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果真還是裴讓的駱生值得信賴!


    繼續前行,穿過疊翠叢林,上到一處寬闊的平台,觸目所及,皆是似錦繁花,中間留了條六尺寬的青磚路,通向一座石雕的牌樓,樓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石階。


    到達這裏,騎馬肯定不如徒步方便,所以衛戧縱身下馬,為防萬一,她並沒有將它拴住,伸手摸摸它,轉身拾階而上。


    天色逐漸黯淡,周遭景色全都朦朧起來,隻有塔鈴聲愈發清晰,更往上,竟還隱隱傳來竹枝有規律的劃刮地麵的聲音,衛戧下意識攥緊腰間龍淵劍的劍柄。


    終於攀登上來,眼前豁然開朗——據說閑人免進,就連非閑人的王巒都極少來的地方,此刻卻是燈火通明。


    那所謂的寶塔,渾不似衛戧以往見到的建築,它上累金盤,下為重樓,共有三層,通體一色,沒有……門!


    或許是在後麵?


    衛戧繞塔而行,走到塔身一半的一半,與一身著白氅衣的耄耋老者迎麵遭遇,這位走路掉渣的老人家,手執掃帚,對迎麵走來的她置若罔聞,隻顧低頭打掃空無一物的地麵,大概是老眼昏花?先前她聽到的竹枝劃刮地麵的聲音便是由他搞出來的!


    衛戧已經繞到塔後,還是沒找到入口,繼續再走,行至塔周大半,又遇到一身著黑氅衣,背對她掃地的老者,同樣對快步趕超過他的她置若罔聞。


    超前五六步之後,衛戧忍不住迴頭看去,一眼對上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她愣了一下——如果不是氅衣顏色不同,她很有可能會錯以為自己與先前掃地的老者重逢了!


    繞塔一周後,衛戧還是沒找到門,連窗也沒有,她不死心,又繞塔轉了一圈,途中分別遭遇黑白兩位老者,他們一如既往對她不理不睬。


    等衛戧一步一步仔細研究,繞塔走完第三遍後,黑白二老終於在塔前相遇,就在他們錯身而過的瞬間,衛戧發現塔身正前方出現一道若有似無的縫隙。


    衛戧幾步躥過去,確定自己果真沒有看錯,伸出雙手試探的推了一下,隨著一陣石碾滑過青磚的巨響,那與塔身渾然一體的厚重石門輕被她輕易推開。


    衛戧看看這麽大動靜過後,仍然無動於衷繼續掃地的兩個老頭,心中疑竇叢生,可她實在顧不上那麽許多,小心邁進石門內,迎麵撲來一陣異香。


    因當初衛敏就是用迷香撂倒她,她對此很是警覺,忙抬手遮住口鼻,奈何之前吸入的少許已沁入心脾,她後退一步,迴到門外,也就一步距離,這邊空氣清新,那邊暗香湧動。


    迴到門外的衛戧伸手撕下一截衣擺,又從懷中摸出個小藥瓶,倒出一點藥末,均勻灑在衣擺上,收好藥瓶,用衣擺蒙住口鼻,於腦後係住,再次邁進門裏。


    但這次卻好像穿過了什麽,衛戧迴頭看去,發現塔外景物與她之間,似乎隔上了一層水簾,而那原本已經錯過去的老人家又迴到相遇之前,他們一點點接近,相距六尺時,同時駐足抬頭,就在這一瞬,敞開的石門緩緩閉合。


    也沒見他們動嘴,就聽到縹緲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有問:“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有答:“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1


    然後,石門徹底關閉了。


    出乎衛戧意料,塔裏並不黑,抬頭望去,每隔一段距離,拱頂上便有一盞燈,投出幽幽的光芒,照亮兩側牆壁上的浮雕——石門後,是一條環塔而建的六尺寬走廊,仍舊沒有門,除了進門這一段六尺見方的平台,前後都是石階,一邊是上一邊是下。


    衛戧暗忖:這塔大約是兩重牆,內外牆之間的石階,往上通向塔頂,往下通向地宮,想要進入塔的中心,要麽上塔頂,要麽入地宮!


