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城聽了她的話,半天沒有迴應。


    心裏有什麽被刻意忽視埋藏了二十年的東西,被這一番話激得冒出了芽。


    極強的存在感,讓他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他從沒和任何人說過,其實這些年,他經常會想起小時候的顧千秋。


    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明媚動人、傲氣無雙的眉眼。


    想起她信誓旦旦、斬釘截鐵的那句:“我絕不讓我的生命屈從於他人的意誌。”


    她大概不知道,說出那番話的她,美麗到讓人震撼。


    一如初見時,花田間,灼日下,她信口反問他:“我說的會有錯嗎?”


    雙眸中透出的那一抹光,刹那間讓驕陽失色。


    晃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


    可後來呢?


    後來,她學會了逆來順受、見風使舵,越來越失去自我。


    確實,這樣圓滑的性格使得喜歡她的人從城南排到了城北,然而邵玉城卻經常望著她虛偽的笑臉,悵然想,他好像失去了什麽。


    他開始不停地找她的茬,想看到她發怒的樣子,想聽她像兒時一樣,義正言辭地駁斥他。


    每當那時,他才會覺得,自己失去的東西又迴到了胸口空蕩蕩的地方。


    但那還不夠填補他的空虛。


    他開始對那些與如今的顧千秋完全相反的女人大感興趣,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些孤傲清高的女人。


    是,她們天真、單純、不可一世,會故作冷淡,會害羞,也會臉紅。


    就比如眼前這個女人,比如方穗穗,再比如,四年前的葉楚。


    她們都是和七竅玲瓏、世故老成的顧千秋完全相反的人。


    此時此刻,迴頭一想,邵玉城才突然懂得——


    原來,他這一輩子,一直在找尋的,都是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顧千秋。


    那個冷靜堅定、耀眼奪目的她。


    那個第一次激發了他全部的戰鬥欲的她。


    那個讓他心生敬意懼意愛意,想要用心嗬護珍藏的她。


    他眼裏忽然湧上水光。


    原來他喜歡她。


    原來他那麽早就喜歡她。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個詞,叫“一見鍾情”。


    這麽多年他強迫自己對這份感情視而不見,不正是因為太愛太珍惜嗎?


    他愛她。


    愛得心都碎了。


    邵玉城想哭又想笑,為自己的愚蠢可悲,為自己的怯懦無力。


    天底下還有比他更沒用的男人嗎?讓自己最愛的女人受盡委屈、含恨而走。


    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更何況是等了他二十年之久的顧千秋。


    她為什麽從不曾坦白她的心思呢。


    讓他這樣小心翼翼、束手束腳地過了二十年。


    她不說,他也不敢去想。


    都是傻子,誰又比誰聰明多少。


    ……


    邵玉城就這樣垂頭喪氣地過了半個月,江臨迴來了。


    他還是在邵氏的比稿會上見到的他,那天他被他老子壓著去了,美其名曰是讓他看看他每天都在一個什麽樣的公司瞎混日子。結果段悠和江臨合力打出一擊漂亮bo,讓他老子啞口無言了。


    他心中暗爽,但若說高興,也是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顧千秋離開的事,對他而言,其實不怎麽撕心裂肺,甚至遠遠不如他知道她為他受的委屈時那般錐心的疼。


    失去她,就如同讓他未來的日子從此隻有陰雨天一樣。


    活,肯定是能活下去的,但他一抬頭,能看到的隻有滿天烏雲。


    那種極致的沉鬱和壓抑,逐漸滲入骨髓,順著血脈流進每一個細胞之中。


    無聲無息,最為致命。


    也就是江臨迴來的那天,邵玉城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興趣,高興的,憤怒的,美的,醜的,甜的,苦的……他好像都感覺不到了似的。


    他眼中的大千世界、眾生萬相,終於在顧千秋走後,盡數化為了塵土。


    邵玉城將自己和顧千秋在一起時買的那枚戒指戴在了手上,被目光如炬的江臨發現了。


    男人清雋的眉眼裏露出一抹嘲弄,“怎麽,窮瘋了,結婚也不買個好點的戒指?”


