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邵玉城從小就知道,人的眼睛,擁有著高於13億的像素分辨率,是這個世界上最天然也最清晰的辨別器。


    可是很多東西,他依然看不清、看不懂。


    那些肉眼無法鑒別的東西——他曾無數次在深夜裏獨自思考,究竟被命運藏在了什麽地方。


    到最後他才發現,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又或許,正因為離他太近了,所以他才總是在不經意間錯過。


    書上說,旅途的終點不一定是最遠的地方,而是當我們走過某處時,忽然有了想停下腳步的念頭。


    邵玉城卻說:“同樣的錯,我不會犯兩次,同一條路,我不會走兩迴。”


    如果我第二次經過這裏,那一定不是我迷路了,而是我想迴來。


    顧千秋,你知道嗎,我想迴到你身邊。


    ……


    【正文】


    十幾年前。


    邵玉城和顧千鈞剛剛認識的時候,後者就已經小有名氣了。


    顧千鈞眼光獨到,思維敏捷,是眾所周知的天才兒童。


    那時,邵玉城剛在國外結束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迴到鬱城父母身邊不久,就收到了顧家的請帖。


    帖子上文縐縐地寫了很長一段,他隨便掃了一眼,隻看到“犬子”一詞,不由得疑惑道:“顧家怎麽養條狗做兒子?”


    然後就被爹媽狠狠地揍了一頓。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是不到十歲的顧千鈞在國際數學競賽中榮獲金獎,顧家特意請了一堆親朋好友前來慶祝。


    邵玉城剛剛才轉學迴來,從小在國外閑散慣了,哪裏應付得來這種場合,撇嘴道:“媽,他們就是在炫耀,比來比去有什麽意思?”


    “你知道還不爭點氣!”邵母恨鐵不成鋼地抬起巴掌,眼看著又要打下來。


    邵玉城用手護住頭,妥協道:“我去,我去總行了吧?”


    人生太艱難,競爭無處不在。邵玉城那時候真是打心眼兒裏討厭顧千鈞這三個字,這種厭惡感,在宴會上達到了頂峰。


    “……所以說,自然界的很多植物的生長,都非常直觀地體現了這個數列的規律。”小顧千鈞端著一臉不符合年齡的冷靜,在台上滔滔不絕地講著。邵玉城幾次聽得想昏睡過去,無奈之下,隻好趁周圍人不注意,逃出了宴會廳。


    廳外就是顧家的花園,他伸了個懶腰,低頭看著花叢中交錯的葉子,喃喃道:“哪有這麽邪乎,花還能長出數列來?”


    “你說盧卡斯數列嗎?”


    身旁傳來冷冷清清的聲音,邵玉城側過頭,居然看到了一個足足比他矮上一頭的小女孩,也就七八歲的樣子。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都長得相仿,看不出什麽特別,可她就偏偏給人一種生而絕色、與眾不同的印象。


    這麽漂亮的女孩,居然是個書呆子。


    邵玉城很無奈也很挫敗:“我不知道,不過,好像不是這個名字。”


    “哦。”女孩轉身要走,邵玉城轉了轉眼珠,叫住她:“誒,你確定是,盧……盧……”


    “盧卡斯。”


    “對!你確定是這個嗎?真的不是別的?”


    女孩迴過頭來看著他,眼中一抹驕傲竟比陽光還明亮:“我說的會有錯嗎?”


    “那你跟我來。”他不由分說地拽起她的手,興奮地朝宴會廳跑去。


    那女孩愣了兩秒,幾次試圖掙脫都沒能成功,隻好紅著臉隨他一起跑進去。


    “stop!”邵玉城一進宴會廳便吹了個口哨,大聲打斷了還在說話的顧千鈞,“哥們,大家都是小學生,你在這吹啥牛逼啊?別在上麵丟人現眼,講錯了就快點下來吧!”


    顧千鈞在台上,眉目間已有不悅和疑惑:“你說什麽?”


    “看來顧家人也不過爾爾嘛。”邵玉城得意道,“我就大發善心地告訴你吧,就……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麽有關植物生長的數列,是吧,人家叫盧卡斯數列,記住了嗎?”


    顧千鈞一怔,若有所思地瞧向被拽住的女孩。


    而後又問他:“你是誰?”


