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的多還是少,她是哪一種?

    聞晚怔了一瞬,不是因為他這個問題難以迴答,而是不知如何開口,不知該如何闡明那一層又層的濃重心事。

    他看著她,目光裏有打量,有征詢,還有旁的她不敢去胡亂猜想定義的東西。

    安靜間,一道鈴聲忽然響起,打破了這一陣滯緩的沉默。

    裴予從戲服內拿出手機,道了聲喂後便一直聽對方講話,直到掛電話前才說了句:“我馬上迴來。”

    “是組裏的人?”

    “嗯,是導演。”他揣好手機站起身,問她,“你和我一起去前麵片場還是?”

    聞晚連忙跟著站起,拍拍褲子上的灰道:“不了,時間不早,我差不多該迴酒店,不然我助理要著急。”

    裴予點頭沒多說,兩人一齊朝園子外走,如同坐著那樣,中間相隔一段禮貌距離。

    “馬上天黑了,今天的戲還繼續拍?”

    “拍。都是室內景,隻要光打亮一些就行。或者先拍明天的晚間戲,節省時間。”

    他的表情略低暗,大概是在為自己浪費了一下午時間自責。雖然是導演讓他‘滾’,但問題源頭在他身上。

    到園門口,聞晚適時告別:“那你去忙吧,打擾了這麽久真不好意思。”頓了頓又道,“耐心捋捋,卡戲的地方總能順好的,沒什麽坎過不去。”

    不等他迴答,她指右邊,“我走這,迴頭見。”象征性揮了揮手,在他頷首示意的動作中,她扯著背包帶轉身離開。

    小碎步跑了一分鍾,聞晚在宮殿與宮殿間的甬道上停下,迴頭看去,身後迢迢細長的路和前方一樣望不到頭,裴予的身影已經有些遠。

    剛才在公主府花園的那一問,他大概隻是心血來潮,然而她卻在那一刻心慌不已,澀然忐忑。

    她沒有迴答,但就在短短瞬間,心裏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

    以前或許無所謂,但後來不是了。

    從他在舞台上轉身告別,令她意識到台下的自己與他之間的鴻溝究竟有多遙遠開始,她早就不滿足於那一點追逐的喜悅。

    頭被冷風吹得發脹,揉了揉眉心,聞晚收迴看向那道越漸遠去身影的目光,垂頭輕抿了抿唇。

    想要的多還是少?

    要的很多也很少,想你順遂如願什麽都好,也想你溫暖胸膛隻有我抱。

    ——愛這一字,本來就是慷慨又自私。

    那天公主府一別,事後聞晚向工作人員打聽,迴到片場後孫問道和裴予溝通了很久,拍攝時雖然還是ng了兩次,但第三次終於通過。

    劇組的進展一天比一天順利,裴予沒有再出過狀況,作為新人的聞晚亦表現可嘉。她性格平和近人,與一眾工作人員關係處得極好,該工作時工作,不拍戲時窩在酒店休息,或背上包出門四處轉轉看風景,日子比在校時還更清和平順。

    組裏人多,關係倒也不複雜,除了聞晚飾演的‘麗妃’一角,其餘重要角色幾乎都被線上演員攬下,她和她們相處不到一塊去,好在還有一堆後宮妃嬪,都是和她一般的新人。戲份不重,大抵都抱著學習和把握機會的心態來的,初初入圈的演員之間沒什麽齟齬,在鏡頭前各位嬪妃端著架子,派係與派係涇渭分明,離了鏡頭,就是一幫玩玩鬧鬧的年輕姑娘。

    和聞晚對戲最多的,一是飾演皇帝的薛長澤,二就是飾演四皇子的小饅頭程滿。

    ‘麗妃’有子的劇情在故事偏後部分,這個組裏演員眾多,一天要拍上百場戲,統籌按照各人檔期安排場次,頭二十天裏,需要‘四皇子’出場的內容差不多就拍完了。

    程媽媽帶著小饅頭殺青離組的前一天,恰好拍到‘麗妃’榮寵最盛的部分,聞晚從早上七點一直拍到晚上十點多,拖著一身疲憊收工迴酒店,聽魏薇說起這個,洗臉的動作頓了好一瞬才反應過來。

    “他們明天就離組?”

