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渾身是傷的少年眸光幽綠,站在萊茵河畔。


    冷風襲襲,吹著他黑色的風衣像一雙黑色的翅膀,張揚起舞。


    不遠處有一隊人馬悄然趕來,對著他就跪了下去,“少爺,我們來遲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薄唇漾著笑,“是他讓你來的?”


    “是,公爵大人想趁著這兩天江家忙著辦婚宴,放鬆警惕的時候把您接出去。可是我們剛查到您在哪,您就自己……”


    少年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月光下,河水是什麽溫度,他的眼睛就是什麽溫度。


    那些深沉的水紋倒映在他眼睛裏,笑容冷得觸目生寒,“你是想提醒我,他其實有心救我,怪隻怪我自己本事太大,不給他這個機會就先跑出來了?”


    那人抿了下唇,沉默。


    少年忽然笑了,“你說,我要是這麽跳下去死在萊茵河裏,他會不會殺了你?”


    那人惶恐地抬頭,“少爺。”


    “行了。”少年怏怏擺了擺手,“你放心,他還沒死,我不會死。”


    他沒迴頭,也沒看四周人的表情,隻道:“我身上還有傷,右腿也差不多被江家那個死女人廢了,馬上叫醫生來給我治,治不好我就一槍崩了你們。”


    眾人緊張地點頭,“是,隨行的醫生馬上就到。”


    “對了。”少年想到什麽,迴過頭來,問,“willebrand家為什麽會有亞洲人?”


    “亞洲人?”那人怔住,想了想,小心迴答,“您說的是混血嗎?willebrand家的大少爺是混血,她母親是亞洲人,所以他長得也像亞洲人。”


    “不是混血。”少年蹙起眉頭,篤定地說完,又改口,“看上去不像。我說的不是那個男人,是個女孩,黑頭發黑眼睛,年紀很小,她很小……”


    小到,抱在懷裏是軟軟的一團。


    “很小的……女孩?”那人思索了幾秒,“那應該是他女兒,le


    ard大少爺又娶了個亞洲女人,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是麽。”少年閉了下眼睛,感受著河邊的風吹在臉上的冷意,傷口卻莫名發燙,好像還是女孩手心的溫度,“江家的女兒……”


    江家的女兒啊。


    一年後,段子矜懷孕。


    兩年後,雪梨出生。


    十七年後,美第奇家族爆發了自13世紀以來最為恐怖劇烈的家變。


    私生子路易·美第奇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奪得大權。


    據說他手染鮮血握緊家徽的那一刻,女教皇親自踏進那座血腥的殿堂,淡淡朝著那個眉宇間布滿果決陰冷的男人,揚眉淺笑。


    “路易,你果然出息了,不枉我當年親手把你培養成才。”


    男人亦是慵懶地笑,他站在高台上,顯得比她高出許多。


    “這種虛情假意的稱讚上不了台麵。”他的嗓音妖冶涼薄,卻不會過於陰柔,反倒處處透著不縈於心的無聊和空虛,“省省吧,你我之間用不著這些,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


    他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到,仿佛他手裏沾染的血,腳下踩著的森森白骨,並不是來自他的親生父親,“江姍,你雖然折磨我兩年,廢了我一條腿,但也教了我不少本事,這一筆我們算是扯平了。不過現在我又替你清除了心腹大患,你拿什麽感謝我?”


    “你想要什麽。”江姍明白,他既然這樣問,必然是已經有看中的東西。


    “你的兄弟。”男人笑著開口,“我是說——在中國的那個,他是不是有個兒子,還有個女兒?”


    一兒一女,她堂哥確實有一兒一女。


    銀耳雪梨,一言一諾。


    高台上的男人扔下染血的家徽,聲音亦從高處落下,“我要他女兒。”


    ……


    在雪梨懵懂無知的青春年歲裏,被她牢牢記住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傅三叔叔的女兒傅小三。


    還有一個,是商叔叔的兒子,商勵北。


    不同的是前者讓她想起來就咬牙切齒,而後者卻是她心底碰都不敢碰的秘密。


    很脆弱,很柔軟,輕輕一戳就要漏馬腳出來。


    段子矜還是在某年冬天去她房間裏給她找圍巾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衣櫃深處的一塊畫板。


