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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九河動怒,單寶隻能起身。


    雖然起身,他還是忙不迭地作揖:“道長慈悲,我單家數世貧困,皆是風水不好,還請道長指點!”


    九河道人撚須良久,才是一歎:“貧道能力有限,卻是改不了你家的命,原本有大福緣之人,可以替你家改命,但你自個兒將之斷了啊!”


    “這這從何說起?”想到兒子私下裏所言,單寶心中驚惶不已。


    九河又不說了,單寶一請再請,仿佛是被他逼得無可奈何,九河低聲道:“那些鐵路的圖紙貧道看了,哪裏是修鐵路,分明是一份聚氣生財的風水大陣,那位周老爺不愧是活財神,也唯有他這位在世活財神,福緣深厚,才敢幹出這等為無數人逆天改命的事情來!”


    “此話怎講?”


    “你們家風水不好,原本是無法可施的,但按照那些圖紙來看,周銓是欲引東海之財以濟京師,你知道東海龍王麽,就是有水晶宮的那一位!”


    此時東海龍宮的傳說,在民間已經甚是流行,單寶當然是聽過的,聞言之後愣了愣,然後開始自己腦補了:“道長是說,那鐵路名義上是鐵路,實際上是借修路來改變沿路風水,將東海財氣,引至京師?”


    “貧道才疏學淺,看到的隻有這點表象,或許那位還有別的深意。”


    “那他為何不說?”單寶又懷疑了。


    “天機豈可輕露?而且這聚氣養財之舉,雖然對你們這些窮苦百姓好,對於那些大戶人家,卻未必好,他若說了,大戶人家願意?”


    單寶頓時急了:“有何不願意的,這是從東海引來財氣,又不壞他家財氣,隻是改一改風水改一改改”


    他說得後來,不由得結巴了,目光也開始凝結。


    象他這樣,窮得走投無路的,當然是希望改一改風水,畢竟改過之後,再差也不過就是現在這模樣,還能差到哪兒去?


    但那些大戶人家呢,他們願意改麽?


    改得他們更富,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若是改得出了些問題,讓他們現在的好風水出了點偏差呢?


    就算不出偏差,他們的風水依舊是好的,可是看到那些苦哈哈的窮人,如今也翻身發家,他們心裏,能是滋味麽?


    別的不說,就在小河口莊為例,若是他單寶等窮苦人家都翻身發財了,自己有了自己的家業,還有誰去給那些大戶當佃戶,沒有了佃戶,大戶們去哪兒收地租?


    單寶突然間,有種上當的感覺。


    當初衝出去打那些來勘察鐵路時,不就是大戶人家在背後唆使麽,這麽說來,或許這些大戶早就知道這個肯定是如此,他們知道這條路會讓窮人翻身,而他們要維持如今的地位,就不能讓窮人翻身,他們家的祖墳埋得好,靠的就是吸納窮人家的氣運風水!


    他越是思想,就越覺心裏憋得慌,而且,這個念頭打開之後,單寶覺得麵前象是有了一扇窗子,許多原先不能理解的事情,沒有答案的問題,現在都想得明白了。


    他為啥窮困潦倒?不是他懶,不是他蠢,甚至不是他家風水不好,而是因為大戶們的風水太好了,生生將他壓住,逼得他有財都不能發,連那位周財神派來幫他們改運之人,都被他打跑了!


    一想到是自己親手扼殺了自家發家的機會,單寶就恨不得捶胸頓足。


    單寶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他卻不知,在他走後沒多久,又有一位鄉民到了九河道人這。


    “我也姓蔡,他也姓蔡,我們祖上原是一人,風水本是一般,為何他就有財,我就窮得叮當響,他三妻四妾,我連個媳婦兒都說不上?”


    來的人名為蔡封,也是蔡氏宗族中的一員,他心裏同樣滿懷疑惑,這些時日,他常來九河道人這幫忙,隨著從九河這裏得到更多的學問,他心裏的問題也是越來越多。


    這一日,他也是忍不住,將困擾自己的問題吐露出來。


    “因為他有地,你沒有地啊。”九河笑道:“風、水聚於地,無地便是有好風好水,又能如何,還不是流去他人之處!”


    蔡封想了想,覺得九河說的好有道理,可又隱隱有哪兒不對勁。


    他雖然沒有讀什麽書,人卻極是聰明的,否則也不會有這麽多問題。仔細想了想,他突然明白過來:“道長誑我了,若是如此,豈不意味著隻要我沒有地,就永世不得翻身?”


    九河哈哈一笑:“你能識得這一點,也是個了不起的真正的原因,是你離不得他們的地啊。”


    “此言何解?”