    “邵玉城。”邵玉城在句首省略了“小爺”兩個字,以顯低調。


    “邵玉城。”顧千鈞緩緩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饒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那眼神也仿佛在嘲笑,“既然你提到盧卡斯數列,想必不會不知道,當盧卡斯數列步數為二,即n=2的時候,就會形成我所說的斐波那契數列。而自然界中很多植物的花瓣,萼片和果實都是按照後者以螺旋結構排列的。”


    ……


    頭向前一磕,邵玉城猛地睜開眼,將擋住視線的t恤衫的帽子拽到背後,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翹著椅子,仰麵朝天睡著了。


    他扶住額頭,看了眼班裏眾人和講台上滔滔不絕的老師,長舒一口氣。


    是夢啊。


    下課後,班裏氣氛逐漸熱烘起來,一群男生圍著他,表情諂媚道:“邵小爺,您訂的球衣和球鞋都送到了,真的是aj的限量款啊!穿著肯定他媽的舒服!這次我們不拿第一都對不起邵小爺!”


    “是嗎?”邵玉城懶洋洋地一擺手,不當迴事,閉上眼隨口問道,“東西呢?”


    “學生會的負責人拿走了,說是大賽主辦方統一保管,已經送到崇明了。”


    邵玉城“哦”了一聲,“崇明”兩個字,讓他腦海裏又浮現出了一張美豔端方的臉。


    不過那個女孩是從來不屑於湊這種熱鬧的,她才十幾歲,就已經作為上流社會的名媛教科書行走在各式各樣的宴會酒席中了——人人都說她長袖善舞、八麵玲瓏,隻有邵玉城從兒時便知道這些都是假象。她骨子裏,其實是個傲慢又冷淡的人。


    他還在兀自閉目沉思著,又一個男孩接過話茬,語氣曖昧下流,“不過你還別說,剛才崇明那邊來接東西那姑娘,長得也太幾把漂亮了!老子光是看看都想操她。哎,都是私立高中,咱德馨怎麽就沒有人家那種天仙似的大閨女呢?”


    他邊說還邊掃了眼四周的女同學,臉上的嫌棄溢於言表。


    另一個男生道:“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吧,那是小丫頭是崇明的校花,姓顧,叫顧……”


    “顧千秋?”被圍在中心一直昏昏欲睡的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三個字從他的薄唇裏吐出來。


    不知是不是他們的所覺,竟同時看到一向慵懶、什麽事都不往心裏去的邵小爺似乎皺了下眉。


    他們怔愣時,邵玉城已經不耐發話了,“我在問你們話,耳朵聾了還是嘴巴啞了?”


    “啊對!對!就是顧千秋!”幾人一起反應過來,連連道,“邵小爺……你認識她?”


    這下眾人是看清了,他是真的皺了眉。


    皺得死死的,滿臉煩躁,“我也不想認識她。”


    有不要命的還敢多嘴問了句:“邵小爺是怎麽認識她的?”


    那個顧千秋雖然名氣大,為人卻極其低調。


    邵玉城側頭望著窗外榕樹茂密的枝葉,兩道俊眉越擰越緊,最後係成了一個死疙瘩。


    怎麽認識的?還不就是那時候——


    小顧千鈞當著眾人的麵冷笑道:“剛才你問我記住了嗎,請問,除了你的名字,還需要我特別記住什麽?”


    邵玉城在旁人似同情似譏諷的目光中尷尬地低下頭,恨不得鑽進地縫裏,“沒什麽。”


    “你沒有了?”顧千鈞似笑非笑道,“正好,我有。”


    他揚手一指,指尖正對著邵玉城身後的那個女孩,那個,還被他牽著手腕沒放開的女孩。


    “誰說我顧家人不過爾爾?你記清楚,她也姓顧!”


    邵玉城猶被五雷轟頂,頓時感到人生寂寞如雪,讓他連迴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個女孩居然也是顧家人?


    ……那麽誰能告訴他,他到底都幹了些什麽蠢事?


