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理說著,抬眸看向了一直站在司季夏身旁不曾遠離的冬暖故,眸中笑意濃了一分,“是因為有了這位好姑娘的陪伴嗎?”


    司季夏微微一怔,耳根略燙,一時竟是不知如何接段理的話才好。


    冬暖故也微微怔了怔,她倒不曾想段理這個看起來溫溫和和的病公子也會說出這麽直接的話來,不過她與司季夏不一樣,她並未覺得這是一件不便讓人知的事情,而她聽了段理方才所說的話,也細細觀察了他的一舉一動,哪怕一個細微的眼神變化都沒有漏過,她看得出,這個名叫段理的男人,與那個可恨的太夫人,不一樣,他是打從心底關心和心疼她的平安。


    她見過的人無數,她雖還未達到將人心識得百分百準確的地步,但從人的雙眼看到其是否表裏不一口是心非這一點她還是自認幾乎從未失誤過,這個段理,身上沒有尖銳的刺,對他們沒有歹心也沒有敵意,是以冬暖故稍稍緩和了冷冽的眼神,態度淡淡地迴了他一句,“能遇平安,是我此生大幸。”


    她的陪伴能讓平安的世界一點點溫暖起來,是她的榮幸,也是她的福分,不管這天下變得如何,隻要她還活著,她就永遠不會離他而去。


    因為,他值得她用她所有的一切乃至她的性命來愛他。


    她願意為了他傾盡所有。


    冬暖故如磐石般誠實堅定的迴答讓司季夏的耳根更燙了,他知曉冬暖故對他的心,也不是沒有聽過冬暖故對他說過這樣讓他覺得便是冬日都讓人覺得溫暖的話,隻是這般在他人麵前說出這樣的話,還是頭一迴,這就像是在對全天下宣告她對他的情意一般。


    這個天下,也隻有阿暖將他當做寶了。


    司季夏耳根滾燙,段理卻是笑得欣慰,“姑娘與尋常姑娘有些不一樣。”


    這般敢在別人麵前肯定地說出自己情意的姑娘,他還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


    “平安小兄弟,你比我有福氣。”這句話,段理說得很是溫和,眼神很是慈愛,帶著些豔羨,也帶著由衷的祝願,“願你的這個福氣能一直伴你左右,讓你不再傷悲,不再苦痛。”


    這個孩子,不過弱冠而已,經曆的苦痛卻是比別人一生經曆的苦痛還要多,倘大姊不棄他,倘他的養母不離開他,倘他當日能將馬車攔下,他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他所受的苦難或許就會少很多很多,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倘若,他以為時間會造出一顆仇恨的心,卻不想這顆心非但不被仇恨蒙蔽,反是純淨如chun風如山泉,試問這個天下,有幾人能有如此始終以最純淨的目光看待這個世間?


    那些自認大德大義的人尚且不能,更何況是一個孩子?


    可見這是個與他們任何人都不同的孩子,他有著殘疾的身體,卻有著一顆比任何人都要美好的心。


    他由衷希望他的嘴角能一直掛著笑容,他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安快樂。


    “咳咳咳——”段理說不了多少話,竟是又咳了起來,司季夏沒有再抬手為他順氣,隻是定定看著他,目光沉沉,似有所思。


    段理的咳嗽聲充斥著整間佛安堂,蕩出淺淺的迴音,司季夏忽而想到了他的阿娘,那個每每一見著他難受痛苦就會心疼得忍不住落淚的阿娘,他還清楚地記得,阿娘送他到侯府之前就像這般一直咳嗽著,總給他一種好像隻要咳起來就會咳到咽氣一般的感覺。


    司季夏看著咳嗽不止的段理,看著看著,他的麵色漸漸變得凝重。


    此時的他明明已經可以走了,因為段理再沒有什麽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訴他,可他卻還是跪坐在段理身旁的蒲團上,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問題。


    就在這時,司季夏覺著有什麽東西被放到了他左手邊來,轉頭抬眸,看到的是冬暖故正在對他微微一笑,再垂下眼瞼,看清了冬暖故放到他手邊來的東西。


    司季夏愣了愣,這是……


    那是一個黑布包裹著的包袱,有棱有角,是一個小箱子的形狀。


    見著司季夏失神,冬暖故也不說話,隻是在他旁邊也跪坐下身,替他打開了那隻黑布包袱。


    黑布包裹著的,是一隻竹編書奩,那是司季夏的藥箱。


    冬暖故還是不說話,隻是伸出手將司季夏的手輕輕握住,而後將其拉到書奩上來,末了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看得出司季夏心中想的什麽,遲疑的又是什麽。


    司季夏也知曉冬暖故要對他說的是什麽。


    他想為段理診脈,他在遲疑,冬暖故幫他做了決定。


    冬暖故眉眼間的微笑讓司季夏不由自主地也微微笑了起來,而後伸手輕扣上段理的手腕,指尖輕觸上他的脈搏。


    段理愣住。


    還不待段理反應過來,司季夏便收迴了手,緩緩淡淡道:“三爺這病已成頑疾,卻也不是無可救藥,三爺若想活,我便能讓三爺不再受這頑疾折磨,如常人一般過日子。”


    段理不可置信地看著司季夏,震驚得他一時間竟是止住了咳嗽,為他診過脈的大夫無數,便是連宮中禦醫都來為他瞧過,皆道他想要活下去,就隻能靠湯藥續命,而那些湯藥隻能保他性命,卻不能根治他身上的頑疾,這便是說,他雖活著,卻永遠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蹦亂跳,且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每日需進的藥愈來愈多,大夫每月來為他診脈都會將頭搖得愈發厲害,將氣歎得愈發沉重,他知他這命,可能隨時都會被閻王爺收了。


    從前他還曾想過隻要他堅持喝藥,總有一天他就能像常人一般既能跑又能跳,漸漸地,他不抱著這種幻想了,他隻想著能活一日算是一日,哪一日死了便死了。


    以前大姊還會騙他說他的病一定會好的,自從大姊離開侯府後,他就再也沒有想過他的病還能好,可現下,竟是有人與他說,隻要他想活,他就能讓他如常人一般活下去?


    這……是不是他的錯覺!?


    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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