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公子沉默了,不再說什麽,而後抬起左手端起麵前桌上的酒盞,用拇指將臉上的麵具從下方稍稍往上掀,將酒盞裏溫熱的酒一飲而盡。


    而就在他的左手才堪堪握住酒盞時,子夜倏地擰起了眉心,盯著他的左手頗為震驚地問:“你受傷了!?”


    詭公子不答,隻將喝空了的酒盞放下,子夜擰起的眉心還沒有舒展,隻是將目光移到他臉上的麵具上,“什麽人竟能傷得了你?”


    “小傷,無事。”詭公子用右手將麵具重新扣好,作勢站起身,“既然你為難,那我就不叨擾了,告辭。”


    就在詭公子站起身的瞬間,子夜端著酒盞的手突地一晃,隻見他將酒盞放迴桌麵上,也跟著站起了身,卻是在詭公子轉身就要離開時才喚住他,“詭。”


    詭公子沒有打算駐足的意思,隻是朝著屋門邁出了腳步,隻聽子夜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一而再地想要知道關於羿王世子夫人的事情,她對你很重要?與你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一樣重要?”


    詭公子邁出的第二腳突然頓住了,雖是背對著子夜,卻難掩他周身散發出的冷厲之氣,聲音更是冷得好似要捅進子夜的身體一般,“與你無關。”


    子夜似還想說什麽,隻聽他身後落地而開的窗外竹林嘩的一聲響,他欲言又止。


    詭公子冷冷吐出這四個字後繼續邁開了腳步,眼見他已經打開了掩闔著的屋門,子夜又一次喚住了他,“詭,等等!”


    “閣主還有何事?”詭公子也再一次駐足,卻是依舊背對著子夜,沒有轉身看他一眼的意思。


    “右丞相樓遠又在找詭公子了,這一次你還要不要去?”子夜看著他的背影,眼角有哀傷,將右手攏得有些緊。


    詭公子默了默,才道:“我一個月後會出現,至於你想要什麽作為出診金,自己與他開條件。”


    “明日……你想知道的事情就會有答案。”子夜微微一笑,聲音竟有些澀。


    “多謝。”詭公子隻無情無感地道了一聲謝,迎著濕冷的夜風消失在了茫茫青竹林海間,也消失在子夜的視線裏。


    子夜定定看著大開的屋門外的濃濃夜色,眼底的那抹哀傷忽的盡數漫了上來。


    就在這時,一道身材高挺的黑影從他身後的茫茫竹林裏躍了進來,擦過子夜的身側走往屋門的方向,抬手將打開的屋門闔上,隔斷了夜風,也隔斷了子夜的視線,而後那道黑影才慢慢往子夜的身邊走去。


    靠近了火光,黑影的麵容瞧清了,是一個五官線條冷硬的二十八九歲的男子,麵上神情也是冷硬的,若非他在走動,他那神情簡直就像是一尊石像。


    直到男子走到子夜身邊,他臉上那冷硬的神色才似乎柔和一些,聲音雖然如他的麵色一般冷硬卻帶著隱隱的溫柔,對子夜道:“他不會來了,取下來吧。”


    “師兄。”隻聽子夜黯啞一聲,目光卻還是看向屋門的方向,“我還以為他是記得他說過的話來與我一起品酒的。”


    男子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子夜身邊。


    良久,子夜才慢慢收迴視線,一邊抬手摸向自己被高高的衣領包裹著的脖子,隻聽“哢”的一聲輕響,一條巴掌大小的弧狀鐵製條狀物出現在他手中,長短正好是能勒圍住他脖子的長度。


    “羿王世子的夫人,真的對他很重要?重要得值得他親自到這兒一趟……”子夜的聲音有些悲愴,而她說這句話時讓他身旁男子垂在身側的雙手驀地輕輕顫了顫。


    隻因此刻他的聲音不再是低沉沙啞的,而是柔和如山泉潺潺,哪裏還是男人的聲音,分明就是女子才會有的聲音!


    窗外的竹林還在夜風中沙沙嘩嘩作響,屋裏桌上燈台上的火苗晃跳不止,映著子夜眼裏的淡淡哀愁與自嘲。


    “既然你這麽想知道……”男子沉默片刻後緩緩道,“為何不親自去查上一查,看上一看?”


    桌上的火光在子夜眼裏陡然一跳,突然熄了。


    又下雨了,小雨,雨水落在屋頂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即便已是將近辰時,天色還是暗暗沉沉的好似夜晚一般。


    司季夏從屋裏走出來時廊下的風燈還沒有熄,一打開屋門他便看到了用凳子墊著疊放在門外的被褥,他一愣,昨夜他離開時他的門前並未擺放任何東西,如此說來的話,她在他離開後起來過了,還特意為他將她新買迴的被子搬了過來?


    那她是否有發現他昨夜一夜都不在屋中?


    司季夏突然覺得有些緊張,躬下身用唯一的左手頗為艱難地將被褥搬迴了屋中竹榻上,再次要跨出門檻時發現了他屋外欄杆下還整齊地擺著一溜兒東西。


    那是大大小小的陶製花盆,顏色很新且沒有沾過泥,看得出是新燒製的,大約四五十個,一個摞著一個,大的口有五六寸寬,小的有小到隻有巴掌大小的,他一眼便能認出這些花盆是昨日冬暖故帶迴來他挪迴到院子裏來的,然昨日搬進來的東西全都堆在後院的榕樹下還未得收整,而會將這些東西搬到這兒來放的,也隻有一人而已。


    這些新花盆,他知道她是特意帶迴來給他的,因為他屋裏的那些幾乎全都被打爛了。


    可,昨夜他離開時廊下什麽都沒有,那她是何時把這些東西搬移過來的?


    雨水還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司季夏像陡然驚醒般,定睛在昏黃光線中扯出的絲絲細雨,雨,下雨了,似乎是從昨夜他離開羅城鎮時就開始下了。


    而不論這整齊疊落又排開的陶花盆還是方才他抱進屋裏去的被褥都是幹燥的,那便是說,在昨夜還沒有落雨時她便已經把它們給搬了過來。


    而他離開羅城鎮時還不到寅時……


    她——


    司季夏忽的大步走到冬暖故那間屋子,卻發現平日裏這種時辰還緊閉著的屋門此時卻是打開著,屋裏床榻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抬手碰上一碰,涼的沒有溫度的,證明這間屋子的主子早已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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