    “我叫顧千秋,顧千鈞是我哥哥。”她仍站在他身後,平靜地說道,“請你記住這個名字。”


    就真的記住了。


    第一次見識顧氏兄妹的變態之處,就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其實顧千秋並沒有做錯什麽,可惜兩個人的打開方式不太對。隻要是個男人,經曆了這些就不會再想和她有點什麽。


    同樣的,作為一個男人,邵玉城也不會把自己丟臉的事全算在她頭上。


    畢竟整件事裏讓他最咬牙切齒的其實是顧千鈞。


    那天過後,邵家人驚訝的發現,這個不學無術、慵懶散漫的小兒子居然開始知道攀比了。


    他們把這歸功於顧家兄妹,所以經常把邵玉城送到顧家去“交流感情”。


    邵玉城和顧千鈞互相看不順眼,交流個mmp的感情。


    可是陰差陽錯的,顧千秋卻和他越走越近。


    他經常謊稱出去打球鍛煉身體,其實大部分時間,都躲在顧千秋的房間裏打遊戲。


    那時候小顧千秋經常被送出去學這學那,琴棋書畫一個不落,偶爾甚至能看到她帶著傷迴來。


    邵玉城還笑嘻嘻地調侃過她:“你說說你,女孩子家家的,你爹媽幹嘛送你出去學打架?”


    剛開始顧千秋一句話都不迴應。


    後來日複一日的,兩人越來越熟,也記不清是哪天,他又開了同樣的玩笑,她才不冷不熱地迴了一句:“我沒有爸媽。”


    邵玉城愣住。


    “什麽叫沒有爸媽?”


    顧千秋抿著唇,不吭聲了,邵玉城卻在似懂非懂間抓住了什麽線索。


    難道……


    她沒給他深思下去的機會,打開房門指著門外,僵硬的聲音說道:“你該走了。”


    “走什麽走啊?”邵玉城看了眼表,本想說這才幾點,我還想再來兩盤呢!


    忽然眸光一閃,見到她臉上不曾多見的……仿佛是落寞黯然的神色,於是他將計就計,十分貼心地一把攬過她的肩膀。


    顧千秋有些惱羞,想要推開他,“你幹什麽,出去!”


    邵玉城卻把她摟得更緊,姿勢就像是他平時在學校裏和男生們勾肩搭背那樣隨意。


    可他卻說了這樣一句話:“我不走,打死都不走,我就喜歡在你顧千秋的地盤裏撒野,我就喜歡看你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顧千秋怔住。


    他依然笑嘻嘻的,沒心沒肺樣,“怎麽,生氣啦?”


    顧千秋還是沒反應,愣愣盯著他湊近的臉,聽到他已經開始有些變得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道:“傻丫頭,你總這樣把別人轟出去嗎?所有人都被你拒之門外,能讓你心裏好過一點嗎?”


    ——所有人都被你拒之門外,能讓你心裏好過一點嗎?


    每個字都仿佛從她的神經裏劇烈的碾過,喧囂聲聲,不絕於耳,唯獨這幾個字,經年累月卻更加清晰。


    要是認真迴憶起來,邵玉城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就算真說過,那也是為了留下打遊戲隨口瞎編的。


    但他不知道,他的無心之言,被人小心翼翼地全部收在了心裏。


    他隻聽到她輕聲問:“那我要怎麽辦呢。”


    “你要讓他們喜歡你,讓他們離不開你,讓他們看到你的魅力所在。”邵玉城非常自大狂妄地這樣說著,“肯定不能每天見誰都是這樣一張死魚臉,是不是?你看小爺我,人緣好得冒泡,那是因為我樂觀開朗積極向上,懂嗎?”


    “我樂觀開朗積極向上就會有人喜歡?”


    邵玉城“嘖”了一聲,看向遊戲裏開局等待確認的畫麵,暗忖這個對話真是沒完沒了了。


    於是隨口應付道:“這有啥的,他們不喜歡你,小爺我喜歡還不行嗎?”


    後來顧千秋說了什麽,邵玉城已經想不起來了。


    印象中,小時候的顧千秋和現在巧舌如簧的她不同。


    那時她是極其沉默寡言的。


    永遠都在自己一個人不停地勤奮練習,受了傷也一聲不吭,獨自在屋子裏處理傷口。


    以至於邵玉城總有種錯覺,她的身體就是個潘多拉魔盒,不知道一掀開袖子或是褲腿,裏麵會露出多少像魔鬼一樣駭人的傷疤。


    而顧千秋本人每次看到這些,臉上卻總是見怪不怪的冷靜。


    他從來不認為顧千秋所得的榮耀和讚美有什麽捷徑可言,因為每一分每一毫,她都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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