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毛毛細雨總是來的毫無預兆。

    車裏響著導航甜美的聲音,施涼隔著水霧看路況,“你眼睛不酸?”

    容蔚然側著頭,目光黏在她身上,“不酸。”

    “睡會兒吧,”施涼說,“你醒來的時候,我還在。”

    容蔚然掐了一下眉心,他低聲說,“我想聽你說你在市的生活。”

    “沒什麽好說的,”施涼麵不改色,“就是吃飯睡覺,讀書寫字,考證麵試,很枯燥,也很無味。”

    容蔚然,“我想知道當年你在被蕭荀救下來,到你走出陰影的那段時間是怎麽度過的。”

    施涼擱在方向盤上的手動了動,“我這輩子都走不出陰影。”

    容蔚然猝然皺眉。

    車裏的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那時候我問蕭荀,能不能給我弄到讓我失憶的藥。”

    施涼說的很平靜,“他說世上沒有,我不死心,每一年都問,他每一年都是相同的答案。”

    容蔚然歎道,“你以前那麽傻嗎?”

    “不但傻,還倔,”施涼說,“有四|五|年時間,我嚐試做一些讓記憶消退的方法,都沒有效果。”

    她極短的笑了一下,卻讓人感到悲涼,“我可以做到過目不忘。”

    記性太好,並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那會讓她記得迴到家推開門看到倒在血泊裏的親人,倉庫裏發生過的任何細節。

    那些恐懼,害怕,無助,絕望,痛苦永遠擺脫不了。

    容蔚然打破壓抑,“你這種逆天的存在,上學的時候肯定會被排擠。”

    施涼想起往事,“排擠是真的,原因不是那個。”

    “過去沒有人知道,剛才多了一個你。”

    容蔚然詫異的抬眉,“蕭荀也不知道?”

    施涼,“嗯。”

    容蔚然挑起一邊的嘴角,愉悅的笑起了來,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施涼搖搖頭,男人啊……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畢業。”容蔚然半搭著眼,慵懶的獅子似的,“上學那會兒盡玩了。”

    施涼問他,“恨過我嗎?”

    “有,”容蔚然緩緩調整坐姿,讓自己舒服一些,“恨到想把你殺了,再吃進肚子裏。”

    施涼,“那你怎麽沒動手?”

    “一想到要殺你,我的手就開始發抖,刀都拿不起來。”容蔚然說,“後來我發現恨你,我太難受了,為了讓我自己不難受,我想了想,決定還是繼續愛著你吧。”

    施涼聽著他那份輕鬆後的傷感,“感謝不殺之恩。”

    容蔚然懶懶的笑,“不客氣。”

    兩人相視一眼,默契的湊近,碰了碰彼此的嘴唇。

    導航提醒前方有休息站,施涼把車開進去,“我去買吃的,你在車裏等我。”

    容蔚然嗯道,“好。”

    施涼下車,濕答答的雨往臉上撲,她垂頭往前走,冷不丁和一少年的撞上。

    那少年一看人長什麽樣兒,兩眼立馬就直了,他一副吊兒郎當樣,“姐姐,剛才你把給撞了,你說怎麽辦吧。”

    聽到那語氣,施涼抬了抬眼,不禁微微一怔。

    少年被看的渾身發毛,“喂,你盯著老子看什麽?”

    他頗為自戀的摸摸下巴,笑的很邪氣,“怎麽,愛上老子了?”

    施涼勾勾唇,感慨道,“還真是像啊……”

    “像誰?你相好的?”

    少年的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麵按住,他氣急敗壞的往後麵吼,“誰他媽……操,大叔,你給老子鬆手!”

    容蔚然眯了眯眼,“毛都沒長齊,就敢出來玩。”

    少年氣衝衝的,“管的著嗎你!”

    容蔚然挑眉,“你想打主意的,是我老婆。”

    “……”

    少年的臉漲紅,他切了聲,不爽的走了。

    和當年的容蔚然一樣,心高氣傲,氣焰囂張,不碰有夫之婦。

    底線誰都有,沒有例外。

    但是人生在世,有數不盡的關卡,很有可能就會栽倒在哪一次上麵,到那時,什麽底線,禁|忌,會變的屁都不是。

    容蔚然就因為施涼,一次次破例,最終變成她的戰俘。

    施涼看向麵前的男人,一時有些恍惚,似乎還是桀驁不馴,充滿痞氣的那個他。

    “不要在外麵這麽看我。”

    容蔚然捏捏她的腰,拿手掌箍住,“進去吧。”

    施涼擔心他走著走著就倒下了,“你可以嗎?”

