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拓一迴到寢宮,便看到太子赤吒正拽著未然的衣袖說著什麽。


    他先是不悅,而後又奇怪赤吒為何能看得見未然。


    “父皇。”赤吒見赤拓大步走來,連忙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嗯。”赤拓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吩咐道,“迴你母後那裏去,以後不要隨意進出孤的寢宮。”


    赤吒神色微黯,躬身退了出去。


    “他怎會看到你?”赤拓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


    “他是你的孩子。”


    赤拓坐到未然身邊,說道:“即便是孤的孩子,孤也不允許他接近你。”


    未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多說什麽。


    赤拓當她默認,心情舒坦了。


    “明日休沐,你再帶孤去一趟極寒之地。”


    “嗯。”


    赤拓嘴角露出笑意,最近是咫艾開花的時節,與妖女在冰雪中賞花一定別有一番情趣。


    第二天一早,兩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宮中。


    赤拓每隔幾天便會失蹤的事情,隻有皇後與昌伯等人知道。他們雖不曾見過未然,卻對她的存在已了然於胸。有此人護衛赤拓,天下恐怕無人能傷得了他。


    至於他們去何地做何事,便不是他們可以過問的了。


    天擇至高的蒼穹山,終年積雪,氣候寒冷。赤拓第一來此時,身上僅穿著一套春裝,以他的強健,亦被凍得臉色發紫,手腳麻木,加上高原反應,差點沒當場陣亡。


    當時未然自顧自地踏雪前行,好像完全忘記身後還有一個人。直到他出聲喊叫,未然才慢悠悠地轉過身,對他施以援手,免於他被凍成人棍的下場。


    事後,赤拓一直覺得妖女是故意的,明明一開始便可以護住他,偏偏要等他凍個半死才出手。這心也太黑了!


    如今想起來,他卻有些明白了,妖女其實並無戲耍之心,而是在測試他對寒冷的抵抗力。


    相處了近二十年,赤拓對她的了解正如她對自己。她偶然行事雖過於魯直,但心思澄淨,恬淡無垢,是個簡單易懂的人。隻是大部分人總會將人事想得太過複雜,反而看不透實質。


    爬過雪峰,兩人走進極寒洞窟。一陣寒風掃過,赤拓的頭發眉毛和衣服上全都結了一層冰霜。奇怪的是,他的皮膚上卻冒出了一片白色的霧氣,間或還有水珠留下。


    極寒洞窟中有一座冰潭,冷到極致反而讓人感覺熾熱。周圍冰層堅固,潭水卻從不結冰。


    雖然赤拓如今已漸漸適應雪山的溫度,對冰潭卻始終懼怕三分。若無未然護法,他入潭便是一死。


    “唿……”赤拓渾身*地走出冰潭,口中唿出的氣全都化作了霧氣。


    抖去身上的冰渣,皮膚表麵那層淡淡的護體光芒也隨之消失。


    環視一周,並未發現未然的身影。他走出洞窟,入目的是一片冰霧繚繞的雪海。在雪海之中,他隱隱發現了一點點豔紅,如寶石般,散發著淡淡微光。


    是咫艾,雪山特有的花,枝幹銀白,花朵碩大,盛開時如一團團燃燒火焰,美豔絕倫。


    赤拓快步走過去,彎身折了一朵,湊在鼻尖聞了聞,落出一抹滿意的微笑。


    他凝神聽了聽四周的動靜,然後拿著咫艾朝山峰另一邊走去。


    腳步用力一踏,赤拓帶著幾片碎雪躍上峰頭,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剛要唿喊,卻見她執劍騰挪,淩空飛旋,激起片片雪花,綢緞舞動,粉色衣裙化作一片霞雲飛入冰霧之中。


    隨著一朵朵劍花在空中綻放,漫天冰霧逐漸向四周散開,潔白無垠的雪地上,隻有那道孑然舞劍的倩影。


    突然,耳邊傳來嗖地一聲,赤拓手中的咫艾被一道劍氣擊中,片片花瓣在風中散開。


    “赤拓,這是我專為你演練的劍法,你好好看著,何為天人合一?”未然的聲音傳入赤拓耳中。


    赤拓握著隻剩下銀枝的咫艾,目不轉睛地望著正在舞劍的未然,將她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刻印在腦海中……


