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秋愣了愣,失笑,“我為什麽要打你?”


    邵玉城被她笑得萬分難過,他頹然垂下手,無力道:“千秋,我知道你怪我。你怎麽懲罰我都好,你……”


    他意氣風發的眉眼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卑微。


    顧千秋卻像是聽不懂他說話、也看不見他的臉色一樣,嘴角攏著慵懶平靜的弧度,“看起來,邵小公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呢,那我先進去了,有空再聊。”


    她從他身旁擦身而過的瞬間,好似一步貫穿了他的心髒。


    那遽痛讓邵玉城無法忍耐了,他猛地迴過頭,從身後抱住了她。


    顧千秋僵在他懷裏。


    男人的臂膀一寸寸收緊,她的身軀嚴絲合縫的堵住了他心口碩大的洞,讓他滿足道喟歎:“千秋。”


    他埋首在她頸窩,一遍遍低低喚著她的名字,“千秋,千秋……”


    有些話,隻有在不看她眼睛的時候,他才敢放肆地說出來,“我做錯了很多事,無可救藥、錯得離譜。我恨自己這二十年來的無所作為傷透了你的心。你可能不信,當我知道你喜歡我的那一刻,我有多開心、有多絕望,我恨不得迴到二十年前這樣抱著你,我恨不得從你出生的那一秒就把你摟在懷裏。我不知道你這二十年來每分每秒是如何度過的,我連想都不敢想,我甚至不敢找你,我怕你見到我就生氣。”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啞下去,“可是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再見不到你我會瘋掉。”


    顧千秋怔著,心底像是被人按了一把圖釘,密密麻麻地疼了起來。


    “你不用原諒我。”他說,“但你能不能……偶爾讓我見一見你……”


    他說完,覺得太過分了,怕被拒絕,又趕緊補充道:“我不打擾你,不糾纏你……我、我見一見你就好,我就在遠處看看你就好!千秋,我不能接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我忍受不了……”


    邵玉城不假思索地把心裏的感受全部倒了出來。


    與秦昭的告白不同,他這番話,說得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他隻是在用最原始、最低級,甚至最野蠻的方法表達著自己的感情。


    可那種感情偏偏又侵略如火,揚起的煙塵嗆得顧千秋肺腑生疼。


    她緩緩閉上眼,忍著心髒的痙攣,聲音帶著笑:“邵玉城,這是你大哥的婚禮,你在這裏鬧,不合適。”


    邵玉城的胸膛重重震了下,許久才像認錯的孩子一樣,低下頭去,“我知道。可如果不是這場婚禮,我根本見不到你,這些話我也根本不敢說出來……你,你聽了會覺得討厭嗎?”


    “討厭不至於,我想這世界上沒有那麽不識趣的人,別人把心剖出來,他還覺得討厭。”顧千秋淡淡道,“但是很多事情都是講究時機和火候的,你在食材最新鮮的時候不享受它,非要等到放壞了之後再吃,肯定會生病。”


    “所以我對你而言,是已經壞了的食材嗎?”


    顧千秋歪了歪頭,錯開他埋在自己頸窩裏的臉頰,心平氣和地問:“二十年,你知道是多久嗎?”


    久到可以消磨一切。


    久到,她連恨都恨不起來了。


    “說起來好笑,我曾經最怕的就是惹你生氣,你一生氣就很久不理我。”顧千秋道,“現在,我隻想好聚好散,行嗎?”


    邵玉城幾乎快哭出來,刹那間,他下意識把她抱得更緊,可沒過多久,又慢慢鬆開手。


    “你想怎麽樣都好,我都聽你的。”


    顧千秋頭也沒迴就往屋裏走去。


    別墅一樓是江臨專門為段子矜修建的花廳,三麵都是落地窗,采光極好,能將院子裏的景象盡收眼底。


    此刻一群人都在花廳裏看著邵玉城失魂落魄地站在甬道上。


    商伯暘道:“看來沒戲了。”


    陸七七也點頭,“我要是顧千秋,腦袋都給他打爆了,還跟他和好?想得真美。”


    段子矜默默看了二人一眼,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口子脾氣一個比一個暴躁。


    傅言倒是冷冷清清冒了句:“看他那副畏手畏腳的樣子,怎麽可能拿得住顧千秋?他除了自己迴家抱著被子哭還會什麽?”