    畫板倒下來,裏麵夾的紙張如數傾落,鉛筆,素描,一張少年的臉,栩栩如生。


    她的手一下子頓在那裏,好半天忘了動作,直到雪梨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媽,我真的要出門了,少穿一件沒事啦,今天沒那麽冷——”


    段子矜恍然迴過神,忙低下頭去撿畫板,收拾好之後原封不動地放了迴去,隨手拿了條圍巾,關好櫃門走出了她的衣帽間。


    十六歲的雪梨已經出落得越發俏麗精致了,眉眼像極了她年輕的時候,卻少了許多張揚和鋒銳,也看不出什麽陰霾。


    和段子矜小時候不同,雪梨一出生就是萬千寵愛,尤其是家裏兩個男人,恨不得把她慣上天了。沒聽過訓,沒挨過打,就連她爺爺奶奶、小姑小姑父偶爾過來看她的時候都是滿滿的疼惜。


    與其他重男輕女的家庭不同,江家雖然也需要男孩來繼承血脈,可男孩真生下來以後受到的磨礪和教育段子矜看著都覺得心疼。反倒是雪梨一降世,就像個公主似的,連老公爵都親自來了一趟,抱著她合不攏嘴,當場就以她的名字注冊了一家企業算是禮物,隻等她十八歲那年找律師過個手續就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


    相比之下,江一言的童年就顯得太辛苦了。每天除了學習早已經遠超課本深度的課程以外,每年還有兩三個月要被送到基地裏進行體能訓練,反偵察訓練和生存訓練。


    段子矜好幾次心疼得找江臨鳴不平,可每次他都是一邊工作一邊波瀾不興地迴答:“江一言以後要做個男人,他要是離開家就成了廢物一個,哪個女孩看得上他。”


    聽到妻子走進書房的腳步聲,書桌前的男人總算是停下動作,一隻手捏著眉心,另一隻手張開將她抱到腿上,黑眸鎖著她臉上顯而易見的抑鬱和愁思,低聲哄道:“怎麽還不高興?”


    段子矜揚著臉,頭發在他手掌裏,人在他懷裏,出人意料的嫵媚溫軟,“你小時候是也這樣過的嗎?”


    男人愣了下,沒料到她不高興是因為這個。


    唇翕動,還沒開口就被她勾著他的脖子吻住了下巴,聲音裏還藏著一抹傲嬌的委屈,“不許騙我,我要聽實話。”


    江臨到了嘴邊的安慰便被她一句話堵了迴去,他笑笑,“我怕你聽了實話會更不高興。”


    好歹江一言身上沒有肩負整個家族的壓力。


    可他小時候,爺爺是正正經經將他當成爵位繼承人培養的。


    “對了。”段子矜想起什麽,在他懷裏坐直身體,“我今天聽紅棗說……”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的目光就陡然變得幽深,扣著她的下頷,俯身就吻了上去。


    段子矜被他吻得七葷八素,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她剛才坐直身體的時候好像不小心蹭到了什麽地方……


    眼看著他連手邊的工作都放下了,她立刻推開他站了起來,踉蹌中險些摔倒。


    男人皺眉,起身扶住她,冷斥:“你多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莽撞!”


    段子矜滿臉委屈,“你脾氣好大。”


    江先生一口氣卡在嗓子裏,上不去下不來。


    他僵硬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的錯,不該兇你。不委屈了,嗯?”


    段子矜撇嘴,“不行。”


    嘴角的笑意怎麽都藏不住。


    這個吃軟不吃硬的男人。


    江臨伸手去抱她,看著她渾身被寵出來的嬌氣,早已沒有幾年前那種冷厲涼薄的攻擊性,反倒軟軟的讓人心頭生暖。


    他偶爾也會出神地想,他們還在一起,他們終於走到一起了。


    每每在夢裏見到幾年前的事情,他的心總會被某種洶湧而來的恐慌席卷。


    因此格外珍惜,連她皺一皺眉頭,他都見不得。


    對於父母一把年紀還恩愛得像新婚燕爾這件事,雪梨早已麻木,自她有記憶開始,就天天被秀一臉。


    她見過爸爸在公司的樣子,很難想象嚴厲而冷漠的男人迴到家裏會因為妻子一點小脾氣低聲哄很久,好像全世界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在爸爸看媽媽的眼神裏了。