    該上該下?衛戧稍作判斷後,決定先往上看看,桅治說這裏機關重重,有進沒出,所以衛戧走得格外謹慎,但一路過來,連暗箭都沒遇上一支,更別說頃刻間便能令人粉身碎骨的大型機關了……


    但走了一段時間後,衛戧還是察覺到詭異之處——她走了這麽久,別說三層高的塔,便是九層也該登頂了,但前方仍是隨塔身盤旋而上的階梯,而且最初的時候,耳畔始終飄蕩著塔鈴的叮鈴脆響聲,此刻卻是異常的安靜了。


    抬眼看看,迴頭望望,衛戧咬咬嘴唇,毅然迴身,沒走幾步便是剛才路過的平台,這種平台,她一路走來遇見過三個,之前一直認為是相似的緩台,此刻站在這裏,抬頭再看,突然發現拱頂的燈和別處全都不同,這一盞格外大些。


    衛戧眯起眼睛,想了想,又撕下一截衣擺,將它丟在平台上,接著繼續沿石階向上,拔腿開跑,沒多久時間,便又登上平台,抬頭看,燈很大;低頭看,衣擺也在——原來她每次經過的平台,都是又迴到原點了,怎麽可能呢,這裏隻有一條路,而且上台階和走平地完全是兩種感覺啊!


    既然上不去,那就往下走,衛戧調頭再跑,結果還是一樣——又迴到原點。


    衛戧停下腳步,捋著心口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桅治等人沒有騙她的必要,所以裴讓肯定進塔了,如果這就是“有進沒出”的原因,那麽途中她一定會遇上之前進塔的裴讓,但沒有,那就是說,裴讓進到塔內去了,迴想一下之前進來的石門,衛戧開始試探的摸索平台兩邊的牆壁。


    不管怎麽推都不開,甚至沒找到任何縫隙,連平台兩邊的浮雕都摸索了一遍,還是沒有結果。


    衛戧轉過身倚著牆壁,抬頭看那盞燈,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發現,那盞燈有一角的顏色照比別處要亮很多,她心念一動,選了個角度,蹬牆上去,手指觸上那明亮處,哢噠一下,接著便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


    安穩落地,看著開啟的石門,衛戧攥緊龍淵,小心的走進去,和之前一樣,石門在她進入後便又閉合住。


    石門後是開闊明亮的大廳,大廳正中有一方石祭台,定睛看去,她此行來尋的人,就耷拉著腦袋,背倚著祭台坐在地麵上,渾身上下,鮮血淋漓,胸口還插著他自己的佩劍……


    衛戧隻覺眼前一黑,趔趄幾步,直到倚上牆才穩住身形——這一幕與前世何其相似,隻不過前世他胸前插著的是別人的劍而已!


    “不——”緩過神的衛戧直衝過去:“哥哥,哥哥,你不要嚇我——哥哥,哥哥,我是戧歌,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死……”


    “戧歌——”聽到她聲嘶力竭的唿喚,他慢慢抬起頭,緩緩睜開眼,衝她吃力的一笑,抬起血淋淋的手摸她的臉:“戧歌,你終於來了!”隨著他開口,又有許多血湧出來,但他全不在意,隻是摸她的臉:“我一直在等你!”


    衛戧跪坐在他身側,手忙腳亂的替他擦血:“我來了我來了,你不要說話——嗯……”她胸口一陣刺痛,跟著也嘔出一口血來,茫然的低頭看去,就見之前插在裴讓胸前的那把劍,此刻已經沒入自己心口。


    裴讓伸手接過她栽倒的身體,在她耳畔輕聲道:“我們發過誓,要同生共死的呀……”


    在她無力的閉上眼睛前,看到他翹起了嘴角。


    隱隱約約的,好像聽到司馬潤震怒的聲音:“都是一群廢物,養你們何用?”


    “殿下,時值秋冬交季,天氣反複,正常人都易染病,何況是本就體弱多病的小殿下,王妃不管不顧,就這樣帶他出去……能保住小殿下性命已屬萬幸!”


    他不耐煩聽這些解釋:“來人,把這群飯桶給本王拖下去砍了!”