    “是啊,今天統籌拿安排表給我的時候我看到了,下午在片場碰上順嘴問了一句,程媽媽自己說的。”

    聞晚將臉上的洗麵奶泡泡洗掉,擦幹淨手從浴室出來。額前頭發用發帶綁著,天庭飽滿光潔,小時候大人們常說,這是有福氣的麵相。

    此時有福氣的人卻皺著眉滿臉憂愁,“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怎麽這麽急,我還什麽都沒準備呢!”

    魏薇失笑:“你要準備什麽?”她戲拍得多了真有點出不來,這二十多天,還真把小饅頭當成了自己孩子似的天天掛在嘴邊。

    “好歹是緣分,他要迴家了,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麵,怎麽說也應該準備個禮物吧?”

    這麽一說也是,魏薇想了下,皺眉:“可現在已經這麽晚了,要買什麽也來不及……”

    聞晚理了理頭發,坐到床邊給程媽媽打電話。

    開拍不到一

    個禮拜的時候,她們就交換了號碼以及微信。

    她沒廢話,一通電話隻說了半分鍾,結束後揚了揚手機,衝站著的魏薇咧嘴一笑。

    “問清了,明天晚上的車,來得及。”

    魏薇默默歎氣,攤了攤手,隨她去。

    去浴室洗了個手出來,聞晚還坐在床邊擺弄手機,魏薇連叫了三聲她才迴神。

    “你看什麽呢?我打算叫點外賣,想吃什麽?”

    聞晚擺手說不用,視線又迴到屏幕上,不知在想什麽,犯難似得咬了咬唇。

    魏薇好奇走過去,探頭一瞧。

    “這是誰的微信號?”

    聞晚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懷裏藏,半晌才咳了聲道:“我打算明天去給小饅頭買禮物,想問問裴予前輩……去不去。”

    “你這就聊上了?”魏薇瞪眼。能耐啊,見縫插針的本事練得很到家。

    “還沒。”聞晚抿了抿唇,“我不是他的微信好友。”

    想想出來前路宜的話,再加上魏薇自從知道她是裴予粉絲後就沒斷過的焦慮……她們實在是高看了她不止一點兩點,入組這麽久,實際上她連裴予的微信號都沒加上。

    就這還是從劇組群裏翻出來的。

    聞晚盯著看了好久,猶豫著是否要點添加。

    魏薇看不下去她的躊躇樣,“實在想加就加吧。”

    站了十幾秒,聞晚還是幹看不動,那殷切勁兒就差沒把屏幕上盯出洞來。魏薇無奈走開,到一旁去點外賣。

    聞晚糾結半天,又過了十幾秒,終於戳下了綠色的添加鍵。

    備注寫的是聞晚,申請發送之後,越發焦灼地盯著手機,漫長的兩分鍾過去,手機彈出新消息,提示添加成功。她鬆了口氣。

    裴予的頭像是個搖滾紋身圖案,微信名隻有一個字——‘呸’。

    聞晚點開對話框,看著那行提示他們已經成為好友的文字,咽了咽喉嚨,指尖在字母鍵盤上虛晃,半天沒能打下一個字。

    ——裴予的微信,這是裴予的微信!

    盡管坐在床上,腳下還是有種踩著棉花的虛幻感。追星的那天哪能想到今日?他的房間還在她斜對麵呢!

    許是見她一直沒動靜,那邊先發來消息。

    呸:“有事?”

    聞晚正了正臉色,道明來意。

    聽遲:“小饅頭明天和他媽媽離組,我想給他送個臨別禮物,隻是不知道送什麽好。前輩你明天有戲嗎?”

    不敢太直白地約他,這樣已是極限。

    一邊覺得他應該會應下,畢竟他那麽喜歡小饅頭,一邊又覺得他可能會拒絕,忐忑中,手機震了。

    呸:“沒戲。”

    呸:“幾點的車?”

    聞晚迴過去。

    聽遲:“程媽媽說明天晚上的車。”

    呸:“那好,出門時叫我一聲,敲門。”

    看著他最新迴複的那條內容,聞晚怔了一怔。他這是……同意了?!

    “啊啊啊——”

    忍不住尖叫一聲跳起來,聞晚在原地蹦了兩圈,而後往後一倒躺在床上,腳亂蹬踢得床板作響。

    魏薇嚇了一跳,迴頭見她樂不可支的模樣,猜她必是‘好事如願’了。

    “我得提醒你,苓姐讓你好好拍戲,和男演員交往過密要是被她知道了,迴去鐵定要挨訓。”

    “我曉得我曉得。”聞晚嘴裏應著,蹭了蹭棉被坐起身,那一臉笑意散都散不去。

    在魏薇半讚同半不讚同的視線下,她捧起手機琢磨備注。

    前輩?愛豆?裴予?

