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因為不放心而跟上來的司機剛好瞧見這些,震驚地說不出話,趕忙哆哆嗦嗦地打電話通知前台和醫院。


    不一會兒,男人就在一群人的精心迴護下被送走了。


    段悠隻披著一件襯衫,還是唐季遲的。


    她想跟上,卻發現自己光著腿腳,一下像是踩了雷,又縮迴了足尖,跌坐在地上。


    唐季遲點燃了一顆煙,想開窗通通風,想起窗外很冷,隨便用腳勾起件外套踢到了她身上。


    而後也不管她是不是穿了,徑自就打開了窗。


    冷風灌了進來,吹得段悠渾身冰涼。


    “你不打算跟我解釋解釋?”良久,男人開口。


    段悠慢慢穿上自己的衣服,圍好圍巾,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


    她此刻心裏有多傷,唐季遲自是知道的。


    但,這不是她能隨意拉他下水、戲弄他感情的理由。


    段悠打開了燈,沉默了下,走到他身旁,“對不起。”


    唐季遲眼底閃爍著冷冰冰的諷刺,和這夜風的溫度相仿,一口煙全都噴在了她臉上,“段悠,你覺得我是缺你這句對不起,還是你就一點都不把我唐季遲放在眼裏?江臨說的不錯,你是下賤,但是我恐怕比你更下賤。”


    他話裏什麽字眼刺傷了她,段悠突然捂著嘴哭了出來。


    唐季遲卻無端有種直覺,她不是在哭“下賤”兩個字,而是在哭“江臨”兩個字。


    這個女人堅強得可怕,她目的性極強,行動力亦是如此,周身都環繞著利刺,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她。


    流言蜚語不行,侮辱謾罵也不行。


    唯獨“江臨”二字,全都被她放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一刀,一個血淋淋的傷口。


    這個直覺讓他笑得更加諷刺了,她卻一直抹著眼淚在他說對不起。


    然後轉身匆匆忙忙去找醫藥箱,要給他上藥。


    唐季遲冷睨著她的舉動,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也不過就是這樣,他很反感她現在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因為,他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完了整場戲,卻被她拽著當了戲裏一個無足輕重的炮灰。


    “這是我欠你的。”段悠低著頭,“以後我給你當牛做馬,無論你有任何需要,段悠義不容辭。”


    “你早就想好了利用我,是嗎?”


    段悠的頭低得更深。


    唐季遲被煙霧熏得模糊的俊顏突然覆上難以捉摸的薄笑,“我能不能多嘴問一句為什麽。”


    段悠說:“因為非你不可。”


    她不認識其他能讓江臨這麽在乎的人。


    這人若是魏修遠之流,恐怕江臨是根本不會信的。


    但江臨從來就對唐季遲有所防範,再加上,他們在家世背景上旗鼓相當,她也不必太擔憂以後江臨會對唐季遲趕盡殺絕。


    “我能把這個理解為你很依賴我嗎?”唐季遲掐滅了煙,笑得無比嘲弄,“段悠,剛才江臨闖進來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這個女人討厭透了,我甚至比江臨還想弄死你。可是現在你這樣,我心裏又他媽難受了。”


    他說著深情的話,臉上卻毫無波動,好似在闡述一個不需思考的事實,麵無表情的,“我對你死不了心,我還想再給你一次機會,既然你找我演戲,那我們便假戲真做,你當我的女人吧。”


    段悠是死也沒想到經過這麽一出,唐季遲還會對她說出這番話。


    她震驚之餘,也不管什麽禮義廉恥,狠心道:“你剛才應該聽江臨說了,我已經和他睡過……”


    唐季遲聞言眉間果然落下暗戾的色調,轉瞬,卻又被諷笑衝淡,“那又怎麽樣呢,你信不信,今天這一出江臨還是死不了心,他醒了還是會翻天覆地把你找出來。除非你跟了我,把這件事坐實。若他還是不信,我有和他一較高低的實力,能保你不被他捉迴去,在我身邊一生無憂。”


    段悠容顏慘白,“你沒有必要這樣……我可以用別的方法迴報你。”


    “我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你能迴報給我的東西實在不多。”唐季遲更加麵無表情了,“考慮清楚再做決定,以我對他的了解,你現在不拿定主意,等明天後天他從急診室裏出來,有你好受的。”


    “還是說……你其實暗自期待和他的下文?”