    “殿下三思而行呀,您的仁義之名遠播萬裏,豈能因一時之氣,做出令自己抱憾的錯事!”間或夾雜著輕緩的腳步聲:“再者說,此時真要追究起來,怕最該受罰的還是‘王妃’啊!”


    好熟悉的腔調——衛戧猛睜開眼,就看見衛敏站在對麵,正一臉仁慈寬厚的開解著盛怒的司馬潤。


    她們姐妹兩個相距不過一步之遙,衛戧看衛敏,那是一清二楚;但衛敏卻看不到她!


    隨著衛敏出聲,司馬潤竟慢慢收斂扭曲的表情,最後好像平靜下來,坐迴矮榻,沉默了。


    衛敏轉身一揮袖擺:“還不趕緊再去給小殿下好好診診,都愣在這裏是要給殿下添堵麽?”


    跪趴在地的一群人連連道:“多謝卿園夫人!”然後爬起來倒退著出去了。


    等到徹底清淨下來,衛敏彎腰附在司馬潤耳畔,柔聲細語道:“諾兒他外祖母,當年就是病身子,也是不顧妾身父親勸阻,非要懷孕生子,最後到底丟了自身性命,戧歌已經算是萬幸,若不是當初遭遇南公,怕早跟她娘去了,但芽珈病得太厲害,就連南公也是束手無策的,當初戧歌懷著諾兒時,我娘便擔心她會生個不好的孩子,是以日夜替她祈福,老天可憐我娘的良苦用心,保佑了諾兒這些年,但老天的福澤總有用完的一天,窮人家的孩子,有發熱一晚上就沒了的,自然也有熱傻熱殘的,但諾兒生在王府中,最後還變成這樣,隻能說,戧歌實在不是個有福的,諾兒攤上那麽個親娘還有什麽都不懂的姨母,變成這樣在所難免,殿下怎能遷怒無辜旁人,葬送這些年累下的仁義之名?”


    變成什麽樣了?


    衛戧抬手便要抓衛敏問個清楚,結果卻抓了個空,眼前畫麵隨著她的動作,如一池被劃開的靜水,瞬間扭曲起來,不多時,隱約傳來芽珈的聲音:“諾兒……叫娘……”


    衛戧迎聲跑過去,便看見王府那處清冷的院子裏,芽珈舉著一個手縫的,勉強能認出人形的粗糙娃娃,擺在諾兒眼前,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教他:“諾兒……喏……戧歌……叫娘……叫娘……娘啊……”


    而她的諾兒,嘴角淌著口水,麵無表情,目光呆滯,不說不動,如一個木雕娃娃,僵硬的倚坐在軟榻上。


    她走的時候,諾兒明明會抱著她的腿哭求:“娘,不走,要抱抱!”後來怎麽會變成這樣了?


    衛戧張開雙臂,俯身來抱他,結果眼前畫麵同樣被她撥皺。


    “諾兒……諾兒……”衛戧耳畔又傳來芽珈驚慌失措的叫喊。


    “快來人啊,小殿下落水了!”


    一聲驚唿,驀地揪緊衛戧的心,等她眼前複又明亮起來,就見衛敏一手拖著踉踉蹌蹌的芽珈,一手指著水中沉浮的諾兒,冷聲道:“芽珈,戧歌把諾兒托付給你,你怎麽看的,竟把孩子給看進河裏去了,果然是個沒腦子的,還要讓大家叫你王妃,身為衛家人,我都覺得丟臉!”


    芽珈拔高嗓音一聲尖叫,接著掙開衛敏的手,毫不遲疑衝向她尤其畏懼的河水:“諾兒……不要……戧歌……會痛……不要……”


    眼睜睜的看著戧歌跳進河裏,衛戧隻覺得心口一陣絞痛,一口血噴出來,她想上前,卻無力移動腳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


    努力向前探出手去,卻隻是像先前那樣將畫麵攪亂,又抓了幾次,終於抓住一個溫熱的物體,她驀地收攏手指,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將它死命攥緊了。


    “你呀,還真是不叫我省心,一時看不住便要鬧事,這可如何是好?”


    叮鈴,叮鈴——是塔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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