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的時間並不長,隻一上午的時間就全部結束。雲宇樹叫來了車子,將展品成箱成箱地裝運走,便來喚我一起離開。我還有些生氣,便推說自己等會兒有事。


    “那你可別忘了,晚上還答應過我要一起吃飯呢。”他說。


    “嗯。”我悶哼一聲,已經答應過的事,想反悔也悔不成。


    走進更衣室,我正要放下旗袍的拉鏈,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忽的一滯。


    看看穿著旗袍的自己,再想想平日裏那些裹著黑袍的女人。我與她們那樣不同,穆薩為什麽會喜歡我呢?而我,身在石油行業這樣一個遍地男人的世界,又為何還要癡癡戀著穆薩?而更可悲的是,明明旁人都看出了我們互有情誼,卻隻能選擇做擦肩路人。


    我閉上眼,迴憶起這段時間的經曆。我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每天強撐起張揚的笑臉在人群中旋迴,沉溺在封閉的自我說服之中。可事實上,辛格看出來了,連翩看出來了,而現在,連雲宇樹都猜到了。


    我忽然驚覺,事情並不是我所想的那樣簡單。我和穆薩雖然隱忍著不發一語,可有心人早已從我們的神態動作中覓得滋味,而我,竟是茫茫然不自知。


    我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堅定嗎?我何嚐沒有一點點的期盼和貪戀?如果我當真下定了足夠的決心,在得知穆薩結婚的消息後,我就不會放他進入房間;在艾默丁教授用我的手機打電話給他時,我就能夠果斷拒絕;在他方才望向我的那一刻,我就應當直接避開視線……


    可是,我沒有。我每天都在說服自己遠離他,卻又在這麽一個個細小的時刻選擇妥協。這何嚐不是一種放縱?或許,我還抱著一些更為隱秘的心思,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心中一個小小的秘密,或是心底一個揮散不去的影子。我是這樣想的嗎?


    不,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若是再被更多人看出我們的關係,就不僅僅是現在這番簡單的糾葛了。我必須斷絕與他的一切聯係,不再為自己找任何借口!


    我攥緊了拳頭,自認為把過往的幾件事想得通透,能夠不再為心中的迷障遮掩。深深舒出一口氣,把脫下的旗袍裝進包裏,換上平素的著裝,推門走出了更衣室。


    還沒走幾步,就看見了一個久未見到的身影。


    “劉老師!”我喜出望外地叫了一聲,激動地跑了過去。


    劉老師是我本科時的人生規劃導師,那時學校想豎立點素質教育的特色,就每個班推薦出一名學生,配備一位人生規劃導師,一學期隨意交流兩三次,基本上是個有名無實的職位。半年過後,大部分學生已同人生規劃導師斷了聯係,但我和劉老師卻在幾次的交流中相談甚歡,保持著長期的聯係。他不僅是良師,更是益友,曾多次在我迷茫困頓的時候給予指導和幫助。


    此時,劉老師正和嘉軼滿臉為難地說著什麽,聽見我的喊聲,迴過頭來,倏然展開了笑容:“閔汐汐,居然在這兒碰上了你!”


    我樂嗬嗬地點頭,深感緣分,雖然之前就知曉這次來的人中有好幾個我本科時的老師,卻沒想到能碰上給予我最多幫助的劉老師。


    “哎呀!”就在這時,身旁的嘉軼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拍了拍腦門,“劉老師,我差點忘了,您剛才跟我說的那個事,我幫不了您,但閔汐汐有辦法啊!”


    “是嘛?”劉老師聞言,一雙眼亮澄澄地泛光,興奮地看著我,“閔汐汐,這次你可得幫我。”


    我微微張嘴,滿臉疑惑:“我……我能幫您什麽呀?”


    “這次我們過來,不光是要探望你們,還要采集你們在這裏的學習生活片段做成宣傳片,好介紹給下一屆的學生。而拍宣傳片這個事,屬於我的管轄任務。”


    我點點頭:“拍宣傳片這個我理解,您需要我幫您做什麽?”


    “其實,這本來並不麻煩。但是方才不久前,校長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宣傳片需要點染一下中阿學生的友好關係。你明白的,那些白袍黑袍總是讓人感到不可靠近,怕有些學生因為這個對留學迪拜產生顧慮。”


    我已隱隱覺出了些不詳的氣息:“所以呢?”


    “所以……我們需要拍一些中國學生和阿聯酋學生友好相處、互幫互助的畫麵,可因為校長剛剛告訴我不久,所以沒能找這邊校方提前安排好。現在很是著急,就差這麽幾個鏡頭。閔汐汐,嘉軼既然說你能幫忙,那你看能不能找幾個跟你關係好的阿聯酋學生,配合我們擺拍一下?”


