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豈不是很冤?


    端起玲瓏剔透的夜光杯,垂下宛如羽扇般的長睫毛,配合這叫她莫名心安的氛圍,她也可以如此嫻雅……前世,她個剛及笄不久的少女,被趕鴨子上架成了一名武官,因年紀小閱曆淺,為了不被排擠,她強迫自己裝得更像男人——席地而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付出便有迴報,她那樣盡心竭力的模仿,不出半年,言談舉止看上去果然和軍中男人沒什麽區別了。


    後來,賈後壽誕,司馬潤受邀帶她出席,結果他同她說:“你既是本王正妃,這便意味著你與本王同行時,一言一行不再是你個人的事,而代表著我琅琊王府的體麵,然而,縱觀平日裏你的言談舉止,實在有些粗魯無禮,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你,畢竟你是在山裏長大的,不過現在時間緊迫,來不及去洛陽請宮人教導你,這樣吧,珠璣舉止典雅,你放下架子,跟她好好學學。”


    她確然是山裏長大,但那山可是南公的山!她即是南公的弟子,又是世家的嫡女,那浸潤到骨子裏的優雅嚴整,比起以才情聞名於世的謝菀也是毫不遜色的,假如他想了解,其實很容易,但他外有強敵要對抗,內有美妾要安撫,實在沒時間呀!


    衛戧輕歎一聲後,手比蘭花輕托杯身,淺笑微顰,輕啟朱唇:“周太守收藏了一把歐冶子大師的絕世名劍,名喚湛盧,那把劍對於習武者來說是巨大的誘惑,我想得到那把劍。”


    “是這樣麽?”,顯然並不完全相信,但也不曾圍繞這個話題刨根問底。


    或許是因為王瑄看不見,所以和他在一起,竟讓衛戧不自覺的卸下那種令她踹不過氣的緊迫感,甚至忘記坐她對麵的家夥是個讓她自相識以來,每天都恨得牙癢癢的“死小子”,反倒和他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光她帶來的,王瑄又十分豪爽的搬出他的珍藏,也是人間難得幾迴嚐的極品,入口醇香、落喉綿爽,不過理智尚未全失的衛戧舉杯之際略顯躊躇,於是等了好久沒聽到響動的王瑄便寬慰她說這酒對酒量好的,喝個三五杯的不會醉。


    然後她就放心大膽的繼續品嚐,完全忘記自己之前還喝了那麽多自己帶來的酒。


    好在心中繃著根弦,沒有吐露太出格的話,隻是瞥見蹲在床頭架子上的渡引,她得意的笑笑,接著對王瑄道:“我撿了隻幼獸,決定把它馴養大,還要讓它學會逮鳥吃,對,就逮那種黑色的,大個的鳥!”


    渡引瞬間炸毛,顫抖著抗議:“啞,主君……”接收到王瑄涼涼的臉色,它識時務的噤聲。


    “你喜歡就好。”麵對衛戧時,王瑄卻是一副寵溺表情。


    “啞,偏心……”渡引到底沒忍住。


    “嗯,這麽晚了,我也該迴去休息了。”迷迷糊糊的衛戧衝王瑄一拱手:“十一兄,告辭!”邊說邊推開雕幾,就要起身下床。


    “等等。”王瑄一把抓住她手腕。


    “怎麽?”衛戧重心不穩,順著王瑄施力方向栽倒,跌趴在他身上,壓出他一聲悶哼來,她掙紮著想要爬起,語氣也現出不耐煩:“還有什麽吩咐?”


    順勢仰倒攤平的王瑄抬手攬住她腰身:“你不是不希望被別人發現身份麽?醉成這樣,很難隱藏自己吧?”感覺到她逐漸放棄掙紮,他再接再厲蠱惑道:“反正我這裏地方夠大,如若不嫌,就在此將就一晚罷!”


    衛戧腦子糊噠噠的,似乎有過反抗和掙紮,好像還罵他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來著,但具體細節實在記不清楚,念念有詞的陷入沉睡。


    等她終於不動了,王瑄喚渡引找來桅治,隔著床幃將雕幾遞出去,當然,衛戧帶來的玉牌,還有碧玉壺和夜光杯肯定是要保留下來的,隨後王瑄盥手漱口,等做好這一切,帳內複歸平靜後,王瑄單手解下覆眼的錦帶,隨手搭在床頭欄杆上,緩緩睜開水光瀲灩的雙眼,吸一口氣,轉頭看向睡在他身側的衛戧,眨了眨眼,接著綻開粲然笑容,柔聲低喃:“果然看得見你。”伸出手來,指尖拂過她蠟黃的臉頰:“嗯,確實很醜呢!”


    翌日,天剛放亮,衛戧便醒轉過來,腦子沉沉的,感覺怪怪的,努力撐開眼皮一看,光潔的胸膛,漂亮的鎖骨——原來縮進王瑄懷裏,腦袋下枕著的是他的胳膊,手裏緊抱著的是他的腰身……她居然跟個幾麵之緣的小屁孩睡在一起了,還睡得那麽香,感覺更是自重生後前所未有的踏實?


