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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


    塔矢行洋腳步停頓在對弈室外,“你今天看起來有些不一樣。”話音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但眼中卻泄漏出了幾分驚異。


    進藤光眨眨眼睛,對著塔矢行洋露出一個調皮而略帶幾分神秘的笑,就像在慈愛的長輩前揣著一個小秘密的頑童般,“是更糟糕了嗎?”聲音清朗活潑,大大的眼眸裏笑意盎然。


    仿佛隻要看著就能讓人的心情好起來的燦爛笑容明媚快活地在眼前綻開,塔矢行洋愣了下,在門下弟子掉了滿地的眼珠子中,也緩緩微笑起來,“不,更好了!”


    直到對弈室的門被關上,蘆原弘幸還有些不敢置信,手下用力!


    “啊!”蘆原弘幸身邊一個同為塔矢行洋門下的棋手跳腳痛唿起來,張口罵道,“蘆原,你發什麽瘋?!”


    “原來不是眼花,是真的啊~”蘆原弘幸喃喃著,“可是那是老師啊,怎麽可能笑得那麽、那麽、那麽……溫柔?!”塔矢行洋在他們這些弟子麵前向來嚴肅端正,不苟言笑的臉能嚇哭小孩,像蘆原這樣的能得到一句稍微柔和點的‘還不錯。’的稱讚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我怎麽知道?!再說你要掐掐你自己啊,掐我幹嘛!”被當了迴試驗品的棋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把人拍得一個趔趄。


    “蘆原,青木。”前方的緒方精次迴頭淡淡地瞟了他們一眼。


    大師兄威儀下,兩人瞬間立正肅容,擺出新世紀好青年的派頭。


    緒方輕哼一聲,也不多計較。


    咳,其實是他也沒反應過來,塔矢行洋那樣的笑容,他也就在塔矢亮出生的時候見過一次。


    *


    “這……”觀棋室內眾人張口結舌,看著屏幕上落下的黑棋說不出評價來。


    “進藤光這是受了什麽刺激,還是腦子被門夾了,棋力突然倒退迴初學者的程度!”高永夏毫不客氣地說出眾人心聲。


    今日棋局剛繼續,進藤光明顯又改變不少的棋風很快就引起了議論。前麵幾著還好,雖然顯得輕狂了一點,但年齡擺在那裏,還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這剛剛落下的一子,未免也太過……活潑?了一點吧~


    那顆調皮的黑子,就像是個被寵得不知世事得意洋洋的臭屁小鬼,大模大樣地跑到白子軍營門口吐舌頭扮鬼臉,末了還轉過身子彎下腰拍拍屁股,不知死活地嘲笑挑釁著。


    這真是……


    看上去白子如果要幹掉它也不用費吹灰之力,但是你說吧,一群膀大腰圓的男人扛著青龍偃月刀傾巢而出追殺一個不到腰高的小孩,怎麽看怎麽丟臉。而且萬一、萬一被它跑掉了,那可真是沒臉見江東父老了。


    “謔謔謔謔!”安靜的觀棋室內突然爆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桑原·名譽本因坊·理事長在大家冷汗的視線下卻笑得越發歡暢了,“依田啊,”他眯著眼睛看向依田東平,“我就說這小鬼很有趣的嘛~”


    依田東平板著臉,竭力忍耐著額角抽搐的青筋,默默轉開了臉。


    “呃……我想進藤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洪秀英冷汗著小聲說,然後看向唯一毫不動容的塔矢亮和緒方精次。


    “怎麽看?”緒方精次敲敲桌子,詢問。


    塔矢亮手托下巴琢磨著,頭也不抬,“很眼熟的風格。”


    “果然嗎~”緒方一挑眉毛,嘴角不禁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虧他現在還敢這麽下~”


    隨著讓人一頭霧水的對話,棋局有了新進展。似乎也為這一子迷惑了下,塔矢行洋的應手趨向保守。然而,即使他沒有絲毫輕視那一顆莫名其妙的黑棋,十數手之後,還是被嚇了一跳。


    宛如魔術般,本看似壞手的棋子,在一連串超出尋常理解的落子後,轉轉騰挪,竟在白子眼皮底下與上首的黑子遙相唿應,隱隱成合圍之勢,若非塔矢行洋經驗老道棋感敏銳,說不定就要栽個大跟鬥了。饒是如此,化解這一劫還是相當的驚險。


    看到這裏,眾人不禁都出了一頭冷汗,在心底悄悄反思:若是自己,能躲過去嗎?