    她也曾對紅棗吐槽說,她覺得自己以後找不到對象了,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比她老爹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紅棗聽完就笑了。


    她從小就是這一輩孩子裏最有氣質的女孩,雖然長相不如傅靖笙那麽明豔完美,可是勝在溫雅的書卷氣,此刻難得調皮地眨眨眼睛,竟晃得雪梨都怔了怔。


    “那商勵北呢?”她問。


    雪梨聽到這個名字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你怎麽知道的?”


    “我和你哥從小看你長大,你那點心思,藏得住嗎?”


    雪梨撅嘴,目光不經意瞥見黑色風衣裹著一身冬日寒氣邁進屋裏的年輕男人,趕緊站起身來,“銀耳你看她,她又欺負我!”


    江一言淡淡睨她一眼,不冷不熱道:“叫哥哥。”


    二十歲的江一言已經很反感別人還叫他小名了。


    雪梨見他又顧左右而言他,跺腳,“我就知道你偏心,沒人性!”


    “作業做完了?”江一言仍是那副淡然模樣。


    雪梨:“……”


    她怎麽覺得自家哥哥這是在下逐客令呢。


    於是又瞄了眼一旁看書的紅棗,輕哼一聲就上樓了。


    待她走後,紅棗才重新抬頭,前幾天的尷尬場景猶在眼前,她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銀耳,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江一言在她對麵坐下,不知是習慣還是出於其他理由,他沒有糾正她的叫法,二十年如一日的縱容,“你說。”


    紅棗的手指捏緊了書頁,“我爸想送我出國讀書……”


    他正在倒水的動作一停,水壺“砰”地一聲被男人放在桌麵上,俊臉麵無表情到了極致,“嗬。這是幹什麽,為了躲我準備逃到國外去?”


    “不是逃。”


    “不是逃?”男人彎了彎唇角,笑意鋒利而寒冷,一股渾然天成的倨傲和霸道已經被勾勒出隱約的輪廓,“那你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麽我前天才說完喜歡你,你今天就告訴我要出國?”


    孟不悔低頭,半晌才道:“傅靖笙喜歡你。”


    “她喜歡我關我什麽事?”江一言冷冷駁斥,嘴角弧度漠然中帶著嘲諷,“全天下喜歡我的女人多了去了,難道我要一個一個對她們負責?你不喜歡我可以直接說,沒必要拿她來當擋箭牌!”


    話音落定,客廳裏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又過了好一陣子,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裏,突然落了陰影,“是不是她去找你,跟你說了什麽?”


    傅靖笙那個千金大小姐脾氣,誰惹了她都沒有好下場。


    更何況是對待情敵,她的手段一定不會幹淨。


    “你別這樣想她。”孟不悔無奈,“她是個好女孩,喜歡你也不是罪過。”


    “她是個好女孩你非要把她卷進我們的事情裏來?”江一言臉上明明看不出什麽顯而易見的情緒,卻能讓人感覺到英俊而充滿張力的線條裏處處都是凜冽的怒,“她喜歡我不是罪過,我喜歡你就是罪過了?”


    孟不悔抿著唇沒吭聲,臉色隱隱發白。


    江一言從來沒有用這種態度對她說過話,她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男人看著她,冷笑一聲:“如果她對我的喜歡真的是你拒絕我的理由,那你告訴我,不是她的錯,是誰的錯?”


    別墅的門口,嬌美明豔的女孩抱著剛剛做好的模型站在那裏。


    像風雪中迷途的旅人,茫然無措。


    她看不見屋裏的人,卻能聽到在空曠中那二人交談的聲音。


    傅靖笙閉了下眼睛,望著自己的腳尖,無聲地笑出來。


    怎麽這麽巧,來了就能聽到這種話?


    像帶著寒芒的冰刃,一刀一刀往她心尖上紮。


    哦。


    江一言對孟不悔表白了。


    孟不悔還拒絕江一言了。


    現在孟不悔要出國,江一言就一盆髒水潑在了她傅靖笙腦袋上。


    她忍不住輕笑。


    真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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