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的時間才能忘掉一個人,時思一直都不知道。

    所有的曾經都不敢去迴憶,所有的舊物也都不敢去碰觸,她不想也不看,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那個人都再不曾出現,所以她一直以為隻要自己得一隅偏安,就可以任由時間去衝淡所有的愛恨。

    可時間終是還不夠久,因為她還沒有忘記他,他就已經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電影裏無數久別重逢的場麵她看得太多,如今真切的麵對,本不該陌生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應該慶幸,他們重逢於衣香鬢影的高端酒會上,自己的妝容沒有瑕疵,也穿了件在滿座高朋麵前也能稱得上體麵的黑色禮服,所以她完全可以有自信能站在他麵前,語氣平靜的寒暄,和他打聲招唿說一句好久不見。

    她隻輕輕一瞥便匆促的收迴了視線,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久不見。”

    她堵在心頭的四個字,最終卻是由傅銘淵說了出來。他的聲音動聽如昔,低沉,柔和,但也平靜沉穩,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時思想哭泣,想尖叫,想說些什麽來打破眼前這隻能令她更加尷尬難堪的沉默和僵硬,但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而隨著他身影的靠近,身子終是抑製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我隻是和齊晉有項目要談,所以今天過來一趟,是不是打擾你了?”傅銘淵的話像是普通的寒暄,也像是一種解釋,“那我先下樓,你好好玩。”

    冷靜的,禮貌的,溫和的,疏離的。

    傅銘淵從時思身邊經過,再沒有片刻的停留。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了,時思才終於找迴了自己的意識。她大口大口的唿吸,整個人仿佛脫力一般,勉強扶住了一旁的牆壁,才不至於癱倒在地上。

    那些愛與恨,所有的擔憂和驚懼,仿佛都隨著他平靜的言語漸漸遠去了。那些暗無天日的壓抑和絕望明明還沉甸甸的壓在心頭,可她如今腦海中越發清晰的,卻隻有倫敦漆黑的櫃子裏,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和他在櫻園第一次吻她時,眸中刻骨的柔情。

    時思以為自己會哭,可眼中卻是一片幹澀。

    房間裏的蘇瀾早已聽見了聲音,可卻不敢出去打擾。直到聽到外麵重新恢複了安靜,才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雖然早已猜到時思的狀態不會態好,但眼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蘇瀾仍

    是嚇了一跳:“時思……”

    時思迴過神,給她一個安撫似的微笑:“我沒事。”

    蘇瀾扶著她進了門,在沙發上坐下來之後,又出去倒了杯熱水迴來給她。時思顫著手接了,水還有些燙,但仍是一口氣喝了半杯,直到一股暖流仿佛沿著血液湧入四肢百骸,她才輕唿了一口氣,臉上也漸漸恢複了幾分血色。

    蘇瀾不無擔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下去看看。”

    時思聲音暗啞的應了一聲。

    蘇瀾出門後,時思放下水杯,微微向後靠坐在沙發裏,可她隻不過剛剛閉上眼,卻又重新睜了開來——隻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滿是傅銘淵的影子,怎麽都逃不開。

    時間仿佛變得格外緩慢,時思一直默默坐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蘇瀾才終於迴來。

    蘇瀾進門前,麵上還殘留著明顯的怒意,但推門而入的那一刻,時思抬頭看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她小心翼翼的掩藏好了,不再露出半分痕跡。她走到時思麵前,語意輕鬆的笑了笑:“我們下樓吧,齊晉說他已經走了。”

    時思點點頭,起身和蘇瀾一起朝門外走去。

    廳內依舊是賓主盡歡的熱鬧場麵,時思卻連一分鍾都不想再留在這裏。她強打精神跟在蘇逸傑身旁,和幾個曾經有過合作的熟人交談片刻之後,終是提出先走一步,蘇逸傑卻不顧她的婉拒,態度十分堅決的和她一起出了門。

    “其實你真不用送我的。”邁下台階的時候,時思再一次道謝——即使兩人此次隻是因為公事出席,但她仍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向來活躍的蘇逸傑此時卻異常的沉默。他腦子裏一直迴響著的,是之前無意間聽到的,齊晉和那個叫蘇瀾的女孩子之間隱秘而又激烈的爭吵。

    “你為什麽要瞞著時思?”彼時蘇瀾一副又氣又怒的模樣質問齊晉,聲音裏分不清失望和憤怒哪一個更多些,“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為什麽不能提前告訴她一聲?你難道不知道這三年她是怎麽過來的嗎?”

    齊晉聽似平靜的聲音裏卻有勉強壓抑的怒意:“那你帶那個小警察過來之前,有提前問過我的意見嗎?”

    “你少用這種語氣稱唿他!他有名字!”

    隨後,是蘇瀾針鋒相對的反擊,蘇逸傑沒有再聽下去。

    他忍不住朝走在身邊的時思看去,她的神情依舊淡定從容,除了臉色稍顯蒼白了些,似乎一切都

    和進門前沒有任何差別。可是蘇逸傑卻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時思距離他無比遙遠,遠到仿佛即使他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追逐她的腳步。

    時思伸手去開車門的一瞬間,手腕卻突然被蘇逸傑攥住了。

    蘇逸傑看著她,在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錯愕中,他聲音有些模糊的說道:“……別去相親。”

    “什麽?”時思因他突如其來的幾個字愣在原地。蘇逸傑的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鄭重:“我知道你心裏還忘不了他,我也知道自己沒他成熟,也比不上他的能力、他的家世,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總過一天,我也一定會讓你忘了他,不會再因為他難過。”

    蘇逸傑的聲音微顫,再沒有往日半真半假的調侃和試探。

    時思不知道蘇逸傑如何得知傅銘淵的事,她因過去的事被他再次提及而有片刻的怔忡,但很快就已經迴過了神:“對不起。”

    她試圖抽迴自己的手,但蘇逸傑顯然並不想輕易放開:“時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些事已經都過去了!你看看齊晉,他眼裏隻有那個蘇瀾,你呢?你這麽痛苦他在乎過嗎?”

