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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初再醒過來,躺在床上怔怔地發呆。


    精美大氣的天青色紗帳,床頭懸掛地繡著飛鷹的荷包,窗下長案上奉著一把寶劍,牆上還懸掛著一副狂野草書。


    這顯然是男子的寢室。


    “醒了?”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


    趙無殊走到了她麵前,大概是因為在室內,他沒有再披大氅,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燕服,袖口領口各有一指寬的黑色幅邊。


    墨發輕挽,眉目冷峻,步伐沉著有力,隨著走動腰間一塊玉佩晃動,低頭看來時,因逆著光,眉眼恍惚柔和下來,越發美好得不似人間。


    再沒有人,能如他這般輕而易舉地顯盡風華。


    魏初緩緩眨了下眼,是了,最後仿佛是他抱起她。


    她沒想到他居然會那麽做,那時她可是一身汙穢。


    他還很幹脆地答應她去抓周賢。


    她聲音嘶啞:“多謝你。”


    趙無殊凝著她半晌,忽道:“你是故意的。”


    “……”


    “故意在那個時候讓自己小產。”


    魏初微微笑了:“看出來了?是啊,不是那樣,餘一春未必能當場答應我。”她偏了下頭,“若非如此,我也不至於留那個孩子那麽久。”


    周賢的種。


    在她體內她時時刻刻都犯惡心。


    偏偏那也是她的孩子,懷著他的每一天,她都無比煎熬。


    她臉上的自我厭棄令趙無殊蹙眉。


    “對了,李聞善呢?”


    嗬,心裏隻有她的仇人。


    他拿出兩張紙:“這是李聞善的供詞。”


    兩份供詞,一份是李聞善的,一份是柳昭昭的。


    後來根本不用別人出手,在聽到了李聞善的“自白”後,餘一春也會問個一清二楚。


    作為大名鼎鼎的神醫,餘一春有無數方法叫人說實話,甚至比南風的**術還要好用。


    供詞上寫著,魏定死的那日出發前就被下了藥,關鍵時刻藥性發作,他渾身無力,輕易落網,李聞善在他身上各種試藥,以此來逼他交代不存在的所謂“魏家的寶藏”,結果自然一無所獲,無奈之下隻好殺了他,而魏定之所以被砍得麵目全非,就是為了掩蓋被試過藥上過刑的痕跡。


    魏寧死前,也遭過差不多的折磨。


    還有魏初的母親,更慘烈。


    而這一切,李聞善都有參與,幕後主使自然是周賢。


    相比之下,她父親直接心疾發作暴斃,簡直可以算是幸福了,當然那也是周賢不敢留下父親,畢竟三朝元老,活著太危險。


    而柳昭昭的供詞簡單得多,主要是怎麽坑害魏初的過程。


    但魏初看得出來,周賢和李聞善對她的親人那麽狠絕,柳昭昭在其中扮演了不小的角色。


    隻要無辜地露出委屈之色,讓他們知道魏家人不喜歡她,就比上多少眼藥都管用。


    魏初閉上眼。


    供詞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你想怎麽處置李聞善?”


    魏初睜開眼,想了想:“李聞善是餘老先生的徒弟,這事還要看他的意思。”她忽然問趙無殊,“你現在已經開始治病了嗎?”


    “嗯,石棉泰也和我一起。”


    “石伯伯?”


    趙無殊看她一眼:“怎麽,你不知道他也沒幾日好活了?十多年前他受過一次重傷,是餘一春救的,如今舊疾複發。”


    石伯伯,他竟然也……


    魏初忽然明白了為什麽父親葬禮上都未見石伯伯出席,原來他也是性命垂危,可他卻陪自己千裏迢迢地跑到天津來。


    原來她不知道。


    趙無殊心想,如果她知道石棉泰也需要餘一春救命,是否還會一心一意為他求餘一春那句話?


    趙無殊抿了抿嘴角:“你好好休息。”說完便出去了。


    魏初沒在意他的離去,她呆了片刻,在南風的攙扶下去了餘一春那。


    ……


    幾天沒見,餘一春仿佛老了十多歲,蹲在院子裏沉悶地分揀著藥材,那個會在大清早瞧著銅盆唱走調的民謠的開朗老人,好像在幾天前的那一刻就徹底死去了。


    見魏初來了,他慢吞吞地站起來,直接一拜到底,愧然道:“我那孽徒對不住你,對不住魏相魏家,是我餘一春之過,”


    魏初看得有些心酸,更多則是愧疚。


    這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本來他可以安度晚年,她卻算計了他,將他拖了進來,本來他無愧於天地,腰杆子筆直,可如今卻對她這麽個小小晚輩行如此大禮。


    他如魏初所料地為徒弟的孽行寢食難安,可事實上那並不是他的錯。


    魏初側過身不受這一禮:“餘老先生您是您,李聞善是李聞善,他做的惡並非您的過錯,您不必如此。”


    餘一春苦笑,他光明磊落了一輩子,救的人數不勝數,一生都在行善積德,結果被個小徒弟毀得一幹二淨。


    親自教出來的最喜歡最欣賞的徒弟居然是個內心裝滿陰毒邪惡的人,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和罪孽,餘一春覺得那些罪孽簡直是壓在自己肩頭的。


    這又豈是魏初一句話能夠抵消的?


    魏初道:“我是來感謝先生您為我答應救趙無殊的,還有石伯伯,我才知道他居然也重病在身,如果不是您心善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餘一春樂了,這女娃眼下是來討好他來了?


    他擺擺手:“既然破誓了,救一個也是救,救兩個也是救。”


    “不,不是破誓!”魏初忽然道。


    餘一春詫異地看她。


    “是因為您的善心。”魏初一臉肯定地道,“如果不是您心存最真誠偉大的善意,便是我當時就死了,你也不會答應吧。欠我的是李聞善,和您可沒關係,您卻為他收拾爛攤子,這份善意和這樣的做法足以全了和李聞善的師徒之義,從那一刻起,您就和他沒關係了,他造的孽理應他自己承受,您不要再為此自責了。”


    說罷,深深地福了下去。


    哪怕身子極虛弱,她的禮儀也是無懈可擊的,美好而真誠。


    餘一春怔住。


    這小丫頭竟然是來安慰自己的。


    完全沒有想到。


    可這麽淺白的語言,他聽著怎麽就覺得心裏頭真有些舒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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