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是未醒的城市,輕薄的霧霾與微弱的晨曦,在朦朧中掩蓋著熱騰騰的興奮。我很早便出發,獨自一人來到機場。遠遠地,看見穆薩早就等在那裏,彼此相視一笑,又各自去辦理登機手續。


    這天正是留學生迴家的高峰期,機場境內,我們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免得被相熟的人撞見。可今日的掩蓋,心境已是全然不同。再過幾個小時,便是敞亮的一片新天新地,躍動著灼灼燃燒的火焰。


    機票是穆薩訂的,進了頭等艙候機廳,離起飛還有兩個小時。阿聯酋航空公司的服務向來是出了名的好,候機室裏,還有貴賓的專屬休息室。舒適而昏暗的私人空間,極適合休息小憩,但我和穆薩哪能睡得著,兩個人靠坐在躺椅上,借著幽暗的燈光,朝著對方嘿嘿傻笑。傻笑完了,抱在一起,把我的腦袋使勁往他懷裏蹭,恨不得整個人都埋在他的胸中。


    在國內時,有一次由於經濟艙位置不足,我運氣很好地被免費換到了頭等艙,但和阿聯酋航空的頭等艙對比起來,著實顯得黯淡了些。私密小套房內,配有滑門、迷你酒吧、衣櫥,飲食還可隨叫隨到。


    我跟穆薩開玩笑,說:“想起了我們中國的一句話,叫做‘跟著你,有肉吃。’”


    這句話用英文翻譯出來怪怪的,穆薩沒太深究,笑著反問:“我不就是你最好吃的肉嗎?”


    我大笑,沉浸在幸福的愉悅中。兩個人手牽著手在上甲板的休息室喝飲料,也愉快地同其他頭等艙乘客聊天。


    幸福,原來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他一個寵溺的眼神瞟過來,我的心便能安寧篤定。


    從炎熱難耐的迪拜到舒適怡人的羅馬,似乎一下飛機,便聞到了久違的青草香味。這是一座屬於植物與水的城市,恰好與阿聯酋的無邊沙漠形成兩個極端。清新的空氣中,所有物體的細節變得異常生動,連帶著我對穆薩的愛,也隨著陽光明媚起來。


    我頗有興致,笑著說:“看過《羅馬假日》嗎?我想去電影的取景地,順著赫本的腳步走。”


    “好,什麽都聽你的。”從下飛機到現在,穆薩一直拉著我的手,絲毫沒有放開過。就連取托運的行李時,都是拽著我一塊過去,單手提起行李,手心汗漬漬的,仍是舍不得放開。


    去預訂的酒店丟下行李,我們便迫不及待地開始青天白日下的浪漫旅程。從共和廣場,漫步到許願池,接著坐在西班牙廣場的台階上舔冰淇淋。在這兒一坐下,很自然地便有一種明快而悠閑的感覺,浪漫的氣息掩也掩不住。我俏皮地用手指撬了一塊冰淇淋,趁穆薩不注意,輕輕往他臉上一抹,嘻嘻哈哈地跳開。他笑著追上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裏,絲毫不用在意周圍人的眼光。


    這個摟抱令人動容,拂開那些繁冗複雜的戒律,隻用晶瑩明媚的眼眸看清彼此的心。我揚起臉,凝視著他濃密誘人的睫毛,縱然看過千百遍,仍然覺得不足夠。


    兩個人情意綿綿地對視著,我的右手舉著冰淇淋,左手環在他的腰上,突然心念一動,撅起嘴,閉上眼,靜靜地期待一個吻。穆薩並沒有讓我等太久,很快,柔軟的唇瓣覆了上來,如同電石火花,又如同柔枝嫩葉,將我從唇間麻醉到腳趾。我緩緩地張開牙齒,將小巧的舌尖探入,深深地吮吸他的味道。每吮吸一下就陷入一點,每嘬嚅一次就飄然欲仙。


    這個吻,是草莓冰淇淋味的。才下舌尖,又上心間,令我幾乎分不清這到底是一種滋味,還是一種情懷。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西班牙大台階無數人的注視下,我們如此地纏綿、如此悱惻。此時此刻,我隻願沉溺於眼前的一小簇風景,不去顧念重重疊疊的障礙,亦不去思索噤若寒蟬的未來。


    全情投入中,我和穆薩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個歐洲人將鏡頭對準了我們。待綿長的深吻結束,那人還等在原地,將拍立得洗出的照片遞給我,滿眼真誠地說:“天啊,你們看起來簡直像天使一樣美好,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我有些羞澀,接過照片,不好意思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此時,我還不太適應這般肉麻的讚美。不過,在意大利呆了幾天以後,我和穆薩開始漸漸理解這種直朗抒發的浪漫,並且深深享受。以至於後來,當別人發出類似的讚美時,穆薩的唇邊會漾開溫柔的笑意,篤定地看著我說道,“是的,她就是我的天使。”