    “不然呢?”懷裏傳來比他本人更加冷清的語調,是米藍,“各個都像傅三爺這麽有手段,威逼利誘輪番上陣,但凡看上眼的就要困在身邊,恨不得拴根鐵鏈鎖死在家裏嗎?”


    段子矜聽完一驚,朝傅言看去,隻見男人英俊的臉廓突然繃緊,寡淡溫漠的氣質裏也摻雜進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鬱。


    她認識傅三這麽多年,很少見這男人露出這種表情。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斯文地笑著置對手於死地,在他看來,大概生氣是無能的表現。


    可是很明顯,他現在在生氣,因為他拿米藍毫無辦法。


    段子矜小聲對身後的江先生道:“你這幾個兄弟最近感情都不順啊。”


    江臨懶得管他們死活,手掌在她隆起的肚腹上摩挲一陣,道:“都是自己的做的孽,活該單身一輩子。”


    “你真覺得邵玉城會單身一輩子嗎?”段子矜問。


    江臨不動聲色地眯了下眸,反問:“你覺得呢?”


    “我倒是覺得千秋很好追呢。”段子矜聳肩,方才她已經從商伯暘那聽說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原來記者不是邵玉城叫去的,是她誤會了,“他們之間不存在什麽跨不過去的生與死,哪個女人能拒絕自己傾心愛過的男人無微不至的討好呢?你看,我們之間發過那麽多,我還是拒絕不了你。”


    江臨的重點卻在後半句上,扣著她腰肢的胳膊驀地緊了幾分,緊張道:“悠悠,我……”


    段悠笑著轉頭用食指抵住他岑薄的唇,直視著他眼中深沉的墨色,“我明白,我說這些不是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同樣的,千秋也隻是做了她的選擇,隻要邵玉城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她不見得會拒絕一輩子。”


    道理大家都懂。


    難就難在邵玉城自己總是邁不出那一步。


    “他自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資格擁有顧千秋,也從來不想逼迫她做任何事,倘若顧千秋說一句看到他很煩,你信不信,他能一輩子不出現。”


    米藍聽到江臨這樣說,抬手捅了捅傅言,皮笑肉不笑道:“你怎麽不能和你兄弟學著點?學學人家是怎麽尊重女人的。”


    傅言的臉色更黑了。


    段子矜不理他們,忽而問:“你們說,他是不是走進了一個誤區裏啊?”


    “什麽誤區?”


    “他好像一直就不知道顧千秋要的是什麽吧。”段子矜憂心忡忡道,“二十年前他以為她要的是人權、尊重、平等,二十年後他以為她要的是從此陌路的自由。這個男人,他是有多不相信自己在顧千秋心裏的位置?他是不是沒想過,自己也可以成為一種選擇?”


    “這就要問問我們聰慧優雅的顧二小姐,為什麽喜歡了一個男人二十年,還是連這點最基本的自信和安全感都沒能給過他了。”江臨說著,眼尾似不經意一掠,餘光正好從剛剛進門正站在客廳裏呆呆望著這邊的女人臉上掠過。


    段子矜也才看到她,掙脫了江臨,迎了過去,“千秋。”


    沒想到話題的主角突然出現,眾人多少有點尷尬,紛紛噤聲不語了。


    但顧千秋明顯不是會讓人尷尬的人,她和善地笑問:“怎麽都在這裏賞花,也不叫我?”


    “賞什麽花,花能有你好看嗎?”段子矜也笑。


    她們說說笑笑,虞宋見這場苦情戲總算落了幕,趕緊安排傭人們把甜點、酒杯和小吃往寬闊花園裏擺。


    日近晌午,賓客們也陸陸續續到了。


    江臨作為主人,自然要去招待,他舍不得讓懷孕的江太太跟著一起勞累,所以便讓段子矜坐在女眷那桌,吃吃聊聊,怎麽自在怎麽來。


    商伯暘把陸七七也留在了這桌,臨走前叮囑好幾遍不能給她喝酒,聽得段子矜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好不容易把那尊瘟神送走,她趕緊湊到顧千秋身邊八卦起來,“千秋,邵玉城剛才又纏著你了?”


    顧千秋看了一圈桌子上假裝吃飯其實都豎著耳朵等著吃瓜的女人們,笑容不變,“江太太,如果我沒記錯,好像是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那的吧?”