    段悠被戳中什麽,卻猛然搖頭否定,輕聲道:“我已經決定出國去找我爸媽了……”


    唐季遲低笑,“是嗎?機票訂了嗎?”


    “還……沒有。”


    他於是掏出手機,“我來幫你訂,今晚就走。”


    段悠心口一窒,“不能、不能等到確認他平安嗎?”


    “你是在等他平安,還是在等他找你?”唐季遲眯眸,手裏的動作順勢停下來,他的目光極其逼仄,完全不給她一丁點退路,“段悠,是你把事情做絕,現在卻還戀戀不舍地等一個轉圜?這世界上沒有這麽好的事,你如果非要留在這裏,抱著一絲幻想等他的話,”他的語氣陰沉堅決,“那麽從今晚開始,我和江臨一樣,不會再對你客氣。”


    他說著,走近了她,大掌要去撕扯她的圍巾和外套。


    段悠尖叫一聲,卻被他整個人按在身後巨大的落地窗上,“你想清楚。離開,還是跟我,隻有這兩個選擇。”


    段悠閉眼,驚慌失措中,兩行眼淚落了下來。


    她玩不過江臨,玩不過黎南希,甚至玩不過商伯暘邵玉城他們。


    更不用說眼前這個人。


    他曾經彬彬有禮君子如玉,那隻是因為她沒有真正得罪過他,他願意對她保留風度。


    等他不願意的時候,比如現在,他就算在這裏強要了她,她也沒法把他怎麽樣。


    段悠的眼淚流進了嘴巴,苦得發澀,她低聲說:“我走。”


    唐季遲的動作陡然僵住,又放開。


    他從兜裏摸了第二支煙,抽完才把煙灰缸狠狠擲在段悠身後的玻璃上,與她擦麵而過,險些劃傷她的臉頰,“你這個女人真他媽不識好歹,我一輩子都沒見過你這麽要命的人!跟我有什麽不好,我哪點比他差?!”


    段悠沒說話。


    其實唐季遲也不想聽她迴答,他僅僅是在發泄心頭那些堆積成山的怒火怨氣罷了。


    到了這個節骨眼,她卻還是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唐季遲再有風度也不過就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他有血性有脾氣有一切江臨有的東西。


    “行,想走是吧。”唐季遲點頭,揚手指著大門,“滾出去,司機在樓下等你。”


    段悠含淚點頭。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最後,在段悠一步踏出酒店房間的時候,唐季遲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混著這無邊的夜色,沙啞,低沉,像受了傷的困獸,落寞如斯。


    段悠流著淚拚命點頭,這個人情她不會忘,也不敢忘。


    ……


    那晚,段悠收拾東西到淩晨,早晨匆匆和姑姑爺爺打過招唿就離開了。


    十點多的班機,那時候江臨還在重症監護室裏。


    她很擔心,但也輪不到她來擔心。她知道,從她做了這個決定開始,他會越來越好。


    而她,也失去了參與甚至旁觀他人生的資格。


    唐季遲承諾會幫她辦理退學手續和善後,江臨若是找她或是問起她,他亦會想辦法瞞住她的去向。


    幾天後,唐季遲在她加州的家裏和她見了最後一麵,把她在a大的學校成績、退學聲明等等一係列材料全部帶給了她。


    那天加州下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雨,他站在她家窗邊,麵對頻頻道謝的段悠,麵無表情地迴了句:“悠悠,如果你想感謝我,那就等你打算迴國的時候,到埃克斯來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沒有任何我需要的東西。還有,除了上司和下屬,我們之間也不要再有任何關係。”