    “醒了?”她明明動了一下,卻不抬頭看他,所以王瑄主動出擊。


    做賊心虛的衛戧被驚得猛然抬頭,四目相對,這一眼居然令兩世為人,見慣司馬潤和桓昱那等人物的她都被驚豔到了。


    但王瑄立刻用言語打破這迷咒,他竟一本正經道:“我乃世人尊崇的高潔之子,卻與你一個浴桶裏洗過澡,一個被窩裏睡過覺,如若傳揚開來,恐將使我名譽受損,所以你得對我的清白負上責任。”


    她疑心自己幻聽:“什……什麽?”


    他語速照比往常快上許多:“你甚名誰,生辰多少,八字幾何,家住何方,同行之中可有能做主你婚姻的長輩?”


    原來她並沒有聽錯,不說上輩子他最終與謝菀結成夫妻,單說這一世,他如今的歲數,想來家族中已經給他定下了謝菀,可此時此刻他卻以如此兒戲的口吻想要與她締結鴛盟,是在耍她取樂,還是當真打算納她為妾?


    嗬,就是那琅琊王妃之位她都避之唯恐不及,又豈會去給人當個地位卑賤的如同器物的妾室?


    稍稍活動一下因為睡姿壓迫的筋骨,然後憋上一股勁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跳下床,低頭看看,衣衫完好,鬆了口氣,拱拱手:“抱歉,我乃寒門庶女,高攀不起身為琅琊王氏嫡子的王十一郎,告辭!”轉身前還不忘拎起擺在顯眼處的碧玉壺,接著幾步就躥沒影了。


    “啞,比兔子還快呢!”


    憋屈了一整晚的渡引終於解|禁,一開口就犯了讓衛戧牙癢癢的毛病,但她哪裏顧不上它,抬頭看看,天亮了,姨婆該起來了,前幾晚她隻是搞得衣衫不整就叫姨婆擔心上好久,昨晚上幹脆夜不歸宿,該怎麽解釋才能蒙混過去?


    還有裴讓,雖不會多說什麽,但他肯定會拿那種叫她倍感愧疚的眼神緊盯她一天……


    迴到營帳,驚喜的發現姨婆和裴讓他們還沒起來,可也隻開心了一小會兒,隨後便發現居然忘了把那對夜光杯帶迴來,懊惱的直拍腦門,好在尚未感到宿醉的不適,但接著又察覺到胸口有些異樣,解開一看,那塊詭異的玉牌竟被塞在她纏胸的布帶中,緊緊貼在心口窩上,真要把她氣炸了,深唿吸再深唿吸,最後咬牙切齒道:“那個變態!”


    好在吃過早飯後她便得到一個消息,及時澆熄她的怒火——桅治當眾宣布,王瑄剛剛獲悉一位長輩的行蹤,臨時決定改道去拜訪他,因路途相對遙遠,肯定會耽擱些許時日,如有著急趕路的,請結伴自行離開。


    這車隊中的大部分人,原本就是畏懼匪患,不請自來加入其間的,所以王家如此通知並無不妥。


    衛戧忍不住竊竊歡喜——看吧,周杵的去向果真能觸動王瑄,早知如此她也不必為著個不成器的珠璣著急上火!


    但衛勇和梁逐顯然不會高興,不但不會高興,而且一臉焦灼,梁逐更是直言道:“這怎麽能行呢,臨行前主公特意交待我們,一定要趕在中秋前迴到家中,這改成遠道,萬一再遭遇什麽變故,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家,耽擱了婚期,這個責任……”


    衛戧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他:“是王家十一郎要改的,你有什麽意見找他說去。”


    梁逐蔫了,想了半天,又提出:“實在不行,我們自行……”


    再次被衛戧打斷:“聽說前頭那一千二百個雜軍扮得悍匪準備好了大幹一場,你覺得你有成功突襲的可能性麽?”


    於是梁逐和衛勇開始著急上火了。


    衛戧目的達成,暫時放鬆下來,讓芽珈畫了一幅更大的新地圖給她,憑借前世記憶圈畫出未來十幾年的太平地段,尋找理想的居住地。


    至於那塊玉牌,反正是王瑄那死小子塞給她的,他都不著急,還指望她上趕著顛顛的給送過去?


    每日坐車裏圈圈地圖,玩玩渡引,也挺愜意,這天傍晚,車隊提前停駐,衛戧下車去看,前方就是岔路口,那即是說,明早一早,急著趕路的會在此分道揚鑣。


    “啞,臭臭!”


    衛戧將將落個單,便聽到一聲熟悉的聒噪,她咬咬牙,這隻該死的蠢鳥!循聲望去,就見渡引蹲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抬著翅膀遮住口鼻,小眼睛睥睨著她。


    “啞,主君找你!”


    衛戧心頭一動,暗忖:反正那死小子已經提前放話說要改道,她不信他會肆無忌憚的出爾反爾!


    眼珠一轉,解下腰間掛著的繡花囊,抬手招來渡引,將繡花囊係於它頸項上:“這是你家主君的寶貝,你帶迴去還給他。”


    渡引卻歪著小腦袋盯著她:“啞,是有關周杵和湛盧劍的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軍,前方有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錐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錐子並收藏將軍,前方有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