    段子矜一噎,打起了哈哈,“這個……”


    陸七七翹著二郎腿剝瓜子,瞟了眼隔壁那桌,哼笑道:“可不是嗎?江太太多善解人意啊,明明知道邵玉城見你就是狼見到肉,還把你一個人留在那。”


    段子矜,“……”她和商伯暘這個小未婚妻的恩怨是沒完了嗎?


    顧千秋也沒想到她和段子矜開句玩笑都能惹來這位小祖宗見縫插針的奚落,疑惑地看了眼段子矜和米藍,二人皆是無奈搖頭。


    “不過七七說的對。”段子矜不願意和小孩子一般見識,遂附和道,“你看隔壁桌。”


    顧千秋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正好對上邵玉城複雜灼熱的目光。


    他好像已經這樣看了她很久,如昭昭日月,亙古不變。


    顧千秋心口燙了一下,迴過神,陸七七一張放大的臉幾乎貼在她眼皮底下,“喲,顧二小姐臉怎麽紅了?”


    顧千秋麵不改色地笑,“有點熱。”


    “深秋了還熱?”陸七七擺明了就是不信。


    段子矜忙推了杯水過去,“你喝水,別說話!”


    顧千秋也順勢端起手邊的杯子,還沒遞到唇邊,就被一隻橫空伸過來的手掌截住了。


    那桌都是重中之重的客人,江臨專門留了兩個伶俐的傭人招待。邵玉城突然起身起得二人猝不及防,這幾步路又走得極快,他們追得氣喘籲籲,還要麵帶微笑,“邵總,是有什麽需要嗎?”


    邵玉城眼神落在顧千秋白皙的頸子上,可她不肯迴頭,不肯看他。


    男人的眸光微微一黯,把手裏冰涼的酒杯遞到傭人手中的托盤上,吩咐:“這酒太烈了,不要上給這桌,你家太太還懷著孕。”


    又打著她的旗號?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地瞧著這個慫包,半點麵子都不給,“懷孕怎麽了?我今天就想喝酒,有意見?”


    邵玉城皺眉,“我去叫大哥。”


    “你少拿江臨壓我。”段子矜一點不害怕,“你把他叫過來我也是這句話,今天我就是想喝酒。”


    男人眉頭蹙得更緊了,眼見著顧千秋也看向傭人手裏的酒杯,他才妥協般低聲道:“那換些果酒,好嗎?”


    段子矜不理他,他這話壓根就不是對她說的。


    長眼睛的都看得見,邵玉城的視線從來就沒從顧千秋身上移開過。


    “你胃不好。”他低沉的嗓音徐徐傳來,“不能喝烈酒。但如果你想喝的話,我讓人備著藥了。”


    除了顧千秋垂眸不語外,桌上其餘三個女人皆是詫異。


    不管是江臨、傅言還是商伯暘,不管有多寵她們愛她們,在很多會傷身的原則性問題上,他們都是說一不二的。


    比如喝酒這件事,說了不讓喝,就算再怎麽哭鬧,他們也不會允諾。


    但邵玉城不同,他在顧千秋麵前好像就沒什麽威懾力可言,哪怕知道前路是錯的,他也隻會勸一勸她,然後支持她的做法,為她掃除一切障礙,再時刻做好收拾殘局的準備。


    這真的是一種帶著尊重的寵愛,小心翼翼,不敢侵犯絲毫。


    就連年紀不大、心智不夠成熟的陸七七都感覺到了。


    段子矜握上她的手,“千秋……”


    “就換果酒吧。”顧千秋道,“你懷孕了,不能喝烈酒。”


    段子矜當然不會喝酒的,她本來也就是裝裝樣子。


    邵玉城卻瞳孔一亮,“好,我這就去給你挑一支最好的酒,或者你想喝什麽,我去拿。”


    段子矜斜眼睨著他,“你在寒磣我家沒有下人嗎?”


    邵玉城麵容一僵,“他們不知道千秋喜歡什麽。”


    顧千秋忽然站起來道:“我去趟洗手間。”


    段子矜沒攔她,待千秋走了之後,她才懶洋洋地叫住了要隨她一同離開的男人,“邵玉城,你等等。”


    男人腳步一頓。


    “他們不知道千秋喜歡什麽,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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