    “死不了。”

    容蔚然跟著施涼,買了吃的喝的坐在角落裏,他們並沒有那種

    私奔的慌張和不安,倒像是在約會。

    “這胡蘿卜塊也太大了吧。”

    容蔚然一塊塊的撥給施涼,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世上怎麽會有胡蘿卜這種既難吃,又醜的東西。”

    施涼把雞腿撥到他的餐盤裏,“挑食的小朋友,不討人喜歡。”

    容蔚然哼笑,“我有你喜歡就行了。”

    施涼吃下那些胡蘿卜,“是,有我喜歡,你可以繼續保持你的任性。”

    對麵的人久久沒有迴應。

    施涼抬頭,看到男人愣愣的望著自己,“怎麽了?”

    “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情話。”

    “我說了嗎?”

    “說了。”

    “那就是說了吧。”

    施涼把湯推到他麵前,“趕緊喝掉,再不喝就涼了。”

    湯是紫菜湯,裏頭飄著不少蔥花,容蔚然把它們一個個給請出去。

    他喝口湯,“我想|吻|你。”

    施涼眼皮不抬,“迴車裏再吻。”

    容蔚然的身子前傾,“我還想|撫|摸|你,|占|有|你,待會兒也能迴車裏做?”

    施涼扒出半個八角,往他盤子裏一丟,“我看你是想在這兒被打。”

    容蔚然靠迴去,那一個簡單的動作扯到腹部的傷,他疼的悶哼一聲,歎口氣道,“就沒見過你溫柔的樣子。”

    “真是冤枉。”

    施涼把他剩下的湯喝了,“在床上的時候,我哪迴對你不溫柔?”

    容蔚然抽嘴,“你確定那是溫柔,不是浪?”

    施涼夾了一個牛肉丸子塞他嘴裏。

    容蔚然吃的不多,他坐到施涼旁邊,手搭在她的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動著。

    施涼拍他的手背,沒用什麽力道,“老實點。”

    容蔚然摟著她的腰,“我這還不老實?”

    施涼不搭理。

    “姐,你知道我會這麽做吧?”容蔚然垂眼笑,“不跟你為敵,寧願背叛家人,背叛全世界,也不背叛你。”

    施涼卻說,“不知道。”

    “你不知道?”容蔚然扳過她的臉,“為什麽會不知道?”

    他一臉受傷,難過,肉|麻兮兮的,“我那麽愛你。”

    施涼把筷子一扔,“這飯是吃不下

    去了。”

    容蔚然故作驚訝,“怎麽了?”

    施涼說,“牙酸。”

    容蔚然捧住她的臉,濕熱的唿吸噴灑過去,“我看看。”

    不出意料,施涼的臉上多了道口水印子。

    這一幕被不少人看見了,其中就有之前的那個少年和他的同伴。

    “那麽大歲數,還做傻|逼事。”

    “女的好正啊,那種大姐姐是我喜歡的。”

    “省省吧,你跟人相好的比,差了十萬八千裏。”

    “這是你眼力勁差了吧,那男的滿臉病態,一點血色都沒有,一看就是個短命鬼。”

    短命鬼這個形容實在不討喜,落誰頭上,誰都高興不了,容蔚然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施涼及時按住他的手,安撫的拍拍,“別跟小孩子計較。”

    容蔚然閉了閉眼,壓下心頭咆哮的怒火,“姐,我不會走在你前頭。”

    他用力勒施涼,神情恐怖,“你也不準先走。”

    施涼順著他,“好,我答應你。”

    容蔚然把額頭抵在她的手心裏,嗓音嘶啞,“別動,讓我待一會兒。”

    “包裏沒紙巾,你哭了,我隻能拿袖子給你擤鼻涕了。”

    “……”

    施涼吃掉自己盤子裏的飯菜,就去解決容蔚然吃剩下的,“吃多少打多少,浪費糧食很可恥知不知道?”