    “此言唯有你自己去體會,才知道其中真意,我便是千解萬說,也沒有用處,你不妨與和你情形一般的人,自己商議一番,看看究竟為何你們離不得他們的地。”九河意味深長地道:“一人計短,眾人智長,總能有個合適的答案。”


    蔡封將信將疑,他迴去尋人一商議,其中便包括單寶,果然如九河所說,一人計短,眾人智長,這些人又不蠢,隻是一直沒有人提醒他們罷了。在九河的“循循善誘”之下,他們漸漸竟然得到了一個結論。


    大戶人家的風水好,隻是風水玄學上他們定而窮人窮的原因,當風水一樣時,那麽引起大夥情況不同的原因,是他們和土地之間的關係!


    大戶人家擁有土地,而他們則是屬於土地,人身被限製在土地之上!


    所以,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一是要改變風水,二則是要改變自己與土地的關係。


    隻是如何改變風水,如何改變自己對土地的依附關係,卻非他們所能,因此免不了最後又求到九河頭上,請他給予眾人指點。


    “改變風水之事,牽涉太大,貧道才疏學淺,德行福緣都不足,實在無法做到,不過,上迴自你們手中得到那圖紙,卻給貧道一個提醒聽聞從徐州到海州,已經修了鐵路,你們不妨遣人去看看,若真有改易風水之效,那邊必定富庶異常,真能如此,便可去求周製置,請他再來修鐵路。”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可都是兩腳不離十裏鄉的鄉民,這輩子都沒有出去過,哪裏曉得徐州在何海州在哪,又怎麽有膽氣出去?


    “那道長,可以讓我們脫開這些大戶人家田地束縛之法?”又有人問道。


    “你們所說田地束縛,依貧道來看,無非就是人需得土裏刨食罷了。此事原本不難,要麽讀書上進,朝中當官,自然不需要去耕作;要麽如貧道一般,拋家棄子,尋覓名師,遁出紅塵,乞人供養”


    這兩條路眾人都是不能走的,眾人眼巴巴地看著九河,希望從九河這兒得到別的提示,九河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其實你們也有法子,或經商,或作工,便都不需從土裏刨食了。”


    眾人卻仍然垂頭喪氣,經商無本不說,就算有些本錢,就憑他們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情形,哪裏能賺得到錢?至於作工當學徒,那更是小孩童少年郎的出路,他們年紀已大,誰家會收這般年紀的學徒,就算收了,五年七年隻能幫師傅白幹活,誰又等得起?


    “求師傅慈悲,給大夥一條活路吧!”眾人都是失望,唯有單寶,與九河在一起久了,看他神情,揣摩心意,知道他言猶未盡,便叫了起來。


    眾人大悟,紛紛哀求,九河被纏得無奈,隻能說道:“這二事,其實是一事,我聽聞如今各地商會林立,不少商會都在招募工人,雖然工錢不算太多,但養家糊口沒有問題,其中又以徐州海州最甚你們都見識過徐州貨、海州貨麽?”


    這一下眾人紛紛點頭了,雖然他們自己買不起,但這幾年被稱為徐貨或者海貨的工業品,還是向著農村滲透。事實上他們處境越發艱難,有很大原因也就是來自徐貨海貨,別的不說,僅僅棉布取代麻布之事,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的婦人,少了一個靠紡織補貼家用的門路。


    “你們可以去那邊做工試試,一來看是否改風易水之事真實可行,二來也看看能不能借去做工,來擺脫田地之束縛。”九河又道。


    可是這些人既沒有盤纏,也不知如何去徐州海州,九河對此倒是早有準備,而且,他來這裏,花費這麽多時間精力,可不隻是為了一處小河口莊幾十戶人家的!


    因此,當他們迴去商議好些時日,再次找到九河,詢問該如何去徐州時,九河又是推托一番。


    “你們勢單力孤,在鄉裏受人欺淩,到了外邊也易受人欺負,貧道倒是有一策,隻是這一策若被大戶人家知曉,是貧道所出,那麽貧道在這小河口莊就呆不得了貧道離了此地,到別處去覓地建觀倒是不打緊,你們家中無事,也沒有關係,可單寶家怎麽辦,難道還能和貧道一起遷到別處去?”


    眾人都看著單寶,單寶想得自己的處境,還有兒孫未來的前途,一咬牙:“若是道長願意提攜,小人一家就隨道長去別地就是!”


    聽得他此言,九河知道火侯到了。


    能讓這些鄉民不惜背井離鄉,那就是實在無路可走!


    因此,他也圖窮匕現:“你們何不結社立會,成立一個農會,大夥自願加入,入會者須得守農會章程,每家或者每人交幾文錢的會費,聚攏了這些錢,可以托老實可靠大夥都信得過者數人,以此錢為盤纏,到運河邊上去尋東海商會的貨船,求他們將這幾人帶到徐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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