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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來參加什麽春捺缽啊……”


    周銓哀聲歎氣,鄭允中哀聲歎氣,童貫也是哀聲歎氣。


    不知不覺中,周銓已經成了宋國使臣中的三號人物,雖然實際上他的官職品銜,甚至還比不上許多護送他們的軍官。


    從遼國中京再度北上,到混同江邊,漫長的征途,白天要趕路,晚上還得和遼國人為榷城的稅收討價還價,雙方扯了麵皮,不再講什麽禮義廉恥,而是錙銖必較,實在是讓鄭允中和童貫苦不堪言。


    以他們二人的意思,些許微利,讓就讓了,偏偏周銓不同意,還不隻一次威脅,若是談得不好,迴去他們三人就是遺臭萬年。眼見他這般無賴都如此,鄭允中與童貫哪裏好意思推托,於是三人打起了精神,齊心協力,倒是形成了一個很有殺傷力的組合。


    鄭允中負責講道理,童貫負責講軍事,而周銓當然就是負責耍無賴。


    不過到了混同江畔時,經過二十餘天的艱苦談判,協議總算就要達成了,剩餘一些枝節,大約有兩三天功夫,便能徹底解決。


    由宋國主持榷城稅收事務,遼國可以派員監督,榷城稅收,根據雙方貨物實價比例來分配,不過宋國須保證每年分配給遼國的稅收分成,不少於六十萬貫。


    大宋原本繳納的歲幣,今年也就是大宋政和二年、大遼天慶二年,由原先的數字減半,若是當年稅收分成順利交付,則次年的歲幣徹底取消。


    至少是在表麵上,歲幣被取消了,這個讓大宋君臣感到羞辱的玩意兒,終於可以與之告別。


    榷城設在雄州白溝兩側,宋國一側由宋國修建,遼國一側則由遼國築成,連通白溝的橋梁、渡口則由宋國負責。榷城之中,雙方都不得派駐正規軍隊,治安由另設的巡鋪兵負責,榷城周圍百裏內雙方的軍隊調動,則都需要與對方協商。


    榷城中的律法,由兩國協商製訂,涉及兩國爭端的案件,由兩國共派推事官進行審查。


    原本以為這個結果討論出來之後,遼帝便可放他們返迴大宋,結果遼帝對談判的成果很滿意,高興之下,邀請他們也來參加頭魚宴。


    而此時都已近二月了。


    雖然說是春捺缽,實際上混同江上仍是冰天雪地,周銓三人來自大宋,可不曾經過這麽寒冷的氣候,就是童貫征青唐,也沒有這麽冷過。因此三人坐在席上,抱著火爐,仍覺寒冷。


    “周銓,周銓!”


    他們三個正哆嗦間,突然聽得有人叫喚,緊接著,一身貂裘似雪的耶律餘裏衍跑了過來,她向周銓招了招手。


    周銓不想動,鄭允中與童貫歎道:“你還是去吧,若不去,這位公主發起怒來,咱們休想安生!”


    這些時日,他們算是也嚐到耶律餘裏衍的難纏了,鄭允中背後不隻一次嘀咕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唯蠻夷女子比前二者更難養。


    周銓歎了口氣,隻能跟著耶律餘裏衍出去。他也坐得累了,想要到外邊跑跑跳跳,或許比起在氈帳中烤火更暖和。


    一出門,便是寒凜的風,險些將他的帽子都吹飛了。


    此時周銓的打扮,與一個契丹人也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滿身皮裘。耶律餘裏衍蹦蹦跳跳走在前頭,他則努力跟在身後,兩人步行了近兩裏,周銓終於感覺到身上暖和了。


    這時他們來到了混同江畔,隻見寬闊的江水,如今平靜如鏡,江麵上有許多人往來。


    再看江畔,則是連綿不絕的氈帳,大大小小,足有千帳之多。這也難免,遼帝春捺缽,僅隨行的皮室軍就多達四千人,再加上高官顯貴、諸部使臣還有他們的隨從,人數就更多了。


    “瞧,那邊在下網了!”耶律餘裏衍歡快地叫道。


    周銓順她所指望去,見冰麵上有人正在鑿洞,將長網放下去。看他們行動的規模,幾乎是要圍下十裏範圍的冰麵。


    “現在就下網?”他好奇地問道。


    “現在是做準備,就是將魚圈住,不令它們被冰麵上的聲音驚走。你看那邊,那裏會豎我父皇的大帳,頭魚宴便在那邊,我們過去看看!”


