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他清楚的記得他已經死了,在艾若來看他的時候,他就死了。哦,對了,他臨終前還磨來了一個來世之約，隻是看看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地方,他心裏浮現著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坐直了身體，覺得身體很輕鬆,一點都不像他蒼老病重的模樣,他看到他的手,修長富有彈性，這並不是老人的手，動作迅的掀開被子下了床，來到鏡子跟前仔細的辨認著。
若是沒有意外，他應該還是林如海，年輕時候的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上一刻，他垂垂老矣，在妻子跟前咽下最後一口氣，下一刻，他變得年輕，充滿了活力。
這是老天的恩賜。
林如海感激著上天的厚愛，他想，定是因為上輩子的遺憾，上天重新給了他機會，這一次，他將不會錯過了自己深愛的人了。
忽然他又有些楞住了，他雖然是年輕的模樣，可他並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他和艾若之間，已經交惡了嗎？
他想起一開始迎娶她的時候，那個時候艾若不過是一個還沒有張開的孩子，若是可以，他很想要從那個時候開始寵愛她。
林如海長歎一聲，看到他現在的麵容，他便知道不是那個時候，他比那時蒼老了許多。
他有些憂傷自己的蒼老，艾若一直都很年輕美麗，若是自己太老了，又怎麽和她恩愛一輩子呢？難道說自己的一輩子隻有短短的二十年，想他臨終前，艾若依舊宛如少女一般，他一直都知道的，艾若幾乎沒有改變容顏，她不過是用胭脂水粉描畫一通，生生讓她變得成熟起來。
可就算這樣，她也比所有的人都好看，自己難不成又隻能變成一個糟老頭嗎？
“扣扣”敲門聲傳來，林如海不悅的皺起眉頭，他正想著該怎麽辦呢，吵什麽吵？
“誰？”林如海的語氣不怎麽好，門外的人卻沒有絲毫的懷疑，聲音平穩的從門外傳來，道：“老爺，太太托人送了膳食過來，老爺好歹用一些吧，別辜負了太太的一番心意啊。”
林如海微微一楞，太太？賈敏嗎？她還沒死？
“擱著吧。”林如海語氣有些不耐的迴了一句，管家有些驚訝了，今兒老爺心情不好嗎？
“是。”管家指揮著下人將膳食放好，這才走了進去，看到林如海按著額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麵上凝重，以為他是在想那些姨娘的事情，遂說道：“太太說了，那些姨娘好歹侍候了老爺好些年了，總不好一下子全都遣送到莊子去，傳出去也不好，對老爺的名聲恐有損害。還請老爺三思啊。”
“姨娘？”林如海想起了，他曾經確實將所有的姨娘都遣送走了，除了不算姨娘的艾若留下，其他的女人，他幾乎都給忘記了還有她們的存在了。
“太太覺得，她現在身子不爽利，還是留著那些姨娘，好服侍老爺啊。”管家偷瞄了一眼林如海，現他的眉頭皺起來，心裏有些打鼓，老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老爺最是寵愛太太，定然不是留下那些姨娘來的，隻是現在太太請求老爺了，老爺可會一點麵子都不給太太嗎？
林如海心裏知曉了，他對那些姨娘愈厭惡是在賈敏病的厲害之後，他知道賈敏沒有多少日子了，便不想要叫那些姨娘出現在她跟前讓她心裏不舒服。這麽看來，賈敏的病情應該很嚴重了，就不知道能挨多久了。
“都送走！”林如海一點都沒有遲疑，那些女人早晚得走，不將他們都送走，難不成留下來礙眼嗎？他已經決定這一輩子隻要艾若一個女人了，那些人留下來做什麽？給艾若和自己添堵嗎？更別說現在自己還沒有得到她的心，怎麽能允許這些人留下來破壞呢？
管家自然也不會覺得林如海的決定有何不對，老爺定然還是為太太著想的。
“太太那兒，情況如何了？”林如海彎著手指頭敲打著桌麵，他得摸清楚情況，好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如何處理這一團亂了。
“太太現在情況穩定，大夫說了，好好歇著，隻能慢慢調養了。”管家躬著身子迴答，麵上也是一片擔憂。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歇著吧。”林如海揮手讓管家出去，又坐了一會兒，他覺得有些奇怪，怎麽沒有提到艾若呢？他要將那些姨娘送走的事情，艾若應該也被懲罰了，前世賈敏曾經給艾若求情過的，怎麽今兒管家隻提到了那些姨娘，有關艾若的事情一句話都沒有？
