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誌將嘴裏仿佛苦到了骨子裏的蜜餞全部吞咽了幹淨,舉止艱難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柳之安的身旁停了下來。


    “既然累了,想要歇一歇了,那就歇一歇唄。”


    柳之安輕輕地將煙槍從口中拿了下來,把早已經燃盡的煙絲對著窗台磕了磕。


    “你這個長不大的混小子,總算是說了一句人話了。


    老夫還以為,你會讓老夫忙活到直至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呢!”


    “嗬嗬嗬嗬……原來本少爺在老頭子你的眼裏就那麽的沒良心啊?你這麽一說,本少爺突然又不想讓你跟我娘親迴江南了。


    不說讓你忙活到直至撒手人寰的那一刻,起碼也得讓你再忙個二三十年才能放你迴到江南故裏,和我娘親安安心心的頤養天年。


    可惜的是,想要走的人終究是留不住的,就像外公,舅舅,姑姑,老爺子,萱兒他們所有人一樣。


    他們都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離京遠去了,本少爺想留也留不住,如今你跟娘親你們二老也一樣,既然已經告訴了我要離開的事情,就說明已經下定決心了。


    你們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離京遠去了,本少爺這心裏縱然是百般的不舍,又有什麽意義呢?


    強留,不過是徒增一個不孝的名頭罷了,本少爺可不想稀裏糊塗的就背上一個這樣的名頭。


    老頭子。”


    柳之安往煙鍋裏裝填煙絲的動作一頓,默默的轉頭看向了站在身旁的柳大少。


    “嗯?”


    柳大少看著老頭子手中已經再次裝好了煙絲的煙鍋,眼神猶豫了片刻,直接從袖口裏取出了火折子吹燃。


    “累了,就好好的歇一歇,你的背跟二十多年前一比,彎了太多了。


    不但脊背彎了,須發也已經白了。


    遙記得二十年前在江南金陵老宅的時候,你揮舞著訓子棍中氣十足的模樣,再看看你現在須發皆白的模樣,不說是天壤之別,倒也相差甚大了。


    你說的對,老頭子你現在老了,真的已經老了。”


    柳之安默默的望著柳大少手中劈啪作響的火折子,舉起煙槍俯身湊了上去。


    靜靜地吞吐了幾口煙霧,柳之安抬手拍了拍柳大少的肩膀,打量了一眼兒子還算挺拔的身體歎息了一聲。


    “別說老夫了,你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那不一樣,本少爺的娘子那麽多,腰還能直起來身體就已經相當的不錯了。


    而你就我娘一個夫人,想出去偷個腥還前怕狼後怕虎的,怎麽跟本少爺我比較?


    本少爺的脊背有些彎了,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就嘚瑟吧,就你這個放蕩不羈,吊兒郎當的模樣,能活到老夫這個歲數那也是咱們柳家的列祖列宗在天顯靈了。”


    “哎!本少爺樂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人生在世,往長了說也不過就是百年光景而已;往短了說,也就那麽匆匆幾十年的歲月罷了。


    匆匆不過幾十年或者百年的歲月,生而為人,又何必去在意那麽多的條條框框禁錮自己的想法呢?


    人生在世,及時行樂。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啊!”


    “嗬嗬嗬……你小子倒是心性豁達。”


    “人生嘛,本就該如此,不是嗎?”


    “是!是!是!是老夫短見了還不行嗎?”


    “打算哪天啟程迴江南故裏?”


    柳之安沒想到剛剛還與自己互相打趣的兒子忽然提到了這種傷感的問題,目光幽幽的輕輕地吐出了一口煙霧。


    “三五天左右吧,應該不會耽擱太久了。


    馬上就要十月了,一旦天降瑞雪,從而大雪封路,今年估計就迴不去了。”


    “好!對了,關於萱兒終身大事的問題老頭子你到底是……”


    柳之安在窗台上磕了磕煙鍋,直接截斷了柳明誌後麵的話語。


    “兒孫自有兒孫福,萱兒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這些是老夫已經不打算再幹預了。


    這丫頭很懂事的,懂事的讓人心疼呢!


