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身穿嶄新桃紅色碎花夾襖、梳著雙髻的小女童,正笑著踩在一汪淺淺的積水上,邊在積水上噠噠兩腳邊高興地衝旁邊一戶門扉半開的門店高興地喊道。


    在如此安靜得近乎可怕的晨間,小女童的聲音顯得異常清晰,幾乎能響徹整條興平街。


    忽然,一名微胖的男子一臉恐懼地從那半開的門扉後衝出來,衝到小女童麵前,一手按住她的嘴,一手抱起她,看也不敢看周圍一眼,抱起小女童後作勢就要往門店裏衝。


    門扉“砰”的一聲由裏重重闔上了,門外卻掉了一隻小小的繡鞋。


    那是一隻繡著開的絢爛的桃花的小繡鞋,是方才那微胖的男人將小女童匆匆抱迴門店裏時從他交疊的衣襟裏掉出來的,整整好掉在那小女童方才踩蹦的積水裏,濕了鞋麵上那開的正好的繡桃花。


    鞋子很嶄新,又是從那位父親的懷裏掉落出來的,想來是他藏著準備送給他的女兒的,若不是重要的東西,又有誰會胸懷讓出來?


    今兒許是這個家重要的日子吧,否則又怎會給女娃娃穿上新衣備上新鞋?


    然這嶄新的繡鞋卻掉在了門外,那位父親當是著急了才是。


    果然,過了少頃,那匆匆關上的門扉又從裏緩緩打開了,先是由人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縫兒,卻又忽地被一小股力氣霍地將那門縫敞了四尺寬,正好容得一個小童蹦出來。


    從半開的門扉裏蹦出來的還是方才那個小女童,方才那個將她抱迴屋的微胖男子就站在門後邊,微胖的身子堵擋滿那四尺寬的空間,一臉的震驚害怕,正急忙地伸出手想要將那調皮的小女童給揪迴來,卻在一腳剛跨出門檻的那一刹那整個人定在了那兒,瞳孔大睜。


    已經蹦出來的小女娃不是直接蹦到那攤淺淺的積水上把那隻小小的繡花鞋子撿起來,而是停在了微胖男子麵前五六步外的地方,昂著頭,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


    隻因,那本是掉在積水灘裏的小繡鞋被人拿在了手裏,一名肩上披著黑灰色鬥篷頭上拉著風帽身姿頎長的年輕男子,那隻小小的繡鞋就被輕握在男子寬大粗糙的左手裏,豔紅的顏色和男子青白的指骨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女童眨巴著大眼睛,看看站在她麵前這個長得高高的男子,再看看被他拿在手裏的小繡鞋,脆聲道:“大哥哥,那是桃子的鞋子!是娘親秀給桃子的鞋子!”


    男子逆光而站,使人瞧不大清他的容貌,也瞧不清他的神情,隻見他的唇線細長,似帶著一股莫名的冷意,讓那微胖的男子隻覺背脊泛上一陣又一陣寒意,麵色也在漸漸變為青白,鬢角正有細汗在沁出,身子在微微顫抖著。


    他還是維持著那一腳跨出門檻正伸手想要揪住小女童的動作,動也不敢動,隻一臉驚恐地定定看著小女童與那陌生的男子說話。


    他在害怕,並且是極度的恐懼,因為恐懼,致使他動也不敢動,隻因他怕他隻要稍稍動上一動,他麵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童就會永遠從他眼裏消失一般。


    他怕的不僅僅是眼前這個根本瞧不清容貌似憑空出現般的陌生男子,更是站在男子身後麵無表情的七八黑衣人。


    那調皮的小女童卻完全不會知曉她身後微胖男子的心情,反是向那陌生男子伸出了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又道:“大哥哥把鞋子還給桃子哦?”


    “小娃娃叫桃子?”陌生男子並未將手中的小小繡鞋放到小女童手上,反是語氣淡淡地問了她一句。


    男子的語氣很淡,似帶著一股寒意,又似帶著一股淡淡的溫柔,像初chun剛笑容的冰霜,明明是冷的,卻又有著唇的暖意。


    小女童覺得這個聲音很好聽,笑著用力點了點頭,開心道:“嗯嗯!爹爹和娘親都是這麽叫桃子的,娘親說今兒是桃子的生辰,給桃子縫了新衣新鞋,讓爹爹給桃子穿上!”


    小桃子在說這話時,笑得兩個白嫩嫩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惹人疼。


    “原來今兒是小桃子的生辰。”陌生男子又輕輕道了一句,這一次,帶著細微的淺淺笑意。


    小桃子又用力點了點頭,又一次問道:“那大哥哥可以把鞋子還給桃子了哦?”


    “好。”男子將手中的小小繡鞋輕輕放到小桃子小小的手裏,小桃子立刻高興地抱著繡鞋蹦迴了那微胖男子跟前,將繡鞋朝他高高舉起,開心道,“爹爹,爹爹,幫桃子穿鞋子穿鞋子!”


    一滴冷汗順著微胖男子的鬢角流了下來,他沒有敢接小桃子手裏的繡鞋,隻是緊張害怕地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


    隻聽男子淡淡道:“雨停了,店家可以開鋪子了。”


    男子說完,再看了那不知憂愁苦難笑得天真無邪的小桃子一眼,轉身走了。


    微胖男子驚住,似是不敢置信這忽然出現的男子就這麽走了。


    小桃子還在朝他高高舉著繡鞋,微胖男子卻是怔怔地看著陌生男子漸漸走遠的背影。


    男子的話似有一種讓人心平靜下來的力量,使得微胖男子不是抱著小桃子逃命似的往身後的門店裏衝,反是接過她高高舉在手裏的小小繡鞋,蹲下身,幫她換上了。


    穿上新繡鞋的小桃子拍著手樂嗬嗬地在街道上蹦躂,微胖男子沒有再將她揪迴來,而是又看了一眼那已然往王城方向走遠的陌生男子身影,轉身朝屋裏喊道:“桃子娘,出來開店了!”


    雨後,初晴。


    王城,崇明殿,殿前廣場。


    經由兩日兩夜傾盆大雨的衝刷,崇明殿及其殿前廣場上還彌留著血腥的味道,好似根本不能完全衝洗掉,就像是有些人至死的不瞑目與不甘。


    這樣含著怨恨的血腥,就算看不到,也聞得到,雨水也衝刷不掉,隻能靠時間來洗滌。


    從來都是一身海藍色廣袖長衫的司鬱疆,此時卻是一身甲胄,正魏然而立在崇明殿前高高的石階上,正以冷肅的眼神俯視著被押跪在殿前廣場上的數十大小官臣。


    鄧公公站在他左手邊,手裏握著明黃的聖旨,他的右手握著的,是他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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