    身旁的男人沒有迴應,她側頭去看,才發現對方睡著了。

    施涼脫掉外套蓋在他身上,望了望他虛弱的臉,嘴裏泛起一種味道,瞬間覆蓋飯菜味,那種味道是苦味。

    容蔚然並沒有睡多久,他在十幾分鍾後就醒了,下意識去找人,在沒看到後,他霍然起身,眼中有著強烈的不安和焦慮。

    “我在這裏。”

    聽到背後的聲音,容蔚然猛地迴頭,他把人抱住了,身子在抖,嗓音也是,“沒跑就好。”

    “我能跑哪兒去啊?”施涼拍拍他的背部,“做噩夢了?”

    容蔚然沒說話,手臂收的更緊,把人往胸膛裏勒,似乎這麽做,就能融進骨子裏。

    施涼被他勒的唿吸困難,“冷靜點。”

    容蔚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他摸摸懷裏人的胳膊,拉開點一看,臉就沉了,“你的衣服呢?”

    他

    的餘光看到掉在椅子前的外套,明白過來,隻瞪著施涼,不知道說什麽。

    施涼打了個噴嚏。

    容蔚然的臉更沉了幾分,快速把撿起外套給她穿上。

    “下次別管我,你隻要顧好自己就行。”

    “你真的想要我不管你?”

    容蔚然的唇線拉直,“不想。”

    他繃著臉說,“可是你有個什麽事,比落在我自己頭上還難受。”

    施涼說,“不會有什麽事的。”

    “我比你大,做事之前都會考慮到位。”

    “大幾十歲還是大多少?”容蔚然把她的衣領撫平,“你是個女人,你有權利不那麽強大。”

    “好吧,以後我會多用那個權利。”

    動身前,容蔚然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挺巧的再次碰到那個走路帶風,佛擋殺佛的少年。

    對方不知道隔壁有人,正在跟一女的打電話,打完了,又是一個,套路一個樣。

    容蔚然衝了馬桶出來,和少年打了個照麵。

    少年嚇的往後蹦,“臥槽!”

    容蔚然若無其事的洗手,“小子,你早晚也會跟我一樣。”

    少年不明所以,“什麽?”

    容蔚然淡淡的說,“你以為的傻|逼樣。”

    少年懵了,清醒過來時洗手間就剩他了,他抓出手機給哥們打電話,“操,在休息站碰到了一個神經病,說老子會變成|傻|逼,你說逗不逗,笑屁啊……”

    容蔚然在門口找到人,身影高挑勻稱,一眼就能揪出來。

    他擦過人群,走到施涼身邊,帶著宣布擁有權的姿態。

    那些|露|骨|的,炙熱的視線頃刻之間就在潮濕的空氣裏凝固,匆匆崩裂。

    容蔚然望著傾斜的雨幕,“雨大了。”

    “你有傷,”施涼說,“等雨小點,我們再走。”

    容蔚然抿唇,“好。”

    施涼拿出煙盒,|夾|了一根放嘴裏,她又去拿打火機。

    一隻手伸過來,“用這個。”

    施涼看了眼那個掉漆的黑色打火機,“難怪我沒找到,原來在你這兒。”

    她拿到手裏摸了幾下,“這幾年一直帶在身邊?”

    容蔚然,“嗯。”

    “恨你的時候,砸了又撿迴

    來,再砸,想你的時候,就拿著睡覺,一準能夢到你。”

    他說的輕描淡寫,那種掙紮誰也不會知道,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被你那麽折騰都沒壞,質量過關了。”

    施涼按下打火機,她吸一口煙,沒把打火機還給容蔚然,而是放進了包裏。

    “要抽一口嗎?”

    容蔚然低頭,銜住那根煙蒂,將她的氣息和溫度一並卷入肺腑。

    這樣的畫麵被在場許多人看在眼裏,他們能感受到,那兩個人很愛很愛對方。

    雨斜飛的角度越發刁鑽,施涼跟容蔚然又進去了,他們在無人的角落共抽一根煙,用此來緩解對彼此的渴|望。

    “我們去市吧。”容蔚然摸著施涼的頭發,“我想去看看你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

    “順便去拜訪一下黃金殊的爺爺,讓他給我卜一卦。”

    施涼掐滅煙頭,“想清楚了?”

    容蔚然展臂把她抱進懷裏,沉默的用唇|磨|蹭|她的脖頸。

    雨停後,施涼跟容蔚然離開休息站,前往市,她給黃金殊打了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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