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飛快地收拾好花瓶碎片,就忙不迭地走了,都沒發現其中幾塊碎片上沾了血。等她離開,陸敬修低頭看了看自己左腿,又是一手杖抽上去。陸敬修今年三十二歲,之前那三十多年的人生,對他來說無時無刻不充斥著痛苦。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四十多歲,作為老來子,按理他應該飽受寵愛,但他沒有。他父親自己管不住下半身,和他母親睡到了一起,有了他,卻並不喜歡他。他的母親呢?他的母親對他父親愛到了骨子裏,對他的父親和姐姐極盡討好,對他卻從來都不上心。他早慧,記得很多小時候的事情,記得那時候姐姐和父親總在吵架,為了不讓姐姐生氣,姐姐在家的時候,他和他的母親就要躲起來。姐姐若是有什麽事情,他的母親還會立刻丟下他,去忙他姐姐的事情。他的父親就更不用說了,他很少迴家,偶爾迴家,也要忙著應付青春期特別叛逆的女兒,根本沒空管他這個沒有存在感的小兒子。有一次他姐姐和他父親吵架,離家出走,他的家人都去找他姐姐了,沒人記得他,他竟是在家餓了整整一天。五歲那年,他會“走丟”,也是因為他母親帶他出去,一心惦記著給他姐姐買禮物,卻不管他的緣故。他還記得他找不到母親的時候,有多麽絕望。當然,這不是他最絕望的時刻。他早慧,記住了家裏的電話號碼,那些人販子又不防備他一個五歲孩子,有一次,他竟然拿到了這些人裏某個人的手機。當時那些人在睡覺,他就偷偷給家裏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他母親。“喂?”他聽到他的母親疲憊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誰?你怎麽不說話?”聽到母親的聲音,他太激動了,但怕吵醒人販子,他不敢大聲說話,隻敢特別小聲地叫媽媽。然而這時,他父親的聲音響起,喊他母親去找他姐姐——他姐姐應該是又一次離家出走了。他母親答應了,就這麽掛了電話。那一瞬間,他如墜冰窟。他又報了警,相比於他母親,反倒是警察更有耐心,隻是……人販子醒了。意識到他並不“安分”,他們打了他一頓,打斷了他一條腿,然後他就發起了高燒,昏昏沉沉的。大概就是因為這樣,那些人販子沒能把他賣掉,他的腿還長歪了,那些人幹脆就把他和一些殘疾的孩子放在一起,逼他們乞討,甚至為了讓他更慘一些,他的左手也被打斷了。他該慶幸的,那些人希望他們能有自理能力,所以沒把他的手腳全部打斷。被這個團夥控製的生活,他一直過了四年,四年後,他終於找到機會求救,那些控製他的人販子也被一網打盡。他當時還記得一點自己家裏的情況,但已經記得不像剛被拐走時那麽清楚了,他隻能說出自己家裏大致的情況。警察沒有幫他找到家人,他進了孤兒院。他的手腳都被反複折斷扭曲,動手術也不一定能好全,自然沒機會接受治療,好在他可以讀書。雖然在孤兒院也有競爭,也有人不喜歡他,嘲笑他,但對他來說,生活其實很平靜。他打算等年紀大一點,就去學一門手藝,以後也可以養活自己,說不定還能找個伴侶。他希望能有人愛他。但他十五歲那年,陸家又找到了他。他的姐姐是一個非常能折騰的人,她叛逆期的時候離家出走,在他走丟之後,玩起了私奔,但之後過得不好,便又帶著孩子迴了陸家。再後來,她車禍去世了。陸敬修對自己這個姐姐,其實並沒有什麽惡感,他從小就沒跟她相處過。讓他心寒的,是他母親和他父親對他的態度。之前那些年,他們真的就找不到他?他們用心找了嗎?帶著這樣的疑問,他迴了陸家。他父親對他心懷愧疚,但從小沒有相處過,也就不會有感情,至於他的母親……他小的時候,他母親讓他讓著姐姐,現在,他母親讓他讓著外甥。甚至,他母親對陸銳群這個外甥,比對他還要好,還要親近——他姐姐生下孩子之後並沒有消停,還是到處跑,這孩子是他母親一手帶大的。在這個家裏,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他其實一度懷疑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但他被認迴來的時候做過親子鑒定,他就是親生的。他不喜歡這個家,在家裏住了不到一年就出國了,他在國外頂著別人的歧視讀書,創業,一直到二十六歲,他父親重病。在他父親的請求下,他迴國,接下了陸氏。隻是,他父親給他一半財產,明顯心不甘情不願的,若是陸銳群當初不是十六歲而是跟他一樣的二十六歲,恐怕公司全給了陸銳群也不一定。後來給了,就一直讓他照顧陸銳群。有意思的是,他父親偏心就算了,他的母親還要求他讓著無父無母的陸銳群。陸銳群的親生母親在陸銳群五歲時去世,之後陸銳群有爺爺奶奶精心照顧。他呢?他五歲到十五歲,過的是什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