要知道之前賈敏說的更多的是艾若，那些姨娘她不過同自己提了提也就丟開了。
有些奇怪。
林如海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慌，他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在屋內繞圈子，賈敏托人送來的膳食擺在桌上，他一眼都沒有時間去看，煩躁的扯了下頭，林如海決定，他要親自去看看艾若，若是時間沒有錯，艾若現在應該是受傷了。
若是府上那些奴才都沒有去照顧她，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她嗎？
他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生。
林如海快步的走了出去，他往艾若的院子走去，遠遠的，他便看到落月軒隱藏在茂密的樹後，心裏一陣激蕩，他又可以見到她了，這一次他是自己過來瞧她的，再也不是請求艾若來見他了。自己親自過來和央求著她過來，絕對是不同的。
這種差別，太過巨大了。
林如海非常的激動，他想從今往後，艾若便是他的了。沒有什麽磨難，沒有分離，他將會將這個女子緊緊的抱在懷裏，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
上天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不是嗎？
兩人之間還沒有到達無法返迴的地步，這個時候的艾若還不恨他，對他根本就沒有一絲絲的怨恨，若是真要說，也不過是一點點幽怨。隻要他從今晚後隻有她一個女人，好好的陪她寵著她，終能再次得到她的心。
林如海對自己很自信，這種自信支撐著他。
等他踏入落月軒後，他還沒有察覺又什麽不對。他隻是覺得有些安靜，心裏不由得升騰起一股怎麽也止不住的怒氣，那些該死的下人，難道就不知道要來服侍她嗎？
要知道不管是賈敏的院子還是黛玉的院子裏，丫環婆子一堆，什麽時候他走了這麽長的一段距離，居然一個小丫頭都沒有看見？
他們平日裏就是這麽對待艾若的？
林如海忽然有些明白，她為何看起來那般的清冷了，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人又怎麽能活潑得起來？想來那股清冷早已經滲透在她的骨子裏，血液中了。
他今後得多找幾個丫頭陪著她，努力多讓她笑的開懷一些，那麽清淡的笑容，現在想來還真的有些心疼了。
一路上安靜的有些詭異，林如海沒有現一道人影，一個人也沒有。這太奇怪了，一點都不正常。
他終於後知後覺的現落月軒不對勁了，非常的不對勁。
獨立的一個院落裏，除了最中間那最大的庭院，左右各有二十個房間，兩間廚房，遊廊環繞著，假山，湖水，花園，無一不缺，這麽大的一個地方，怎麽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這兒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居住，好像就隻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罷了。
林如海的臉繃得緊緊的，周身環繞著凝重深沉的氣息。等他站在原本艾若居住的門口，雙手微顫，慢慢的將門推開。眼前是一個寬敞的大廳，窗幾明淨，案上拜訪著幾盆花，屋內沒有那種屬於女子的馨香，隻有一種清淨的氣息，幹淨的，寂寥的。
這兒根本就沒有人居住。
這是一個空落落的房間。
林如海吸了一口氣，臉色白。
他不知道他沉默了多久，或許一會兒或許許久，這才鼓起勇氣抬腳走進去，一一將這兒看了一遍，最後他來到了最裏麵的內室，那是艾若的臥房，東西擺設皆與記憶之中的不同，他雙腿一軟，踉蹌了幾步，若不是抬手按住一邊的桌麵，怕是真的站立不住了。
“老爺？”一道巍顫顫的聲音傳來，林如海猛地迴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還算熟悉的麵孔，那個本被趕走了的柳翠，那個原本服侍艾若的丫頭。
林如海的嘴唇顫抖了起來，他麵色沉沉，雙眼充血的瞪著翠柳，聲音黯啞艱澀：“住在這兒的人呢？”
“沒有人住在這兒啊？奴婢不過是打掃院子的，平日裏就住在最外間的那些下人房裏，除了奴婢就還有三個小丫頭一位嬤嬤。”
