


    國師,快要被本君玩壞了,誰來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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