    邵玉城下意識用右手擋了一下左手的無名指,目光四下一瞟,“我……”


    “你女人呢?”


    “她……”邵玉城的聲音和情緒一起黯淡下來,“她離開了,不會再迴來了。”


    江臨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要守身如玉一輩子了?”


    邵玉城緊抿了下唇角,沒言語。


    “腿長在你身上,你是瘸了還是殘了?”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麽情緒,卻帶著莫名令人心悸的魄力,“她走了你不會追嗎?天天窩在家裏緬懷過去算什麽?你覺得你窩囊一點,憂愁一點,苦悶一點,她就能自己迴來了?既然愛她就去找她,她追了你二十年,難道還不夠給你從這棟樓裏邁出去的決心?”


    邵玉城一怔,“大哥……你怎麽知道我愛的是誰?”


    他有提過葉楚和顧千秋的名字?


    江臨冷笑,“全世界隻有你自己不知道。”


    邵玉城,“……”


    “有個兩情相悅的人不容易。”江臨道,“錯過這一個,下一個你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了。”


    邵玉城低頭看著地板上的縫隙,過了好久,卻還是搖了搖頭,“千秋不會原諒我的,她說她不想再看見我了,要我成全她,別再打擾她。”


    “邵玉城,我有時候真想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邵玉城瞪了瞪眼睛,猛地伸手護住了脖子,“大哥,你別衝動。”


    江臨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終於忍無可忍,“滾!”


    邵玉城歎了口氣走了,江臨望著他的背影,眉頭越皺越深。


    這話,不止江臨一個人和他說過,傅言和伯暘也總在敲打他,可邵玉城就是龜縮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但他知道,自己什麽都等不到。


    ……


    顧千秋這次去了鄰國日本旅遊。


    從北海道迴來的飛機晚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她也不著急,優哉遊哉地過海關、逛免稅店。


    因為心中清楚,無人等候,所以連歸來的心都不是那麽熱切。


    她也沒有迴鬱城,而是找了周邊的城市準備歇歇腳、再啟程。


    剛拉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就被眼前遞來的一束花擋住了去路。


    顧千秋微怔,抬頭,墨鏡裏倒映著男人一張英俊立體的臉,不同於邵玉城的英氣逼人,他的氣質決定了他的五官看上去都十分儒雅隨和、溫其如玉。


    千秋以最快的速度調整好表情,快到常人幾乎無法看清她的錯愕,紅唇揚起完美無瑕的弧度,“秦總。”


    秦昭深深地望著她,像要透過墨鏡望進她眼底,“上次不是說過了,叫我秦昭,或者學長,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合作關係了。”


    千秋失笑,秦昭能看出她此時的笑是真的,至少和上一秒的不同。


    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她比他以為的,過得要好很多。


    “你怎麽在這裏?”千秋主動問。


    秦昭道:“聽說你今天迴來,來接你。”


    千秋挑眉,“學長聽誰說的?”


    秦昭沒吭聲。


    千秋猜也能猜到,應該是阿左。


    她高中在崇明待了不短的時間,和阿左一直是同學。秦昭也知道她和阿左關係好,會找阿左打聽也不奇怪。


    至於阿左為什麽會告訴他……這其中的理由,想想就很耐人尋味。


    千秋問:“學長特意來等我,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秦昭反問:“你覺得呢?”


    千秋摘下巨大的墨鏡,掛在領口,淡淡笑道:“我現在臭名昭著,正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和我扯上點關係被口誅筆伐。學長這時候找我,真的讓我挺意外的。”


    秦昭眼裏劃過短暫的怔愣,他又將她打量一遍,確定她神色輕快,並無不悅,才皺了下眉,“網上那些人怎麽說,想必你也不會介意,千秋是聰明人。”


    “不。”出乎意料的,顧千秋搖了搖頭,認真地苦笑道,“我很介意。”


    秦昭其實不太懂她,她是非常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她從小到大都在努力做個讓人挑不出錯的千金小姐。