翠柳有些不解的看著林如海，觸及他那陰森冷冽暗沉的目光，心裏縮成一團，她不過是一個粗使小丫頭，什麽時候見過林如海這般麵孔了？登時嚇的渾身都軟了，說出來的話也結結巴巴的。
“沒有主子住在這兒嗎？”林如海盯著翠柳看，不願意相信她的話，“這兒原本住的蘇夫人呢？到哪裏去了？”
翠柳哆嗦著身子，渾身寒，搖頭，低聲道：“不曾有什麽蘇夫人住在這兒，這兒一直都沒有主子住進來的。府上也不曾有什麽蘇夫人啊。”
“胡說！”林如海一腳踢開身邊的一把椅子，哐的一聲，椅子重重撞在地麵上，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翠柳的身子愈縮成一團，冷汗從她的額頭滲出，悄悄地滑落在衣襟上。
“蘇夫人呢？”林如海又問了一遍，這迴，他的表情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猙獰可怖，他逼近翠柳，冷哼一聲道：“你將你的主子弄到哪裏去了？嗯？她呢，她呢，你們將她弄到哪裏去了？”
他用力的吼出來，幾乎不考慮會不會弄傷了他的咽喉，可憐翠柳哆哆嗦嗦的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她什麽時候有過一個姓蘇的主子了？又能到哪裏給老爺弄一個蘇夫人出來啊？
她的眼淚不住的往下掉，又不敢哭出聲音來，哽咽著，看起來很是可憐。
林如海卻不可憐她，他的腦海中隻剩下，艾若不見了的消息了。
他迴到了過去，他以為這一次他可以改變命運，可以和艾若相親相愛的過一輩子了，可惜卻告訴他，他的府上從來沒有一個蘇艾若出現過，他的生命中，不曾有這麽一個女人。
嗬嗬，太可笑了有沒有？
若是沒有，那他是在做夢嗎？
不，那怎麽可能是夢？他會在夢裏過了幾十年，會在夢中深愛著一位女子，一生苦求不得，自我折磨了幾十年嗎？
怎麽可能！
艾若去哪裏了？
林如海轉身飛的跑出去，他幾乎不曾這樣奔跑過，他一向是風度翩翩的儒雅之士，什麽時候這般不顧及自我形象的奔跑過？
隻是這個時候他顧不了什麽了，他跑迴他的書房，氣息粗喘著，吩咐道：“將管家和劉嬤嬤請來。”
若要知道家裏有沒有出現一個叫艾若的姑娘，想來管家和劉嬤嬤肯定會清楚的。
管家和劉嬤嬤雖然詫異但也匆匆的趕來了，看到林如海髻有些淩亂，衣裳也皺了起來，整張臉凝重不安著，周身的氣息帶著一種隱隱的狂暴，他們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下，難道太太出事了？
“老爺，這是怎麽了？可是太太那兒有了變化？”管家心裏疑惑，開口詢問道。
林嬤嬤仔細打量著林如海，覺得他好像遭受了什麽重大的打擊一般，心裏也有些擔憂，問道：“老爺，可是出什麽事了？”
林如海抬頭盯著兩人，非常認真非常嚴肅，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問道：“府上可曾有過一名叫做蘇艾若的姑娘？”
兩人愣住了，蘇艾若？那是誰啊？
管家想了許久也沒有找出林府有這個人，他搖搖頭，迴答道：“屬下並不曾記得有過這麽一個人啊，老爺可是記錯了？”
林如海看向劉嬤嬤，眼底透著一種光，劉嬤嬤想了又想，什麽記憶也沒有，隻能搖頭，道：“老爺怎麽會忽然問起這個人了？可是曾經在府上見過？我記憶中並無這個人的。”
兩人都很奇怪的看著林如海，想著他到底是怎麽了，忽然心神來潮的說了一個不曾聽過的名字，府上什麽時候有這麽一個人了？
“沒有？怎麽可能沒有？你們再想想，應該有這麽一位主子的。”林如海不願意相信，他皺著眉頭，說道：“老太太安排給我的人中，不是有她嗎？六年前，可還記得？”
劉嬤嬤皺著眉頭，表情有些奇怪的看著林如海，說道：“老爺怕是真的記錯了吧？老太太十年前便沒了，怎麽可能六年前送了一個丫頭給老爺？”
“是啊，老爺定是記錯了。”管家也很擔憂的看著林如海，說道：“老爺昨兒不是累的昏睡過去了嗎？會不會是太累了，所以記憶也有些混亂了？老太太十年前便沒了，六年前怎麽也不可能安排那位蘇艾若姑娘給老爺啊。”
劉嬤嬤也想到昨天林如海昏過去了，又看到林如海現在那種失神模樣，心裏擔憂的不行，老爺一定是太累了，不然怎麽會將老太太逝世的時間都記錯了呢？
“老爺該歇息歇息的，太太那兒大夫會照看著，府上的丫頭婆子也時刻不敢離開一步，絕對不會有事的。至於府上的事情，不是還有劉嬤嬤幫著照料著嗎？這些都是小事，劉嬤嬤能夠做主的，老爺什麽都不要操心，趕緊用些膳食，好好的睡一覺吧。”
