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蔣叔的手藝確實好。


    傅靖笙喝完湯以後,冰冷麻木的腸胃逐漸恢複知覺,居然真的餓了起來。


    她看著桌上幾道簡單的家常菜,猶豫著要不要下筷子。


    剛剛才和江一言說過不想吃,現在就自己打自己臉,這種事她怎麽好做出來?


    有低沉平靜的嗓音從傅靖笙頭頂傳來:“想吃就吃一點。”


    她猛地迴過神,才發現江一言已經迴來了,正看著她,眼神深邃。


    她像是做壞事被抓包,臉一紅,“我說了我不想吃……”


    “嗯。”男人在她對麵坐下,清雋的眉眼間攏著很淡的情緒,蔣叔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覺得那似乎是愉悅。他慢條斯理道,“你不想吃,是我在逼你吃。你下來之前我已經讓顧向晚迴去休息、後半夜不必值勤了。如果你不吃東西的話,我不介意現在找人喊她起來巡夜。”


    他說話時,略微垂著那雙內勾外翹的鳳眼,平日裏的威嚴懾人也被斂進深處,乍看上去有種溫柔的錯覺。


    傅靖笙被這種錯覺擊中了心髒,心跳頓時綿軟無力下來。


    她緊緊攥住五指,半天沒有動作。


    江一言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她一會兒,淡淡開口:“還要我喂?”


    說著,甚至拿起了筷子。


    “不用。”傅靖笙飛快從他手中奪過了筷子,“我自己可以。”


    江一言愣了片刻,收迴半空中的手,漠然移開視線,鼻腔裏溢出一個“嗯”字。


    軍隊裏每日訓練辛苦,做的菜油鹽都偏重,挑剔的傅大小姐其實吃不太習慣,但這次她什麽都沒說。


    一是蔣叔盛情難卻,二是,她要是說什麽,身邊這男人少不了就要搭話。


    她實在精疲力竭,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和他吵架了。


    不過她吃得很勉強的樣子,蔣叔和江一言都看在眼裏,蔣叔剛想說不然他重新做點,就見女孩順手端起了手邊的水杯——她甚至沒有多加思索為什麽這裏會有杯水。


    但蔣叔看得分明。


    那是剛才她一臉糾結地埋頭吃飯時,少校為她倒的水,倒完以後還將杯子不聲不響地推到了她手邊很容易夠到的位置。


    男人見她端起杯子,臉色微變,立馬伸手攔她,“燙。”


    傅靖笙一怔,果然見杯中的水還嫋嫋浮著滾燙的熱氣。


    她索性放下杯子,說:“我吃飽了。”


    江一言也不再為難她,對蔣叔道:“把這裏收拾一下,我先帶她迴去了。”


    蔣叔點頭,“少校慢走。”


    ……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小時,傅靖笙已經困得厲害了。


    夜黑風高,光線晦暗,她就這麽昏昏沉沉地打著哈欠跟在江一言身後,亦步亦趨。


    困倦時思維總是發散得快,她突然想起上次她在自己家裏伸個懶腰轉轉脖子就被他說舉止輕浮的事。


    如今她哈欠打了一路,還是在外麵,江大公子指不定又要怎麽厭惡她了。


    她都做好了被他奚落的準備,男人卻破天荒地緘口沉默著,直到把她帶迴了宿舍裏,才對她說道:“洗漱用品浴室裏有,你將就一晚,明天再做其他安排。”


    傅靖笙一聽有點不對勁,揉著太陽穴睜大了眼睛——基地的宿舍樓長得都大同小異,她居然沒發現這裏不是女生宿舍。


    “你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來?”她問了句,不難聽出驚訝。


    江一言皺眉,敢情她這一路都沒發現?


    而女孩臉上毫不避諱也不遮掩的嫌棄,竟好像這裏還不如那個臭氣熏天沒有空調的四人間。


    他眸光深靄難辨,嗓音冷得像是下了一場雪,“像你這樣疏忽大意,被人賣了都不多。”


    傅靖笙沒有反駁,隻是輕輕一笑。


    笑容映在他漆黑的眼中,眼底流動的墨色忽然就凝住,一發不可收拾地深了下去,“笑什麽?”


    “我笑,無論我做什麽,在你這裏總聽不到好話。”傅靖笙說得風輕雲淡,臉上也看不出在意。


    說完,推門就進去了。


    留下男人僵在門口。


    半晌,才跟著她走進去。


    他板著臉解釋:“我隻是想讓你明白,女孩子出門在外,需要多一些防範意識。”


    “我防你幹什麽。”傅靖笙也不顧他是不是還在,直接躺在床上閉上眼。她確實是累了,說話都不過腦子、不假思索了,聲音低低喃喃,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要是換了別人我才不會跟他走,我傻嗎……”


    如果不是房間裏寂靜無聲像一汪幽幽深潭,這句話也不會“滴答”一下掉進水裏,蕩開止不住的漣漪。


    她就這樣縮在床上睡著了。


    白皙的額頭皺巴著,不知是夢見了什麽。


    江一言站在她床邊,垂眸望著她,突然想把她叫起來問問,到底哪裏來的孤勇膽量,一次一次往他心裏闖。遍體鱗傷、頭破血流還不夠,非要挫骨揚灰萬劫不複才甘心?


    傻不傻。


    喜歡他的女孩不少,甚至可以說,很多,非常多。


    上學的時候自是不必提,就連他午休去公司附近的餐廳吃飯,都能遇到些上來要聯係方式的女孩子。


    他都禮貌拒絕了,無一例外。


    而圈子裏和他有交集的千金小姐們,也都清楚他對不悔的心思,久而久之,便打消了對他的念頭。


    他沒有被人這樣誇張又熱切地愛慕追逐過。


    不悔,應該是喜歡他的。但他們的感情平平淡淡、細水長流,沒有這種天翻地覆的碰撞。


    原來被人誇張地愛慕、熱切地追逐,竟然是這種感覺。


    很複雜,卻不討厭。


    江一言一向不恥圈裏那些紈絝少爺們動輒就拿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當做炫耀的資本,可是一想到,鬱城這位以驕傲狂妄、目中無人而聞名天下的傅家千金,竟然在整個少女時代裏心無旁騖地傾心於他,江一言忽然覺得,他仿佛能夠理解一些紈絝子弟們提起女人時侃侃而談的得意了。


    得意。


    捕捉到這兩個字時,男人臉色倏地一暗。


    十八歲那年第一次簽下價值過億的合同都沒有過的情緒。


    他在得意什麽,這有什麽值得他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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