    老夫不想再以所謂的……


    唉,不說了,不說了,叫你來就是要跟你說說老夫跟你娘親我們兩個要迴江南故裏的事情。


    該說的都已經跟你說的差不多了,今天是大朝會,你起得肯定很早,你先迴去歇著吧,老夫要繼續算賬了。


    對了,別忘了把房門帶上,年紀大了,老夫受不了涼。”


    柳明誌看著已經走向了椅子的柳之安,嘴角嚅喏了片刻默默地點點頭。


    “好,本少爺就先迴去了。”


    “嗯!去吧!”


    柳大少心不在焉的離開了老頭子的書房,漫無目的的遊走到了齊雅的庭院之中,看到坐在涼亭裏刺繡的齊雅徑直走了過去。


    “雅姐。”


    “夫君?今天大朝會你起的那麽早,肯定精神不佳,你送小妹迴來後怎麽沒先去補補覺啊!”


    “為夫不累,你現在應該不忙吧?”


    齊雅馬上將手裏繡了一半的布帛放到了線框裏,舉止優雅的站了起來。


    “不忙,夫君找妾身有事嗎?”


    “不忙就好,為夫也沒什麽事情,就是感覺到有些閑得慌,去後院陪為夫小酌幾杯怎麽樣?”


    齊雅仔細打量了一下夫君的神情,宛然一笑的點了點臻首。


    “好啊,妾身把東西送迴房間裏後咱們就過去。”


    “行,為夫等著你。”


    幾盞茶功夫以後,夫婦二人的身影出現在了柳府後院裏已經枯黃的草坪上。


    柳大少手中端著盛著桃花釀的酒杯,靜靜地躺在齊雅圓潤修長的玉腿之上凝望著天際的雲彩,一杯又一杯的將美酒送入口中。


    齊雅靜靜地看著依偎在自己懷中默默飲酒的夫君,強行壓下自己桃花美眸中的憂慮之色,舉起自己的酒杯與夫君輕碰了一下。


    “夫君,妾身陪你共飲。”


    “好,雅姐,共飲。”


    大龍承平五年十月初二,旭日東升之際,一輛豪華的馬車在一群孩童的哭喊聲中,緩緩地駛離了柳府大門前的街道。


    “爺爺,奶奶。”


    “嗚嗚嗚,爺爺奶奶,芸馨迴去金陵看你的。”


    “爺爺,奶奶,不要走,不要走。”


    “爺爺,奶奶,你們等等正然,正然跟你們一起迴江南。”


    “爺爺……”


    柳明誌掃了一眼身旁那一眾痛哭流涕,在各自娘親的手裏掙紮著想要朝著遠去的馬車追趕而去的兒女們,輕輕地歎了口氣。


    望著街道上漸行漸遠的馬車,柳明誌眯著眼睛沉默了許久,神色惆悵的轉身走進了府門之中。


    都走了,原來熱熱鬧鬧的柳府,從今天開始也要變得的空曠了下來了。


    一眾佳人聽到了夫君的歎息聲,轉頭看著夫君朝著府中緩緩走去的孤寂背影,相視了一眼,紛紛嬌聲歎息了一聲,拉著手裏掙紮的兒女轉身邁進了府門之中。


    柳之安和柳夫人他們老兩口離京以後,柳府之中安靜了月餘左右的光景,才逐漸的再次熱鬧了起來。


    隻是相比之前的日子,終究讓人感覺少了一些什麽似得。


    “小的柳鬆求見少爺。”


    “進來吧。”


    “是。”


    “小鬆,怎麽了?”


    “迴少爺,小誠子迴話,少爺吩咐的事情已經辦理妥當了。”


    “曉得了,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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