管家勸說著林如海，他想到林如海剛剛一口飯都沒有吃，心裏更覺得林如海是遭受了什麽刺激了。隻是想著府上也沒有什麽大事，除了賈敏那兒是不是傳出些不太好的消息外，一切都很安寧的。
管家現在覺得賈敏怎麽不好好休息，病歪歪的又喜歡問著問那，她該注意的是她自己的身體，若非她經常出事，老爺也不會如此的操勞，更是時不時的沒了胃口，瞧瞧，從昨兒到現在，老爺可是一口飯都沒用呢。
這樣下去，怎麽能行？
劉嬤嬤自然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攬下來，說道：“這些事情我這個老婆子都是看慣做慣了的，不費什麽功夫的。聽管家說，老爺剛剛可是一口飯都沒用，這怎麽能行？還是先用些膳食，好好的歇一歇吧？太太那兒，還有我老婆子照看著呢，絕對不會有事的。”
林如海看看管家又看看林嬤嬤，兩人皆是一臉的擔憂，隻是這種表情和現在是無法觸動他了，他的雙眼中盛滿著絕望。在他聽到老太太已經逝世十年的事實後，他整個人都已經懵了。
十年前他的母親就去了，所以她絕對不可能在八年前帶著艾若迴來了。
那艾若現在會在哪裏呢？
林如海胸腔裏氣血翻滾著，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了。
他想到了，老太太是怎樣將艾若帶迴來，她是從艾若的親人手中將艾若買迴來的，那個時候，艾若是要被賣給一家妓院的！
噗的一聲，林如海吐出一口血來，整個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老爺！”管家和劉嬤嬤被眼前的一切唬得驚慌失措，兩人趕緊上前攙扶起林如海，他的臉青白青白的，嘴角還帶著血跡，他的眼睛合上，整張臉帶著一種絕望悲涼的神情，管家和劉嬤嬤這麽一看，幾乎都要被嚇倒了。
“快請大夫！快去請大夫！”兩人奮力的將林如海拉扯到床上，劉嬤嬤急吼吼的喊道。
“我這就去，這就去。”管家也慌的跟什麽似得，一聽劉嬤嬤的吼聲，整個人都蹦了起來，轉身就跑，度一點都不慢。
“老爺喲，您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問題不能好好說啊，怎麽好端端的就吐血了啊？太太那兒沒事啊，我老婆子都說了，會好好照顧太太的，不會叫太太出事的。老太太那兒也還好，她就是不放心你，經常念叨著你，想著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就沒能得個一男半女啊，老天爺怎麽就這麽的不公平啊，老爺這般的好的人，怎麽命就是不好啊。老爺什麽都不說，太太心裏能不急嗎？那些姨娘放著也沒有礙著誰了，怎麽老爺就一定要全部遣送到莊園裏去啊。太太又不是容不下人的，她那身子也撐不久了，老爺身邊總不能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吧？”
劉嬤嬤用著帕子給林如海擦臉，眼淚滴答滴答的落下，說出口的話也有些顛倒重複，兮兮叨叨的念著，其實說了什麽，她自己一點都不清楚。
林如海眉頭一直緊鎖著，哪怕他現在已經昏過去了，他也放鬆不了。任誰遇上這樣的事情都沒有辦法接受。
他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上天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也求得了艾若的原諒了，原想著這輩子就是老天給的補償，他要好好的和艾若過一輩子，合合美美幸福快樂的日子，和他們的兒子，最好再多要幾個孩子，這一次，他什麽都不會錯過了。
可惜命運卻告訴他，他確實什麽都不會錯過了，因為一切根本就從來都沒有開始過，他深愛的那個艾若，並不屬於他！
上輩子他苦著愁著痛著，那艾若是他的妻子，他們還有兩個優秀的兒子。
這一次呢，她在哪裏？
想到那青樓，林如海直接崩潰了！
昏迷中想到艾若可能在青樓裏，林如海又嘔出了幾口鮮血來。照顧著他的劉嬤嬤更是眼淚不斷，哭得聲音都嘶啞了。
大夫被管家拖著進來了，他一臉的急切，瞧著劉嬤嬤哭成了個淚人兒，心裏一慌，問道：“老爺怎麽了？”
“又吐血了！”劉嬤嬤慌張的迴頭，看到大夫來了，立即站了起來，幾個跨步站在大夫跟前，拉著他的手哭著央求著：“老大夫，快幫我家老爺看看，好好的，怎麽就忽然成這個樣子了？”
