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場裏很安靜,幾名穿著迷彩服、軍人模樣打扮的人正在打掃衛生。


    傅靖笙一進來,他們便同時抬頭看過來,“這位同學,有事?”


    她還沒解釋,身後李教官和紀墨川便跟上了,那幾人明顯是和李教官認識的,她把來龍去脈一說,幾人笑著讓開路,“拍吧,拍吧,要什麽型號的槍,我去取來。”


    傅靖笙看了眼紀墨川,等他拿主意。


    紀墨川走到陳列槍支的地方匆匆掃了一遍,“有沒有比較輕便的?畢竟是拍照,不是實彈練習,輕便的女孩子拿著容易一些。”


    “小夥子還挺知道心疼人。”李教官笑了,對旁邊幾人道,“拿把ak,不用裝彈匣。”


    “得嘞。”


    ak步槍交到傅靖笙手上時,她愣了幾秒,雙手捧著接了下來,不知是不是之前練太久練出魔障了,她現在一碰槍就覺得渾身關節都在疼。


    “可以嗎?”紀墨川注意到她眉尖輕顰的微表情,關切地問,“還是很沉?”


    李教官大笑,“彈匣都沒裝,沉什麽?再輕就隻有手槍了。手槍我們可不是誰都有配,整個基地也就隻有少校有資格隨身攜帶。”


    傅靖笙迴過神,掂了掂手裏的槍,道:“這把就可以,怎麽拍你說吧。”


    “就在這個位置。”紀墨川邊說邊端著相機往後退,“做一個瞄準把心的動作。”


    他的本意是讓傅靖笙像教官教的那樣,趴下來,做出臥射的姿態。


    沒想到女孩聽完後二話不說,直接端起槍抵在右肩上,將眼睛準心和把心三點連成一線。


    她身後舉著相機的人有些發怔。


    很久沒傳來快門的聲音,傅靖笙端槍端得有些累了,略帶不耐地問:“這樣不行嗎?”


    男孩如夢初醒,連按了幾下快門從各種角度拍了十幾張照片,走到她身邊,“你看看怎麽樣。”


    傅靖笙低頭看去。


    相機的屏幕不大,此刻日頭又足,紀墨川單手擋著陽光,她也看不太清楚,隻好又湊近了些,兩個人的腦袋幾乎挨在一起。


    “少校好!”


    不知是誰先發現了靶場門口的人,一聲問好。


    眾人紛紛迴過頭去,“少校好!”


    李教官怔愣須臾的功夫,男人已經舉步走到了她身邊,“事情辦得不錯。”


    他不溫不火地丟出這麽一句,李教官卻陡然覺得脖子有點涼。


    她單手捂著後頸,抬眼正對上男人一雙深沉如墨的眼睛。


    “少校?我……”是不是又做錯什麽了?她一咬牙,說,“請您直言指教。”


    “沒什麽指教的。”男人嘴角噙著笑,眼中空空如也,像大漠戈壁上的風,刮得人臉頰生疼,“誇你會辦事,姿勢教得挺端正。”


    姿勢?


    李教官左右一琢磨,覺得少校說得可能是剛才傅靖笙拿槍的姿勢。


    確實,江一言走進靶場時,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副場景。


    女孩束著高高的馬尾,獨自立於空曠的靶場上,日光下徹,將她整個人的輪廓都鍍上一層高貴的鎏金色,從遠處看過去,像婷婷山水中的一棵花樹,不枉不縱,不枝不蔓。


    不過李教官卻不敢居功,看了眼那邊湊在一起的兩顆腦袋,蹙眉道:“少校,我沒教過她立射。”


    “嗯?”男人湛黑無垠的眸子跟著低了下來,若一片垂天之雲,遮空蔽日。


    “你沒教她,”他慢條斯理道,“她是自學成才的?”


    李教官在這位年輕而威嚴的少校的目光中埋下頭去,小聲道:“不是那個意思。您不覺得她剛才擺出來的架勢,挺像……”


    半天不見下文,江一言淡淡問:“像什麽?”


    “像您。”聲音更小了。


    江一言深邃的眼底掠過一抹怔然,俊臉緊跟著僵住了。


    “您那天在靶場,當著6班學生做了示範的。”李教官說得有理有據,甚至伸出手指了指傅靖笙腳下那塊草皮,“當時您也站在這裏,對的也是那塊靶盤。依我看,與其說她是自學成才,不如說……這小姑娘是在模仿您。”


    男人沒言語。


    李教官又喟歎:“也難為她了,隻看過一次,就能記得這麽清楚。”


    ——隻看過一次,就能記得這麽清楚。


    可不是嗎?


    江一言麵無表情地想,那晚在樹下,她“恬不知恥”地踮著腳尖親他,一臉羞赧,眼睛亮晶晶的樣子,他也隻看過一次,卻也記得很清楚。


    這兩個星期對她的認識,比他之前十幾年都要多。


    每天都有人來辦公室裏匯報訓練情況。


    他一直等著心高氣傲的傅大小姐再闖出個什麽禍來。


    但她這次卻仿佛學乖了,真如她那天所說,嚴格按照教官的安排參加訓練,沒有搞特殊,也沒有惹是生非。


    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


    他也偶爾會想是不是底下的教官瞞著他自私給她放水,可是每每他站在樓上撩開百葉窗,總能看到她站在6班的隊伍最前列,認真打著軍體拳、認真踢著正步、認真站著軍姿的樣子。


    當然,除了喊口號時——他基本能斷定她是幹擺口型不出聲的。


    還有她休息的時候。


    校場左側第三棵樹已經成了傅大小姐的專屬休息區,不知她用了什麽手段,從沒有人和她搶,每次休息時,她就像個小痞子似的蹲在樹底下,手裏把玩著礦泉水瓶,和顧向晚說說笑笑,或者,把瓶子扔到一旁,雙手拇指食指搭成一個長方形的框,框天框地,框一切景色。


    江一言看著就想,原來沒有他的時候,她是這樣生活的。


    原來不和他吵架的她,過得恣意又快活。


    和她搭訕的人不少,男女都有,男生居多。


    傅靖笙通常都是傲慢又冷淡地揮手趕走。


    這讓他突然有些滿意她目中無人的傲慢了。


    方才李教官來請示他是否能帶她來校場,按照規矩,他本該拒絕。


    可不知怎麽,想起了她之前拽著商勵北練槍練到晚上的事。


    她該是喜歡槍的,那就讓她留下兩張照片做紀念也未嚐不可。


    他以為她會讓顧向晚來給她拍照,直到,他看到副官手裏的相機,驀地,想起了不久之前,有個男孩子來找他,說想拍幾照片,問他可不可以提前把相機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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