    這樣的男人,真是讓人心甘情願,在他性感的溫柔裏溺斃。


    之後,我們又隨著《羅馬假日》的足跡,去了古羅馬鬥獸場和萬神殿,還去了當初在電影裏嚇壞赫本的“真理之口”。帶著相機,每到一處景點就請遊客幫我們拍合照,兩個人挨得緊緊的,不願在中間騰出一絲罅隙。


    “我一直有個問題。”翻著相機裏一張張親密的合影,我不禁想起往事,“當初去阿萊茵花園的時候,為什麽你和嘉軼比我們出發那麽早,卻和我們一起進門?”


    “你還不知道原因嗎?如果不是你,我壓根不會去阿萊茵。”穆薩揉揉我的頭發,笑道,“說起來,當初為了把嘉軼拖住,我在門口絞盡腦汁地和他說了好久酋長的生平故事,結果學校的大巴實在太慢,真事說完了,我隻好又編出了許多,這才等到了你。在這之前,我還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會編故事。”


    我噗嗤一笑,甜蜜地數落他:“其實我一直憋著沒說,你當時好傻呀,我一拍照,你就哼哧哼哧地跳到旁邊,湊了那麽多隔得老遠的合影,真笨!”


    “我知道。”他擁住我,潮熱的氣息就在耳畔,“現在不會再那樣疏遠了,不是嗎?你會陪在我身邊的,對不對?”


    我點頭,溫柔地說:“對,我會陪在你身邊。”


    “陪我一輩子,好不好?”


    我低下頭,沉默。


    一輩子,這個詞明明是最動人的誓言,為何卻顯得這樣渺遠、這樣哀傷?要達成一輩子,我必須被他全盤占有,卻不得不和另一個女人共同分享他。可是,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的愛情,也是自私的。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就像《羅馬假日》裏的公主和記者,如同煙火般絢爛而短暫。我突然有些後悔今天執意要按照電影的路途行走,大概,在我的意識中,還是隱隱希望能夠有一份不一樣的結局,能夠讓這份愛情綿長一些,再綿長一些。


    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綿長到一輩子那麽遠。


    日暮黃昏,一抹落日餘暉映在古羅馬鬥獸場的殘垣斷壁上,壯觀而淒美。


    對於我的沉默,穆薩很是失落。我微微轉頭,看見他傷感的眼神,心中湧出一絲愧疚,本能的想要安慰他。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隻得繼續沉默不語。


    一陣無奈的歎息聲響起。


    “好了,走吧。”穆薩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這虛若無物的輕拍,令我感到了他的無力和心痛。奈不住靜默,把頭垂得更低,輕輕迴道:“穆薩,我也希望……也希望一輩子的。隻是……”


    “別說了。”他突然堵住我的嘴,“下半句不用再說,先讓我吸收上半句好了。我們現在開開心心的,未來,不也是由每一個現在組成的嗎?所以,所謂一輩子,其實也隻是無數個現在而已。”


    他湊近我,將我的手放進他的大掌,溫暖地熨貼著我混亂的心,眼裏的誠摯觸動著我心底深處的弦,輕聲問:“現在,你會陪在我身邊的,對不對?”


    心中抽疼,我迴握住他的手,點頭說:“對的,我願意。”


    他舒出一口氣,微笑著歎道:“真好。多幾個現在,不就是一輩子了嗎。”


    說謊,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了不起的是,明明兩個人都知道這種說法的脆弱,卻心甘情願地自欺欺人,並樂此不疲。


    太陽落山後,我和穆薩去體驗羅馬的酒吧。酒吧的人都很熱情,不同國家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隨意談天說地。


    來到意大利,當然要體驗一番這裏的風情,我和穆薩也加入眾人,一並坐在鬆軟的沙發上。整個過程中,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間,胸膛貼著我的後背,親密無間。


    “你們是哪國人?”一個金發碧眼的白人女孩問。


    “我是中國人,他是阿拉伯人。”我笑著說。


    “好有意思,你們是夫妻嗎?”她又問。


    我剛準備搖頭否認,卻在這時,聽到了穆薩清晰而愉悅的聲音:“是的。”


    我詫異地轉頭看向他,有些驚慌失措。但很快鎮定下來,衝白人女孩擠出一個笑容,心裏卻心虛得發慌。


    就在這時,另一個歐洲男人看向穆薩,興奮地問道:“聽說,你們阿拉伯人,可以娶四個老婆?她是第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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