老大夫一口氣還沒有喘均勻了，又被劉嬤嬤扯了過來，他看著床上表情痛苦的林如海，心裏嘀咕著，瞧著也不是什麽大事，至於這般扯人的嗎？</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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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直了身體，覺得身體很輕鬆,一點都不像他蒼老病重的模樣,他看到他的手,修長富有彈性，這並不是老人的手，動作迅的掀開被子下了床，來到鏡子跟前仔細的辨認著。
若是沒有意外，他應該還是林如海，年輕時候的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上一刻，他垂垂老矣，在妻子跟前咽下最後一口氣，下一刻，他變得年輕，充滿了活力。
這是老天的恩賜。
林如海感激著上天的厚愛，他想，定是因為上輩子的遺憾，上天重新給了他機會，這一次，他將不會錯過了自己深愛的人了。
忽然他又有些楞住了，他雖然是年輕的模樣，可他並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他和艾若之間，已經交惡了嗎？
他想起一開始迎娶她的時候，那個時候艾若不過是一個還沒有張開的孩子，若是可以，他很想要從那個時候開始寵愛她。
林如海長歎一聲，看到他現在的麵容，他便知道不是那個時候，他比那時蒼老了許多。
他有些憂傷自己的蒼老，艾若一直都很年輕美麗，若是自己太老了，又怎麽和她恩愛一輩子呢？難道說自己的一輩子隻有短短的二十年，想他臨終前，艾若依舊宛如少女一般，他一直都知道的，艾若幾乎沒有改變容顏，她不過是用胭脂水粉描畫一通，生生讓她變得成熟起來。
可就算這樣，她也比所有的人都好看，自己難不成又隻能變成一個糟老頭嗎？
“扣扣”敲門聲傳來，林如海不悅的皺起眉頭，他正想著該怎麽辦呢，吵什麽吵？
“誰？”林如海的語氣不怎麽好，門外的人卻沒有絲毫的懷疑，聲音平穩的從門外傳來，道：“老爺，太太托人送了膳食過來，老爺好歹用一些吧，別辜負了太太的一番心意啊。”
林如海微微一楞，太太？賈敏嗎？她還沒死？
“擱著吧。”林如海語氣有些不耐的迴了一句，管家有些驚訝了，今兒老爺心情不好嗎？
“是。”管家指揮著下人將膳食放好，這才走了進去，看到林如海按著額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麵上凝重，以為他是在想那些姨娘的事情，遂說道：“太太說了，那些姨娘好歹侍候了老爺好些年了，總不好一下子全都遣送到莊子去，傳出去也不好，對老爺的名聲恐有損害。還請老爺三思啊。”
“姨娘？”林如海想起了，他曾經確實將所有的姨娘都遣送走了，除了不算姨娘的艾若留下，其他的女人，他幾乎都給忘記了還有她們的存在了。
“太太覺得，她現在身子不爽利，還是留著那些姨娘，好服侍老爺啊。”管家偷瞄了一眼林如海，現他的眉頭皺起來，心裏有些打鼓，老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老爺最是寵愛太太，定然不是留下那些姨娘來的，隻是現在太太請求老爺了，老爺可會一點麵子都不給太太嗎？
林如海心裏知曉了，他對那些姨娘愈厭惡是在賈敏病的厲害之後，他知道賈敏沒有多少日子了，便不想要叫那些姨娘出現在她跟前讓她心裏不舒服。這麽看來，賈敏的病情應該很嚴重了，就不知道能挨多久了。
“都送走！”林如海一點都沒有遲疑，那些女人早晚得走，不將他們都送走，難不成留下來礙眼嗎？他已經決定這一輩子隻要艾若一個女人了，那些人留下來做什麽？給艾若和自己添堵嗎？更別說現在自己還沒有得到她的心，怎麽能允許這些人留下來破壞呢？
管家自然也不會覺得林如海的決定有何不對，老爺定然還是為太太著想的。
“太太那兒，情況如何了？”林如海彎著手指頭敲打著桌麵，他得摸清楚情況，好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如何處理這一團亂了。
“太太現在情況穩定，大夫說了，好好歇著，隻能慢慢調養了。”管家躬著身子迴答，麵上也是一片擔憂。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歇著吧。”林如海揮手讓管家出去，又坐了一會兒，他覺得有些奇怪，怎麽沒有提到艾若呢？他要將那些姨娘送走的事情，艾若應該也被懲罰了，前世賈敏曾經給艾若求情過的，怎麽今兒管家隻提到了那些姨娘，有關艾若的事情一句話都沒有？
要知道之前賈敏說的更多的是艾若，那些姨娘她不過同自己提了提也就丟開了。
