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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小半個破壞的彭城,周銓找到了周儻。


    背著手的周儻站在一座完全焚毀了的建築前,臉色鐵青,極度難看。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焦香味,象是鍋巴,這讓周銓明白,這還有餘燼的廢墟裏燒的是什麽。


    糧食。


    “徐州倉完了……城中各家糧鋪,百姓家裏的存糧,朝廷在這裏的屯糧,能搶出來的百不存一。”周儻轉過頭,看著周銓:“恐怕有人要餓死了……”


    “不會有人餓死!”周銓眼中閃著銳利的光。


    “如何做?”


    “利國監募人,以工代賑,同時借助運河,自淮南、蘇湖購糧,出一倍五的價格購糧,若還不成,出二倍的價格……終不令百姓餓死!”


    “此事是私聚民心,抄家滅門!”周儻冷冷地道。


    周銓之策,自然是好的,但是周儻豈會想不到這一點!地方有災,拿出點糧食來施粥,那是行善,朝廷會表揚。可是拿大量糧食出來救人,那就是私自招覽民心,圖謀不詭,那要抄家滅門!


    休要以為大宋善待世人,以仁治天下,那是因為沒有威脅到趙家的統治。若是真正威脅到趙家的天下,且看大宋的天子、滿朝文官,手中的屠刀可曾饒過誰來!


    “這……”


    這也是周銓所頭疼的,這種****帝王,他自己不救人,還容不得別人救人!


    “會有辦法,定然會有辦法,好在事情還不是那麽急,現在最重要的是……誅臘山賊!”周銓說到後來時,話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他最初的構想,可不是直接與臘山賊交戰,他的陣列少年,還有周儻的禁軍老兄弟,都是極寶貴的,一百一千個賊人,也抵不得他們一條性命。


    但這一次,看到彭城中的慘狀,周銓動了真怒。


    他沒有想到,在失去秩序之後,人性之惡竟然可以放縱到這等地步。城中死傷者與他非親非故,可見到種種慘狀之後,周銓心弦還是被撥動了。


    “你知道賊人為何大肆放火屠戮麽?”周儻卻是冷笑了一聲。


    “為何?”


    “一是逼迫那些跟他們走者手上沾了血,沾了血便為國法不容,隻能和他們一起落草為寇,二是留下一副爛攤子,讓我無力追襲……銓兒,這是賊人給我們上的一課,這教訓,我們得生受了!”


    賊人留下的彭城,數萬人流離失所,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沒有,更別提醫藥。這些人如果不及時處置,還會有更多的人因為饑餓疾病而死!


    城中數千具遺屍,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此時天氣雖然轉涼,可若不能及時處置,誰能保證不生瘟疫?


    “所以,我們根本無法抽出更多人手去追擊,這一次可不是海州賊那些蠢貨,而是臘山賊,史鶴那廝招攬亡命收留不法,朝廷早就知曉,也曾數次遣廂兵保丁圍剿,卻都被他避開,這一次他是鐵了心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正是如此,賊人應該不會想到,我們還能抽人去偷襲他們,人不必多,我帶著我的陣列少年,老爹再給我……”


    “休想!”周銓的提議,立刻被周儻否決。


    他目光炯炯,盯著周銓,看得周銓渾身不自在,周儻才道:“年前你娘和師師會從京師迴來,到時我們一家團聚,你不想被你娘揍,就老實些,休想帶兵上陣!”


    “可是……”


    “你在彭城中,先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百姓的食物,二是醫藥與瘟疫,這才是最關鍵之事!”


    周銓垂頭不語,看著他這模樣,周儻咳了一聲,慢慢說道:“我去追臘山賊!”


    周銓頓時抬起頭來,滿臉都是驚訝之色。


    “怎麽,莫非你老爹我就是鐵石心腸,看得這滿城慘狀,不生出為百姓複仇之念?”周儻瞪著他道。


    “不,不,老爹,葉楚你帶去,終有一日,我要靠著他們來上陣!”周銓心中歡喜。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比起他老爹,他有些急智,另外見識與眼光要強些,但論及打仗,無論是軍略還是武勇,他和老爹比都有很大的差距。


    但旋即,他又擔心起來。


    “臘山賊與海州賊不同,老爹,你此去要多帶人馬。”


    “那是自然,老夫做事,你隻管放心。”周儻老氣橫秋地道。


    海州賊核心就是二曹操帶的二三十人,而臘山賊則不同,入彭城之後,周銓他們得到的消息,臘山賊的人數足有百人。


    更可怕的是,二曹操所帶著的前往狄丘的人馬,隻是他用錢糧招募的無賴潑皮,故此周儻突擊襲殺二曹操,那些無賴潑皮頓時作鳥獸散,直到二曹操被陣斬,也沒有誰來救援。而臘山賊在百人左右的多年山匪之外,還逼使徐州城中的青壯殺害無辜,待這些人手中也沾上了無辜者之血,便強帶著他們離開。