    答案對對弈中的兩人來說不需在意,進藤光見到自己的黑子被毫不留情地提走,鼓了鼓臉頰撅起嘴。與他的棋一般,他今日的表情也格外的生動有趣,仿佛還是那個圓圓肉臉蛋的小男孩。


    網絡上頓時一片怪阿姨的‘狼嚎’。


    塔矢行洋搖搖頭,心下有些好笑,他門下即使是最‘活潑’的蘆原弘幸也不敢在他麵前這麽造次,更不用說下出這樣‘大逆不道’的棋了。不過塔矢行洋本就不是拘泥的人,退役後更是遊走中韓圍棋圈,什麽或創新或奇葩的下法沒見過,接受起來也毫無壓力。


    進藤光癟癟嘴,‘咚嚓’一聲又一子落下。


    “咦?!”解說的嘉賓訝異地低唿,“這是要……治孤?”


    剛才還算是小打小鬧的挑釁,這下黑子孤棋深陷白子勢力範圍內,若想活棋就得頂著白子的攻擊殺出一條血路。


    “我不得不說一句,進藤光還是太冒險了。”嘉賓感慨。


    治孤戰是規律最少也最難的地方,要巧妙利用對方的棋型缺陷和薄弱環節,將自己的孤棋進行妥善、高效的處理,關係到棋型和氣的問題。這方麵,從12歲開始學習圍棋如今年僅20的進藤光能否走出來實在堪憂。更何況,讓嘉賓不看好的主要原因是,塔矢行洋本身就是治孤高手。年輕時代的塔矢行洋憑借一手犀利的治孤手段,殺得棋院人仰馬翻噤若寒蟬。


    雖然上了年紀後塔矢行洋棋路厚重起來,但進藤光要在他麵前玩治孤,可別治孤不成反被‘治’了!


    不出嘉賓所料,陷落敵營的黑棋很快就在白子疾風驟雨般的迅猛攻勢下岌岌可危。進藤光絞盡腦汁疲於奔命,但局勢還是一點點向塔矢行洋傾斜。


    “他要做什麽?”高永夏皺起細長的眉。


    他知道的進藤光可不隻有這點水平,本身他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就挺超出他想象的了。


    “這才是最開始的進藤光……”塔矢亮低聲自語。


    最開始的最早的進藤光,在幾乎沒有接受過真正的圍棋教導的時候,就已經敢於在塔矢行洋和藤原佐為兩大絕頂高手的對弈中橫插一手落下自己的棋的進藤光;是麵對千年棋魂還毫不膽怯地喊出‘我才不要你讓呢!’的進藤光;是在中學生聯賽裏堅持自己下棋的進藤光。


    塔矢亮,還有教導過失憶的進藤光的緒方精次,是除了已經消失的幽靈外,唯二見識過這樣初生牛犢無所畏懼無所束縛的進藤光的人。不知道定式流派也無論約定俗成,即便是藤原佐為,也還沒來得及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他隻是按著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心,下著自己的圍棋。


    “可是,繼續下去進藤要危險了吧?”洪秀英遲疑著。


    如他所言,隨著那顆孤子的陷落,大片黑子的陣地也搖搖欲墜起來,白子圍剿之勢已成,看似黑子已無可退之地,激烈酣暢的廝殺似乎已經步入收官。


    “等著看吧,”緒方精次忽的笑了,“他可是進藤光啊。”他可沒有忘記,在教導那個幾乎白紙一張的男孩時,一時大意之下被驚出的滿頭滿身的冷汗。


    明淨如琉璃的眼眸倒映著縱橫的黑白,與艱難的局麵相反,進藤光臉上的神情堪稱輕鬆自如,拈棋落子的動作裏帶著一股天真的孩子氣。而那眼眸深處,是宇宙初開的燦爛光華。


    縱橫的棋盤化作了虛空的宇宙,一個個交叉的星點發出錯落的光輝,宛如即將誕生的星辰。萬千棋路在電光中迅速亮起,又接連黯淡褪去。穿過無盡的時間與空間,世界毫無保留地在他麵前展開,恭敬地等候他的命令。


    他看到了,在宇宙深處,在無盡的棋路走向中,那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美麗耀眼光芒的一點。


    手起,棋落。


    神秘而神聖的金色流光從指尖落下,蜿蜒流淌在美麗的黑色棋子之上。


    塔矢行洋的眼睛驀地睜大,掩於袖中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在賽後的報道裏,所有媒體在提到這一著落子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將其稱為‘神明借進藤光之手所下’。


    神之一手!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搞定了告別賽!雖然意境大概還是差了點,但作為圍棋盲,我也隻能做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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