有些奇怪。
林如海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慌，他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在屋內繞圈子，賈敏托人送來的膳食擺在桌上，他一眼都沒有時間去看，煩躁的扯了下頭，林如海決定，他要親自去看看艾若，若是時間沒有錯，艾若現在應該是受傷了。
若是府上那些奴才都沒有去照顧她，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她嗎？
他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生。
林如海快步的走了出去，他往艾若的院子走去，遠遠的，他便看到落月軒隱藏在茂密的樹後，心裏一陣激蕩，他又可以見到她了，這一次他是自己過來瞧她的，再也不是請求艾若來見他了。自己親自過來和央求著她過來，絕對是不同的。
這種差別，太過巨大了。
林如海非常的激動，他想從今往後，艾若便是他的了。沒有什麽磨難，沒有分離，他將會將這個女子緊緊的抱在懷裏，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
上天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不是嗎？
兩人之間還沒有到達無法返迴的地步，這個時候的艾若還不恨他，對他根本就沒有一絲絲的怨恨，若是真要說，也不過是一點點幽怨。隻要他從今晚後隻有她一個女人，好好的陪她寵著她，終能再次得到她的心。
林如海對自己很自信，這種自信支撐著他。
等他踏入落月軒後，他還沒有察覺又什麽不對。他隻是覺得有些安靜，心裏不由得升騰起一股怎麽也止不住的怒氣，那些該死的下人，難道就不知道要來服侍她嗎？
要知道不管是賈敏的院子還是黛玉的院子裏，丫環婆子一堆，什麽時候他走了這麽長的一段距離，居然一個小丫頭都沒有看見？
他們平日裏就是這麽對待艾若的？
林如海忽然有些明白，她為何看起來那般的清冷了，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人又怎麽能活潑得起來？想來那股清冷早已經滲透在她的骨子裏，血液中了。
他今後得多找幾個丫頭陪著她，努力多讓她笑的開懷一些，那麽清淡的笑容，現在想來還真的有些心疼了。
一路上安靜的有些詭異，林如海沒有現一道人影，一個人也沒有。這太奇怪了，一點都不正常。
他終於後知後覺的現落月軒不對勁了，非常的不對勁。
獨立的一個院落裏，除了最中間那最大的庭院，左右各有二十個房間，兩間廚房，遊廊環繞著，假山，湖水，花園，無一不缺，這麽大的一個地方，怎麽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這兒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居住，好像就隻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罷了。
林如海的臉繃得緊緊的，周身環繞著凝重深沉的氣息。等他站在原本艾若居住的門口，雙手微顫，慢慢的將門推開。眼前是一個寬敞的大廳，窗幾明淨，案上拜訪著幾盆花，屋內沒有那種屬於女子的馨香，隻有一種清淨的氣息，幹淨的，寂寥的。
這兒根本就沒有人居住。
這是一個空落落的房間。
林如海吸了一口氣，臉色白。
他不知道他沉默了多久，或許一會兒或許許久，這才鼓起勇氣抬腳走進去，一一將這兒看了一遍，最後他來到了最裏麵的內室，那是艾若的臥房，東西擺設皆與記憶之中的不同，他雙腿一軟，踉蹌了幾步，若不是抬手按住一邊的桌麵，怕是真的站立不住了。
“老爺？”一道巍顫顫的聲音傳來，林如海猛地迴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還算熟悉的麵孔，那個本被趕走了的柳翠，那個原本服侍艾若的丫頭。
林如海的嘴唇顫抖了起來，他麵色沉沉，雙眼充血的瞪著翠柳，聲音黯啞艱澀：“住在這兒的人呢？”
“沒有人住在這兒啊？奴婢不過是打掃院子的，平日裏就住在最外間的那些下人房裏，除了奴婢就還有三個小丫頭一位嬤嬤。”
翠柳有些不解的看著林如海，觸及他那陰森冷冽暗沉的目光，心裏縮成一團，她不過是一個粗使小丫頭，什麽時候見過林如海這般麵孔了？登時嚇的渾身都軟了，說出來的話也結結巴巴的。