    周銓跟著耶律餘裏衍向江麵行去,江上的冰很滑,他才踩上去就跌了一跤,笑得耶律餘裏衍花枝亂顫。不過周銓還算是有些基礎的,很快就掌握了冰麵平衡的技巧,可以在冰麵上自由行走了。


    時不時的,他還和耶律餘裏衍一起,慢慢溜行一段。


    兩人年紀相近,又都是好玩的性格,所以很快就把這個當成了遊玩。


    而就在此時,江岸之上,高麗使者李造福,一臉陰鬱地看著周銓。


    他此次來使,為的是破壞遼、宋兩國關係,可因為周銓提出的榷城計劃,遼宋兩國反而在某種程度上結成了同盟,這對夏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


    這是國仇。


    而且周銓將他踢翻在地,把滾燙的熱奶酒倒在他的臉上,當眾羞辱他。


    這是私恨。


    國仇私恨交織在一起,所以他看周銓的目光裏,滿是怨毒。


    “看到了嗎?”他迴頭低聲道。


    “那便是宋國使臣?不過是區區一少年罷了,學士放心,管教他……命喪混同江!”在李造福身後,一個將自己裹得緊緊的人哂然應道。


    “你也要小心,莫牽連了自己。”


    李造福叮囑了一句,其實他更想說的是,莫要事情泄露,牽連了夏國。


    那人嘿嘿笑了起來:“放心吧,學士,遼國這邊,我們早有聯絡!”


    夏國在此時三國中實力最弱,故此他們也最重視諜報奸細,無論是在宋,還是在遼,都有他們暗中派出的奸細。有些奸細,還是出自於夏國最精銳的鐵鷂子,比如說此人,就是其中最出色者。


    潛伏遼國十餘年之久,還與遼國諸多部族都搭上了關係。


    “學士放心,動手的是生女真,與我們……不會有半點關係,他們雖然認得我,卻隻當我是一個契丹人。”那名遼國細作第三次說學士放心了。


    李造福很想放心,不過看到冰麵上的周銓,他又覺得自己有些放心不起來。


    宋國的這個小兒,實在讓他頭大!


    周銓與耶律餘裏衍在冰麵上行了好一會兒,兩人都覺得有些累了,便向岸邊迴返。


    岸邊上,自有耶律餘裏衍的親隨接應,他們牽過馬,還拿來氈衣,披在二人身上。


    “有趣吧,等頭魚宴之時,還會更有趣!”耶律餘裏衍說道這,目光閃動了一下:“父皇一年四時捺缽,都很好玩,要不然,你留下來,我陪你把四時捺缽都玩一遍?”


    周銓恍然大悟,難怪這小姑娘今日如此熱情,不厭其煩地講解他看到的任何一件事物,說來說去,還是想將他留在遼國當伴。


    他正待答話,突然聽得唿哨一聲響,他向那邊望去,隻見一隊奇形怪狀的人物,或驅犬,或架鷹,正順著混同江唿嘯而來。


    這些契丹人的服飾打判,在周銓看來已經夠奇特了,而這群人就更奇特。


    看到這些人,耶律餘裏衍將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傲慢的模樣:“女真奴!”


    女真人?


    周銓到了遼國之後,並未少見女真人,要知道,契丹貴族喜歡驅使女真人為奴,替他們飼養鷹犬、充當獵手、為奴為婢。


    “這些女真人是來參加頭魚宴的?”周銓問道。


    “應當是,父皇春捺缽之地,千裏內的女真酋長都需來朝拜覲見,若是膽敢不來,就等著身死族滅吧!”


    耶律餘裏衍說此話時,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她發現周銓不但沒有讚歎,反而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她,她有些嗔怒:“怎麽了?”


    周銓搖了搖頭:“公主殿下……”


    “別人不在的時候,我允許你喚我餘裏衍,這是給你的賞賜!”耶律餘裏衍道。


    可如今哪是別人不在的時候,在他們身邊,少說有二十名侍衛、使女,不過在耶律餘裏衍眼中,卻隻有周銓一人存在。


    周銓苦笑道:“殿下,小心這些女真人。”


    “什麽?”耶律餘裏衍有些驚訝。


    周銓對曆史的細節並不是很了解,不過,女真人完顏阿骨打建立起了金國,而金國滅亡了遼和北宋,這件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他不好說得太過詳細,隻能含糊地道:“我在大遼呆了這麽長時間,覺得這些女真人……對大遼會是一個威脅!”


    “放心吧,他們都畏懼我大遼聲勢,每年我們大遼都要去打女真,若有威脅,滅了就是!”


    畢竟是遼國的公主,耶律餘裏衍說這樣的話時,帶著幾分傲氣,周銓隻能苦笑。


    再說下去,起不到提醒的作用,反而會引起反感吧。


    來遼國這麽久,遼國總體上對周銓還是很熱情,而且遼國漢化程度很高,故此,周銓寧可與半是漢文明的遼國打交道,也不想同這些看上去就屬蠻族的女真人打交道。


    他們正對話間,那群女真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其中一騎原本都離開了的,突然眼睛一亮,向著耶律餘裏衍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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