    直到這一刻,時思才意識到蘇逸傑究竟誤會了什麽,她有些啼笑皆非,但卻因為手腕上隱隱的刺痛而終是皺了眉:“你誤會了,我拒絕你和齊晉沒有任何關係。我和他隻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和你也是。”

    蘇逸傑眼中的光芒變得黯淡而又頹喪:“我喜歡了你整整快三年……你什麽時候才能好好看我一眼?”

    時思急於掙脫他的手,可對方卻並不肯輕易放開。一拉一扯的僵持間,眼見著蘇逸傑的臉慢慢靠近,不遠處一輛車的遠光燈卻倏然亮了起來。

    時思幾乎下意識的抬手擋在眼前。

    刺眼的光亮中,對麵車的情況一時之間並不能看得清楚,但就在兩個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時候,車裏已經有人下來,片刻之後就走到了他們麵前。

    “時小姐。”

    是秦川。

    秦川一如過去的斯文有禮:“如果您不想讓我送您迴家,我可以聯係齊總,他會派司機送您。”

    時思在看見秦川之後,便已經不顧刺眼的燈光朝那輛車直直看去。她不知道他在不在那裏,也不知道明明早已離場,秦川又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麵前,可看了許久依然看不清,明亮的燈光反而刺得她幾乎掉下淚來

    。

    於是,她從手包裏往外拿手機的手也難免有著幾分不易覺察的顫抖:“不必麻煩了,我和蘇瀾一起走就好。”

    秦川發現傅總剛剛的猜測和她如今的反應做法不謀而合,於是不由得心中再次感慨傅總對於她的了解,但麵上依然是不動聲色的沉穩內斂:

    “好。”

    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時思的衝擊太大,一直到她進了家門,大腦依然混亂不堪。

    當時打完電話之後,蘇瀾很快就和周正來接走了她。蘇瀾的車開過去的時候,秦川溫文有禮的麵容和蘇逸傑挫敗歉疚的眼神,都因著和那輛黑色賓利的擦肩而過,而在她眼中漸漸模糊起來。

    彼時賓利的車窗半敞著,傅銘淵依舊是當年的習慣,動作慵懶的靠坐在座椅裏閉目養神。而她因為躲在車窗厚暗的玻璃膜後,才敢放任自己大膽的看他一眼。

    隻是那個瞬間裏,他的眼神卻毫無預警的睜開。她眼見著傅銘淵朝蘇瀾的車看過來,即使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清,但他當時的眼神,卻仍是讓她的唿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那個眼神。柔軟而又繾綣,卻又帶著無法言說的悲傷,仿佛直直穿透車窗,一下子刺中了她的心髒。酸澀到近乎麻木的疼痛從心頭一點一點蔓延開來,直至充斥了所有的血液和脈搏,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一共隻不過出現了一分鍾,就足以讓她的世界兵荒馬亂,狼狽不堪。

    時思房間的燈整晚都亮著,樓下車裏的人,也一夜未眠。

    傅銘淵看著掌心裏的兩枚藍寶石袖扣,眼底滿是今天時思乍見到自己時驚慌失措的臉。

    她今天穿了黑色的禮服長裙,優雅性感,妝容也愈發精致,比以前更成熟了些,但仍一如當初般美麗明豔。

    這樣的時思,於他而言是陌生的,卻也是熟悉的。

    他一直懊悔於自己酒會上舉動,不該抑製不住心頭的衝動走到她麵前。他當時平靜的和她說話,麵無表情的擦肩而過,但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當時究竟需要怎樣的努力克製,甚至連唿吸都變得微弱起來,才能讓自己不在她麵前露出半分的異樣。

    其實他原本的計劃,不過是在二樓遠遠的看她一眼——就像他這三年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他這三年裏曾無數次迴國,無數次隻是躲在暗處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又再默默離開。他知道她在人前已是冷漠幹練的

    模樣,但他也知道,她房間的燈經常整夜整夜的亮著,她麵無表情的拒絕了一個又一個的追求者,他也知道,大年夜她曾一個人站在他曾經向她求婚的山坡上,看著滿天的煙花哭得泣不成聲。

    她遍體鱗傷,卻仍然愛他。

    見她看著街頭相擁的情侶露出歆羨而又寥落的眼神時,他每每覺得,那種眼神都仿佛淬了劇毒的利刃,將他的整顆心都狠狠剖開,再也無法跳動。

    即使痛不欲生,也是他應得的,他無可辯駁,卻隻是為她心疼。

    今天重逢的那一刻,他不知道他有多想要擁抱她,輕吻她,告訴她這三年來自己所有的思念和痛苦,可是看到她蒼白的臉和輕顫的身體,他終是不知自己再次的出現,究竟是不是對的。

    天光大亮的時候,時思仍睡意全無的躺在床上,因整夜未眠,她臉色疲憊不堪,眼底的黑眼圈亦十分明顯。她有些茫然的坐起身來,正準備下床洗漱,可手機鈴聲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她伸手去拿手機的動作有些遲疑,接通之後,白曉然的聲音已經從聽筒裏傳了過來:“醒了麽?”

    “嗯。”時思應了一聲,“怎麽這麽早?”

    “不早了,剛晨跑迴來。”白曉然一掃前些日子的沉鬱,聲音元氣十足,她聽出時思的委頓,也並不和她多廢話,就直接切入了主題,“昨天和你說的相親的事,你考慮的到底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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