“沒有主子住在這兒嗎？”林如海盯著翠柳看，不願意相信她的話，“這兒原本住的蘇夫人呢？到哪裏去了？”
翠柳哆嗦著身子，渾身寒，搖頭，低聲道：“不曾有什麽蘇夫人住在這兒，這兒一直都沒有主子住進來的。府上也不曾有什麽蘇夫人啊。”
“胡說！”林如海一腳踢開身邊的一把椅子，哐的一聲，椅子重重撞在地麵上，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翠柳的身子愈縮成一團，冷汗從她的額頭滲出，悄悄地滑落在衣襟上。
“蘇夫人呢？”林如海又問了一遍，這迴，他的表情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猙獰可怖，他逼近翠柳，冷哼一聲道：“你將你的主子弄到哪裏去了？嗯？她呢，她呢，你們將她弄到哪裏去了？”
他用力的吼出來，幾乎不考慮會不會弄傷了他的咽喉，可憐翠柳哆哆嗦嗦的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她什麽時候有過一個姓蘇的主子了？又能到哪裏給老爺弄一個蘇夫人出來啊？
她的眼淚不住的往下掉，又不敢哭出聲音來，哽咽著，看起來很是可憐。
林如海卻不可憐她，他的腦海中隻剩下，艾若不見了的消息了。
他迴到了過去，他以為這一次他可以改變命運，可以和艾若相親相愛的過一輩子了，可惜卻告訴他，他的府上從來沒有一個蘇艾若出現過，他的生命中，不曾有這麽一個女人。
嗬嗬，太可笑了有沒有？
若是沒有，那他是在做夢嗎？
不，那怎麽可能是夢？他會在夢裏過了幾十年，會在夢中深愛著一位女子，一生苦求不得，自我折磨了幾十年嗎？
怎麽可能！
艾若去哪裏了？
林如海轉身飛的跑出去，他幾乎不曾這樣奔跑過，他一向是風度翩翩的儒雅之士，什麽時候這般不顧及自我形象的奔跑過？
隻是這個時候他顧不了什麽了，他跑迴他的書房，氣息粗喘著，吩咐道：“將管家和劉嬤嬤請來。”
若要知道家裏有沒有出現一個叫艾若的姑娘，想來管家和劉嬤嬤肯定會清楚的。
管家和劉嬤嬤雖然詫異但也匆匆的趕來了，看到林如海髻有些淩亂，衣裳也皺了起來，整張臉凝重不安著，周身的氣息帶著一種隱隱的狂暴，他們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下，難道太太出事了？
“老爺，這是怎麽了？可是太太那兒有了變化？”管家心裏疑惑，開口詢問道。
林嬤嬤仔細打量著林如海，覺得他好像遭受了什麽重大的打擊一般，心裏也有些擔憂，問道：“老爺，可是出什麽事了？”
林如海抬頭盯著兩人，非常認真非常嚴肅，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問道：“府上可曾有過一名叫做蘇艾若的姑娘？”
兩人愣住了，蘇艾若？那是誰啊？
管家想了許久也沒有找出林府有這個人，他搖搖頭，迴答道：“屬下並不曾記得有過這麽一個人啊，老爺可是記錯了？”
林如海看向劉嬤嬤，眼底透著一種光，劉嬤嬤想了又想，什麽記憶也沒有，隻能搖頭，道：“老爺怎麽會忽然問起這個人了？可是曾經在府上見過？我記憶中並無這個人的。”
兩人都很奇怪的看著林如海，想著他到底是怎麽了，忽然心神來潮的說了一個不曾聽過的名字，府上什麽時候有這麽一個人了？
“沒有？怎麽可能沒有？你們再想想，應該有這麽一位主子的。”林如海不願意相信，他皺著眉頭，說道：“老太太安排給我的人中，不是有她嗎？六年前，可還記得？”
劉嬤嬤皺著眉頭，表情有些奇怪的看著林如海，說道：“老爺怕是真的記錯了吧？老太太十年前便沒了，怎麽可能六年前送了一個丫頭給老爺？”
“是啊，老爺定是記錯了。”管家也很擔憂的看著林如海，說道：“老爺昨兒不是累的昏睡過去了嗎？會不會是太累了，所以記憶也有些混亂了？老太太十年前便沒了，六年前怎麽也不可能安排那位蘇艾若姑娘給老爺啊。”
劉嬤嬤也想到昨天林如海昏過去了，又看到林如海現在那種失神模樣，心裏擔憂的不行，老爺一定是太累了，不然怎麽會將老太太逝世的時間都記錯了呢？
“老爺該歇息歇息的，太太那兒大夫會照看著，府上的丫頭婆子也時刻不敢離開一步，絕對不會有事的。至於府上的事情，不是還有劉嬤嬤幫著照料著嗎？這些都是小事，劉嬤嬤能夠做主的，老爺什麽都不要操心，趕緊用些膳食，好好的睡一覺吧。”
管家勸說著林如海，他想到林如海剛剛一口飯都沒有吃，心裏更覺得林如海是遭受了什麽刺激了。隻是想著府上也沒有什麽大事，除了賈敏那兒是不是傳出些不太好的消息外，一切都很安寧的。