    逼其違法,再厚賞結恩,這些人如今隻能從賊,他們雖然初時心不甘情不願,可現在則未必了。


    周儻很快就離開,將城中的一切事情都交給了周銓,同他一起走的,還有從狄丘而來的兩千冶丁。


    正是為了等這兩千冶丁,在得知彭城落入臘山賊手中後生的種種變故,他們才會在彭城外耽擱了幾日。畢竟,彭城城牆還完好無損,靠著三百人去半途截殺二曹操可以,想靠著三百人奪迴彭城,周儻還沒有那麽自大。


    但是,葉楚仍然沒有帶。


    “衙內!”


    周銓召集所有的陣列少年,正在此時,他聽得有人喚他。迴頭望去,卻見張猛也跟在陣列少年當中,見到他之後,連忙跪下磕頭。


    “別磕了。”周銓上前拉起他來。


    旁邊的6海笑著搖頭:“大郎不喜歡胡亂磕頭,你小子還是起來吧。”


    “我要謝謝衙內安置我妹妹……衙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殺歹人麽?”


    這小子不停地說要殺歹人,周銓憐他失去父母的心情,倒不惱怒,隻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厲聲道:“去催孫誠,將那些人都請過來!”


    被請來的是原來徐州府的官員們。


    賊人三度亂彭,原來的官員們殺的殺逃的逃,如今狄丘冶丁收複彭城,他們都跑了迴來。但是如通判、彭城縣令等主官和僚佐,都為賊人所殺,唯有一位判官和州學教授還活著。


    “衙內怎能如此,文廟乃祭祀聖賢之所,如何能用來作些賤事?”


    這群人一來,那位徐州州學教授就不滿地嚷了起來。


    “衛教授何出此言?”周銓愣了愣。


    “汝之下仆,辱及斯文……”


    這位衛教授啦啦說了一大堆,之乎者也聽得周銓頭昏腦漲,周銓心中有事,哪有閑功夫聽他胡扯,厲聲喝了一句:“住嘴,孫誠,你說說,究竟怎麽迴事!”


    孫誠說的就簡明扼要,因為大量的災民失去災園,如今又已經九月,早晚溫差較大,故此陣列少年暫時借用徐州文廟來收容失去家園的貧苦災民。


    整個彭城中建築燒掉絕大多數,獨獨這文廟沒燒掉,據說是因為臘山賊中有位被稱為軍師的讀書人阻止。在別處大都是廢墟的情形下,借用一下文廟,根本不算什麽,可是這位衛教授卻大雷霆,以為是對聖人不敬。


    “對聖人不敬?”周銓怒火騰地湧了上來。


    “正是,周衙內,聽聞周知事已經出了彭城?如今彭城凋蔽,百廢待興,衙內雖是知事之子,終究名不正言不順,錢判官乃是簽書判官廳公事,如今城中品銜資曆,獨他最高,故此還是請錢判官權攝知州事,主持善後事宜才對!”


    “就是就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周衙內,你還是……”


    噗!


    一枝毛筆狠狠塞進了正在大放闕辭的那名佐吏的嘴中。


    原本周銓還不太清楚這些官員吵嚷是為什麽,現在明白了,這些家夥,根本就是來當“接收大員”的。


    所謂的有辱文廟,隻是一個借口,這些人想要的是徐州的軍政大權。


    “你,你,你這是何意!”


    見周銓表露出暴戾之氣,這些官員明顯不對勁了,還是那位衛教授,戰戰兢兢地問道。


    “錢判官是吧,從八品,我是宣德郎,正七品下,我才是如今彭城之中品秩最高之人!”周銓威風凜凜地道。


    彭城的這批官吏都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什麽好。


    徐處仁消息靈通,那是因為徐處仁的門生故吏舊交好友還在京中,而這批官吏則消息閉塞,隻知道周銓立過功勞,卻不知道,周銓如今身上還有著“宣德郎”這個寄祿官。


    雖然隻是沒有實權的寄祿官,可按品秩來說,確實,在現在的彭城內,沒有人比他更大了。


    “這……這怎麽可能,你不就是一區區衙內……”那位錢判官訝然嘟囔。


    “我總不能冒充朝廷命官,廢話少說,你們既是本府官吏,這個時候就不要來添亂,多做些實事,錢判官,你立刻去附近州縣,令其檢點糧庫,算一算能供應多少糧吧。”


    那錢判官卻沒有立刻應下,而是看了看衛教授。


    這神情讓周銓明白,雖然錢判官品秩更高,但實際上卻聽這位衛教授的。他心裏冷笑了一聲,目光冷冷地盯在了衛教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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