    竟是,連朋友都不想做了。


    段悠點頭答應。


    在他和她這段關係中,她早已喪失了理直氣壯的資格。


    他如何選擇,她就如何接受。


    唐季遲臨走時,腳步頓了頓。


    她沒有挽留。


    其實他是在等她向他詢問江臨的情況,段悠也明白他的心意,可她什麽都沒問。


    江臨。


    這道瘡,爛在心裏便罷。


    唐季遲也沒有告訴他,那個男人醒來後瘋了一樣地找她。


    他甚至一度拒絕治療,每天抽煙喝酒頹喪得可怕。


    明明是她的“背叛”在先,他卻和她一樣痛苦,唐季遲無法想象,像江臨那樣一生循規蹈矩冷靜克製的人,段悠的離開到底對他有多大的衝擊力,才能讓他連一絲求生的欲望都沒有。


    他那幾個兄弟也恨唐季遲恨得牙癢癢,邵家、商家、傅家輪番在商場上找他的麻煩。


    唐季遲難得被他們激起了鬥誌,幾個人明裏暗裏鬥得不亦樂乎。


    後來如何,唐季遲也沒有繼續關心。


    他隻聽說兩個月後,江臨做了一場手術,手術後,他的身體不光奇跡般地轉好,而且不再像先前那樣,日日夜夜像瘋了一般念叨尋找著那個狠心背叛拋棄他的女人了。


    他又是那個權勢滔天、雷厲風行的男人了。


    唐季遲幾次想告訴段悠,讓她好好看看,這個男人所謂的深情,也不過就是兩個月的時間而已。


    兩個月,甚至還不夠他完全消去被段悠欺騙利用的怒火,那個世界上最該銘記的男人,倒似忘了個幹幹淨淨。


    他想,這樣也好,至少他不會再去騷擾段悠——現在應該叫,段子矜。


    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麻省理工學院,他也以不容置疑的姿態接手了iap研究所,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所長。


    她的容貌漸漸恢複了美麗,雖然與從前大有不同,卻比從前更加美麗了。


    那種美麗像是氣質自然沉澱下的殘渣——畢竟,與她令人過目不忘的氣質比起來,美貌真的就是殘渣。因為那雙過於沉靜冷傲的眼睛,所以她整個人顯得比從前還要傲慢刻薄、不易接近。


    江臨,則在兩年後交了個新的女朋友,花了大價錢一手捧紅她,成為了大陸鼎鼎有名的影後。


    他們都在各自的軌道上越來越好。


    餘生很長,足以相忘。


    至於那些從前的事……


    無人再提起,卻有人在迴憶。


    唐季遲偶爾會叼著煙迴到那個自己曾住過的房間——那天晚上以後,他便把這個房間長久的租了下來。


    所有的陳設都還是那晚的樣子,他會靠在沙發上閉著眼迴憶,迴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少影視圈的小花旦、上流社會的名媛,有幾分姿色幾分地位的女人都在變著法地追他,也有人曾經找到過這裏,看著滿室狼藉震驚不已。


    他白天和那些姑娘們玩著得心應手的曖昧遊戲,說著逢場作戲的虛情假意,而夜晚迴到此處,他腦子裏卻始終都是女孩清清冷冷的聲音:


    “因為非你不可。”


    天知道,他當時沒有給她什麽迴應,可這六個字,在那一瞬間就拘住了他的魂魄。


    哪怕時過境遷,這麽多年以後,也得不到釋放。


    他像個囚徒一樣把自己封在這裏,天天年年。


    他以為自己半生優渥,高高在上,卻隻能在無數個寂寥的夜晚笑話自己的可悲。


    那又如何,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傷心人。


    要問傷心從何而來?


    怨憎會,愛別離。


    求而不得,以此為最。


    這世間的幸福大多相似,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就像段悠一個對茶一竅不通的人,遠赴重洋後卻喝了整整六年的祁門紅茶。她也碰不得海鮮粥,一碰就落淚。


    就像willebrand家不止一次派人請江臨迴去主持大局,他總是以母親的事為由,言辭拒絕。可隻有他自己心裏明白,這個理由有多站不住腳——他原本就隻是想離家散心而已,迴去是遲早的。


    江臨不信鬼神,卻偶爾也會想,他上輩子可能是死在鬱城的一條冤魂,今生有什麽未完成的心願和執念在此處。


    所以他才會尾生抱柱一般,死死地守著、守著,不肯離去。


    而今,他又翻開平時愛看的書籍,在思考時,順手寫下他這些年早已無意識地寫過幾千幾萬次的,那八個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筆鋒至此,心中猝不及防有一絲疼痛碾過。


    他愕然抬手抹向眼尾,指尖,晶瑩濕潤。


    ……


    【校園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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