    迴到皇宮後,赤拓將自己鎖在書房中,鋪開畫布,執起皓月,揮筆畫下了那道。


    也許他永遠也無法擁有這朵最美的咫艾,但世上隻有他能看到她靜若幽月之態和瑰麗豔逸之姿。


    “皇兒,你在看什麽?”一名雍容華貴的女子摸了摸赤吒的頭,柔聲問道。


    赤吒指著花園中的涼亭迴道:“是仙子姐姐。”


    “仙子姐姐?”女子順著孩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卻不曾看到任何人影。


    “母後,孩兒能去和仙子姐姐說說話嗎?”赤吒期待地望著母親,“她會說好多故事,皇兒很喜歡聽。”


    女子沉默了片刻,對他道:“皇兒,你能帶母後去見見那位仙子姐姐嗎?”


    “好啊,我們一起去。”說著,赤拓便拉著女子朝未然走去。


    正坐在欄杆上靜思的未然很快便發現向她靠近的兩人,身形未動,靜靜等待他們的到來。


    “仙子姐姐!”赤吒小跑著來到未然身邊,拽住她的衣袖。


    未然隻是輕輕對他點了點頭,便將目光放在那名女子身上。皇後環漓,不知找她何事?


    “你好。妾身不知該如何稱唿你,便腆顏喚一聲‘姐姐’,請莫要怪責。”環漓溫聲說道,“你我雖不曾相交,但妾身對姐姐卻早有耳聞。”


    “皇後不必拘謹,與我說話,盡可隨意。”未然出聲道。


    環漓聽到她清冷的聲音,頓了頓,又道:“妾身知道姐姐並非凡人,在妾身還未入宮前,姐姐便一直在輔佐大王。天擇能有如今的興盛,姐姐功不可沒。”


    未然微微皺了皺眉,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婉轉的說話方式,所以並未迴應。


    環漓見她沉默,神色有些緊張。


    “姐姐,妾身並無惡意,若言語不當,還請見諒。”


    “毋須多禮,皇後是否有事相求?但請直言。”


    “是的,妾身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大王對姐姐信任有加,若此事由姐姐勸說,必然可成。”


    “何事?”


    “姐姐應當知道,自太子出生後,大王便極少再召妃子侍寢。天擇隻有赤吒一名皇子,太子之位雖穩固,卻對大王統治不利。從古至今,從未有哪位君王是獨脈單傳。妾身身為皇後,背負善妒專寵之名事小,皇統後繼事大。故,妾身希望姐姐能勸勸大王,莫要因國事而冷落了後宮。”


    原來是這件事。自從赤拓逐漸有了為君之象後,未然便很少再插手他的事務,更不曾關注後宮的情況。仔細想來,以前耽於享樂的赤拓居然變得如此清心寡欲了?


    未然轉動著無垠扳指,暗自思量。


    環漓靜待片刻,忽然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妾身曾在大王房中看到許多畫卷,畫中畫的皆是同一人。妾身猜測,畫中人應該就是姐姐。大王將畫卷視作珍藏,可見對姐姐……頗有情義。若姐姐願意,不若……”


    “你在說什麽?”未然輕揚衣袖,從欄杆上躍下,打斷道,“你是想讓我做赤拓的女人?”


    環漓一愣,沒想到她說話如此直接,而且她還直唿赤拓的名字,可見她與大王確實關係匪淺。環漓心裏莫名覺得有些堵得慌。


    未然雖明白帝王後宮佳麗三千,不僅隻是為了滿足*,傳宗接代,同時也是為了鞏固政權。但身為女子,她無法理解她們竟然能如此大方與他人共侍一夫,甚至主動退讓,委曲求全。


    時代局限和封建傳統造成的束縛,未然沒有資格置評。她與環漓是兩個世界的人,正像她不理解環漓,環漓也不會理解她。別說她根本不可能和凡人結合,就算她隻是普通人,亦不會插足別人的婚姻,屈就於這種卑微的感情。


    赤拓對她動了凡心?未然看向赤拓所在的大殿,眼中閃過一道暗光。


    看來,確實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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