    她不聰明,相反,她在某些問題上很執著,執著到愚蠢。


    “好吧。”秦昭沒想到她竟坦然承認了,無奈道,“那我也直說了,我想追求你。”


    顧千秋沒表現得很震驚,微微笑道:“算了吧,學長,以你現在的條件,和我在一起太將就了。”


    他笑著為她拉開車門,舉止從容不迫,就連開口的調侃都方寸有度、透著成熟的魅力,“實不相瞞,在見你之前,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沒想到顧二小姐一點機會都不打算給我。”


    顧千秋笑眯眯地搖頭道:“趁虛而入不是君子所為。”


    “美人落難,不施以援手,更不是君子所為。”秦昭收住笑,一板一眼的表情在光線不怎麽明亮的地下停車場裏,顯得更加深沉鄭重,“這樣說有些失禮,不過私心而言,我很感激你身上發生的變故。因為我需要一個光明正大出現在你身邊的借口,還有一個表現自己、討好你的機會,它剛好就是。”


    顧千秋在心裏想,不愧是學霸,不愧是成功人士。


    連追女人的步驟都這麽清晰明了,有條不紊。


    畢竟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知道他確實是利用了她落魄的時機,想要趁此機會對她好,達到事倍功半的效果。秦昭倒也一點都不扭捏,幹脆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搞得她想在心裏吐槽一下他的腹黑都沒門。


    顧千秋眉眼彎彎地笑,“學長,你不覺得這樣有點……”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太功利了嗎?”


    “方法上是的。”他頷首認下,麵色溫和如初,“但心意是真的。物理學上講,向正確的方向用力,才能做功。我不認為抱著一顆真心,不講道理、不問方向、不論技巧地一門心思往南牆上撞,撞個頭破血流就能虜獲你顧二小姐的芳心。那樣太傻了,也沒有效率,更浪費你對我的耐心。畢竟在你對我還沒好感的時候,我得抓住你還願意對我禮貌客氣的時間,找準方向,主動出擊。”


    “學長。”顧千秋扶額,栗色的長發卷曲有致,在她白皙的小臂旁輕輕晃蕩,她笑得勉強,“你越說,我越覺得我像是你領導派給你的一個任務。”


    秦昭僵了僵,薄唇吐出一句:“sorry,是我有點急功近利,缺少情調。”


    顧千秋始終沒搞清楚一件事,她托著腮,隨口道:“學長,你為什麽要和一個醜聞纏身的女人談戀愛呢?”


    “因為我長眼睛了,就不會用耳朵去認識你。”


    顧千秋心中觸動,倒是沒再說什麽。


    秦昭道:“過兩天我就迴鬱城了,你和我一起迴去嗎?”


    很久都沒聽到女人的迴答。


    秦昭在開車的間隙餘光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臉色隱隱籠罩著一層落寞,但她語調如常,若非他看了她這一眼,也會被她聲音中溫和靜斂的笑意騙了,“我已經訂了去黃山的機票,準備去爬爬山,鍛煉一下身體。”


    秦昭想說,你總不能永遠不迴家。


    可話到了嘴邊,換成了:“你總不能永遠不工作,我身邊永遠缺你一個,你想來,隨時來,薪水你提,我不還價。”


    顧千秋繞著發梢,笑意淺淺,“真是讓人心動啊。”


    她確實不能不工作,不能隻靠著段子矜的資助過日子。


    哪怕她知道那些錢都是邵玉城的。


    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不想用。


    ……


    顧千秋又在旅途上度過了無數日夜,她偶爾也會刷刷微博,看看熱搜,看著那些新聞以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速度不斷出現、爆火然後消寂,其中有兩條,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是影後姚貝兒和江臨深夜出現在同一家酒店,疑似重歸於好。


    二是因為一起命案,警方順藤摸瓜,摸到了一起重大的軍火走私案。


    顧千秋眼皮一跳,


    後來幾天,她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時刻關注著兩件事的進展。但兩件事都像是石子投入湖心,在水麵上打出了幾圈漣漪,很快就沉入水底,無人記得了。


    直到一個月後,她收到了段子矜發來的一條消息:我要結婚了,你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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