    阿聯酋學生?我怔住了。阿聯酋人我隻認識穆薩和阿尤布,而我剛剛才在更衣室裏下定決心,要狠狠擺脫跟穆薩的一切聯係,不再尋找任何借口……


    我咬咬牙,狠下心來說:“劉老師,這個我真幫不了你……我跟阿聯酋學生不熟……”


    話還沒說完,嘉軼就插嘴進來:“不管你認為熟不熟,別人主動要求和你組成一隊,又專門給你送來婚禮請柬,就已經是一種友好的認同了。你試一試,總是可以的吧?”


    劉老師聽聞此言,眼中更是滿懷希望,附和著點頭道:“能夠做到這個地步,說明關係已經很不錯了。現在這事兒挺著急的,今天下午必須拍好,你就幫我問下吧。如果對方不答應,我再想別的辦法。”


    劉老師這話說得誠懇無比,隻說詢問一試,甚至沒有強硬地要求我必須勸服對方。我的胸中萬般糾葛,一麵是幫過我數次的恩師,一麵是我下定決心永不再牽連的人。艱難地吞下一口水,我支吾著,繼續做出無力的抗爭:“劉老師,這個真的不行。我……”


    話還沒說完,劉老師的眼底已冷了一層,露出極度失望的神色。他沒有再繼續勉強我,隻是沉冷地丟下一句:“那好吧,我再想別的辦法。”轉身掏出手機,邊走邊查詢著可以聯係的號碼。


    嘉軼留在原地,凜凜地看了我一眼,也是滿目的失望:“你這個人,真是……唉……”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背過手,也走了。


    我被他倆的眼神看得心底發寒,鼻子酸酸脹脹。劉老師,不是我不想幫,而是我不能。我才剛剛下定決心,又怎能這樣快就重蹈覆轍?


    可是,隨著劉老師的背影漸行漸遠,我突然想起從前無數個迷茫困頓的時光,他耐心地坐在我麵前,聽我傾訴,為我開解。而如今他隻是希望我幫他撥出一串電話號碼,我卻這樣狠心地拒絕了他……


    想至此,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就當作是還報恩師,盡自己的一點點微薄之力。


    我追了上去,劉老師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轉過身靜靜地等著我。我好不容易跑到他麵前,氣喘籲籲說道:“您稍微等一下,我這就聯係人。”


    緊接著掏出手機,撥響了阿尤布的號碼。


    手機“嘟嘟”響了兩聲以後,阿尤布很快接起,問我有什麽事。我壓製住急促的唿吸,同他大致講明了事情的原委,卻聽得他不痛快地嘟嚷了一聲:“弄什麽擺拍啊?我最不喜歡這些東西了。”隨後,他的聲音轉淡了一分,似乎正問著身邊的人,“你呢?你有興趣去嗎?”


    我大氣不敢出,猜想著阿尤布身邊的人是誰,滿心的惴惴不安。良久,久到唿吸都蒸發,我最終還是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誘惑的、令我日日夜夜著魔的聲音:“好,我去看看。”


    這個答案令我全身上下都舒了一口氣,可下一刻又緊緊地繃在了一起。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地準備結束兩人之間的一切聯係時,又出了這麽一件讓我不得不麵對他的事。


    劉老師滿意地笑笑,拍拍我的肩:“我就知道,你一出手,準能搞定。”


    我衝他牽強地扯出一個苦笑,心裏盤算著怎麽把這件事帶來的傷害降到最低。穆薩雖然來了,但我也不一定要同他接觸,可以隻負責聯係,不參與拍攝,免去其餘不必要的尷尬。


    可是,我還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劉老師就爽朗地打斷了我的思緒:“既然是和你關係好的人,你就也一起參與拍攝吧。我們也不想弄得太假,起碼要看起來像是常態,換了別人拍恐怕就會顯得生疏。”


    聞言,我的身體又是一僵。可這理由是劉老師說出來的,竟令我無從拒絕。


    瞧著我額冒虛汗的模樣,劉老師還慈祥地笑了笑,好心好意地安慰我:“不用緊張,隻有幾個鏡頭而已。”


    “好……”我極力讓自己做出情願的樣子,不願讓劉老師再次失望。


    我們把地點定在了學校的圖書館,一個小時後,穆薩如約而至,臉上泛著些潮紅,忍著不看我一眼。劉老師同他交流了幾句,苦於英語不太好,還是換我上陣。


    “謝謝你能來幫劉老師的忙。”我低聲說。言下之意,這並非我的事情,隻是他人之托。


    “沒事。”他的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種明顯的克製,往身邊掃了一圈,又說,“拍的時候,鏡頭裏不能隻有我們兩個人,一個男穆斯林和一個中國女孩單獨在圖書館討論,是不可能的事。”


    “對,我差點忘了這迴事。”我趕緊轉告了劉老師。


    他恍然大悟,皺眉道,“現在時間有點緊,我們先去圖書館裏看看有沒有你認識的中國學生吧。”


    我應了下來,與穆薩保持著至少兩米的距離,走進了圖書館。剛進門,就看見雲宇樹放下包,拿出課本,正準備在圖書館上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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