    第一個太生硬,第二個太死板,第三個太客套。

    聞晚舔了舔上唇,糾結間,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一個許久沒有提起的昵稱。

    少爺。

    他最紅的時候粉絲圈裏人人都這麽喊他,見麵會、演唱會、接機現場、還有微博各種表白言論裏,好多人這樣叫。

    聞晚從沒有喊過,不管是在微博上還是私下,當時覺得羞,難以開口,最多隻是跟著喊一聲‘裴老板’。

    然而現在……

    當初圍在他身邊喊少爺的人,那些滿口說著要把最好的給他、甘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雞血粉絲們,早已不見蹤影。有的長大成熟不再追星,有的爬牆喜歡別人,有的甚至像上次發布定妝照微博下的那個前粉一樣,不僅不再喜歡,還迴過頭來黑他、踩他、攻擊他。

    聞晚眉頭蹙了一瞬,而後點開修改,認真將那兩個字替換成了備注。

    紅不紅這個問題,她和路宜聊過,路宜曾經勸說:“粉一個不紅了的人會很辛苦,不如換個人喜歡算了。省得他曝光越來越少,你也越來越累。”

    她那時隻是搖了搖頭,答的幹脆簡潔:“不啊,我喜歡的是裴予。”

    直到現在也是如此,紅極一時或者跌落穀底,前綴如何限定裴予這個人,對她而言都不重要,隻要他是裴予,這就足夠了。

    端著水杯喝熱水的魏薇見她魔怔,不禁問:“你又發什麽呆?裴予說什麽了?”

    “沒什麽。”

    聞晚驀地迴神,收起手機。說罷往後一躺,重新躺迴床上。

    天花板上的燈明亮晃眼,身|下床墊柔軟舒適。

    她默歎一聲,閉眼彎了彎嘴角。

    ——少爺。

    多好。就在這一刻,是她一個人的。

    下午兩點,聞晚收拾好東西,背著包去敲了裴予的房門。他一身黑衣黑褲,雙肩包也是黑色,再把黑口罩一戴,從遠處看整個人黑條條的跟冬天的木樁似得。

    聞晚也戴了個灰色口罩,雖然沒人認識,但為了避免麻煩,還是特意從上到下齊全裝備了一通。兩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出門,直奔橫店鎮內街上的金飾店。

    經過考慮,她決定給小饅頭送條金吊墜,在店員的推薦下選了好幾款,猶豫不決。

    “怎麽全是觀音?”裴予半晌沒出聲,最後才皺了皺眉。

    “因為男戴觀音女戴佛啊。”聞晚一邊答一邊比對著幾個吊墜,遞到他麵前給他看,“你覺得哪個更好?”

    他掃了一眼,幾秒後指向其中一個。

    聞晚不再考慮,遞給店員,“幫我裝起來,謝謝。”順便叮囑一句,“紅繩要四股圓辮的。”

    趁著店員打包,她抬頭看裴予,“前輩打算買什麽?”

    出來時他的意思明白,不是來陪逛,是同行。

    “這個吧。”

    裴予習慣性蹙著眉,指了指玻璃櫃,示意另一位店員拿出吊墜,紅色的繩子下端掛著一隻金兔子。

    聞晚暗暗挑了挑眉。小饅頭屬兔,這是他的生肖牌。

    店員立刻詢問了其餘有關紅繩、包裝盒之類的要求,手腳麻利地打包好。

    付賬自然是各付各的,雖說經過上次公主府談心之後,他們的關係似乎近了一些,裴予對她的態度比剛開始好多了,但——微信好友尚且還是昨天才添加的,近也近不到哪去。

    聞晚自覺掏出錢包,誰知翻了翻夾層,當場愣了。

    沒帶卡。

    她不確定地又翻了一遍,連幾個小口也不放過,還是沒有找到那張放錢的卡。

    項鏈兩千三,身上現金隻有五百……

    聞晚犯難,見裴予看來,尷尬地合起錢包,摸了摸鼻子道:“出門走得急,卡忘記帶了。前輩你買吧,我過一會兒再出來一趟……”

    她張口要讓店員把裝好的金觀音收起來,‘不好意思’幾個字都到了嘴邊,被裴予打斷。

    “沒事。”

    他掏出卡遞給櫃台內的店員,“兩份一起,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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