管家現在覺得賈敏怎麽不好好休息，病歪歪的又喜歡問著問那，她該注意的是她自己的身體，若非她經常出事，老爺也不會如此的操勞，更是時不時的沒了胃口，瞧瞧，從昨兒到現在，老爺可是一口飯都沒用呢。
這樣下去，怎麽能行？
劉嬤嬤自然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攬下來，說道：“這些事情我這個老婆子都是看慣做慣了的，不費什麽功夫的。聽管家說，老爺剛剛可是一口飯都沒用，這怎麽能行？還是先用些膳食，好好的歇一歇吧？太太那兒，還有我老婆子照看著呢，絕對不會有事的。”
林如海看看管家又看看林嬤嬤，兩人皆是一臉的擔憂，隻是這種表情和現在是無法觸動他了，他的雙眼中盛滿著絕望。在他聽到老太太已經逝世十年的事實後，他整個人都已經懵了。
十年前他的母親就去了，所以她絕對不可能在八年前帶著艾若迴來了。
那艾若現在會在哪裏呢？
林如海胸腔裏氣血翻滾著，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了。
他想到了，老太太是怎樣將艾若帶迴來，她是從艾若的親人手中將艾若買迴來的，那個時候，艾若是要被賣給一家妓院的！
噗的一聲，林如海吐出一口血來，整個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老爺！”管家和劉嬤嬤被眼前的一切唬得驚慌失措，兩人趕緊上前攙扶起林如海，他的臉青白青白的，嘴角還帶著血跡，他的眼睛合上，整張臉帶著一種絕望悲涼的神情，管家和劉嬤嬤這麽一看，幾乎都要被嚇倒了。
“快請大夫！快去請大夫！”兩人奮力的將林如海拉扯到床上，劉嬤嬤急吼吼的喊道。
“我這就去，這就去。”管家也慌的跟什麽似得，一聽劉嬤嬤的吼聲，整個人都蹦了起來，轉身就跑，度一點都不慢。
“老爺喲，您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問題不能好好說啊，怎麽好端端的就吐血了啊？太太那兒沒事啊，我老婆子都說了，會好好照顧太太的，不會叫太太出事的。老太太那兒也還好，她就是不放心你，經常念叨著你，想著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就沒能得個一男半女啊，老天爺怎麽就這麽的不公平啊，老爺這般的好的人，怎麽命就是不好啊。老爺什麽都不說，太太心裏能不急嗎？那些姨娘放著也沒有礙著誰了，怎麽老爺就一定要全部遣送到莊園裏去啊。太太又不是容不下人的，她那身子也撐不久了，老爺身邊總不能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吧？”
劉嬤嬤用著帕子給林如海擦臉，眼淚滴答滴答的落下，說出口的話也有些顛倒重複，兮兮叨叨的念著，其實說了什麽，她自己一點都不清楚。
林如海眉頭一直緊鎖著，哪怕他現在已經昏過去了，他也放鬆不了。任誰遇上這樣的事情都沒有辦法接受。
他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上天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也求得了艾若的原諒了，原想著這輩子就是老天給的補償，他要好好的和艾若過一輩子，合合美美幸福快樂的日子，和他們的兒子，最好再多要幾個孩子，這一次，他什麽都不會錯過了。
可惜命運卻告訴他，他確實什麽都不會錯過了，因為一切根本就從來都沒有開始過，他深愛的那個艾若，並不屬於他！
上輩子他苦著愁著痛著，那艾若是他的妻子，他們還有兩個優秀的兒子。
這一次呢，她在哪裏？
想到那青樓，林如海直接崩潰了！
昏迷中想到艾若可能在青樓裏，林如海又嘔出了幾口鮮血來。照顧著他的劉嬤嬤更是眼淚不斷，哭得聲音都嘶啞了。
大夫被管家拖著進來了，他一臉的急切，瞧著劉嬤嬤哭成了個淚人兒，心裏一慌，問道：“老爺怎麽了？”
“又吐血了！”劉嬤嬤慌張的迴頭，看到大夫來了，立即站了起來，幾個跨步站在大夫跟前，拉著他的手哭著央求著：“老大夫，快幫我家老爺看看，好好的，怎麽就忽然成這個樣子了？”
老大夫一口氣還沒有喘均勻了，又被劉嬤嬤扯了過來，他看著床上表情痛苦的林如海，心裏嘀咕著，瞧著也不是什麽大事，至於這般扯人的嗎？</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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