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手裏的力道卻也沒輕沒重起來,他滿眼猩紅,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聽到骨節“咯吱”作響的聲音,啞聲在她耳畔冰冷諷刺道:“他花了這麽多心思請你吃飯,你卻還打包帶迴來給我,不嫌寒了他的心?”


    段悠不吭聲,就這麽默默凝睇著他。


    目光溫靜,帶著一點點委屈。


    江臨想生氣,可看到她這副任由他欺負的樣子,心卻又在可恥地變軟。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冷冷甩開她,“你倒是真知道怎麽對付我。”


    段悠這才眉開眼笑了,心裏卻微微酸澀——這個男人總是拿她的委屈和示弱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說的對,她就是知道怎麽對付他。


    而他呢,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卻次次都會上當。


    段悠曉得他身體禁不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鬧騰,忙把他扶到床上,調整好輸液架的位置,抿唇道:“你今晚睡在這裏嗎?還迴去嗎?”


    江臨冷睨著她,“段悠,剛才那件事還沒完。”他沉沉地開口,“誰準你見他,誰準你和他吃飯的?”


    “幹什麽,我交個朋友也礙你事了?”段悠為他掖好被角,嘴上還在逞強。


    “礙不礙我事,”他一把抓住她還沒來得及撤走的手腕,深眸望進她眼底,“你說呢?”


    段悠撇嘴。


    他的話音沒有溫度,透著一絲絲入骨的涼,“是誰看見紀可嵐來給我送飯氣得轉身就走?”


    段悠看也不看他,一本正經地更正道:“是你轟我走的。”


    要不是他轟她走,那天她本意是在他床邊耗到地老天荒的。


    再說……提起這事,段悠又後知後覺來了點怨念,戳著他的胸口,“你都可以讓別的女人喂你吃飯了,我和我朋友出去吃個便飯怎麽了?”


    江臨麵無表情,“我沒在明月坊給她包場。”


    段悠眼中浮起些許驚詫,他連這個都知道了?


    “好啦,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以後沒有你的允許我不見他還不行嗎?”段悠難得服一次軟,用他很是受用的語氣哄著他,“我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嗎?我隻喜歡你,隻要有你,就不會有他們。”


    隻要有他。


    誰知江臨聽了這話沒有馬上高興起來,反而嘴角壓了壓,臉色無形中變得更難看了。


    言外之意,沒有他,她就會考慮那些人了?


    ——從前他是絕對不會這樣在她的表白裏雞蛋裏挑骨頭的,不怪他此時敏感,因為這確實是橫在他麵前最大的問題。


    驕傲如他,有時候也不得不服從命運,他的身體什麽樣,他比誰都清楚。


    就算他求生意誌再強,再怎麽配合治療,也是一定會先她而去的。


    他活著的時候擁有她,死了之後……難道還要用自己的靈柩霸占她一輩子嗎?


    那是不可能的。


    倘若唐季遲真的那麽喜歡她……


    思及至此,心頭驀地被激起一大片戾氣。


    段悠也不去招惹他,打開保溫盒,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細心地吹了吹,“吃點東西吧。”


    江臨沒動。


    她明白他在別扭什麽,失笑,“我買的。”說完怕他不信,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了小票,“喏,你自己看。明月坊那種地方我可消費不起,所以你湊合吃點吧。”


    這是她迴來的路上從別的地方打包給他的。


    江臨深深看了她片刻,才低頭,就上了她遞來的勺子。


    算她識相。


    江臨平時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何曾“湊合”過?


    但是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最好的未必就是他最想要的。


    明月坊大師傅的手藝千金難買,他卻更愛她的惦念和心疼。


    ……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段悠不去刺激他,他也不會作死,病情穩定下來,總算是出院了。


    但是所有和江臨親近的人都把他日漸消瘦蒼白的容顏看在眼裏。


    他甚至不去a大上課了,每天也在段悠的勒令下隻工作兩三個小時,其餘時間,他也確實沒有心力,大多都在床上昏睡。


    段悠其實是願意他多休息的。


    但是每次看到他無聲沉睡的樣子,她都好怕他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所以總會找些“該吃飯了”、“該吃藥了”、“該喝水了”之類的借口把他鬧醒。


    江臨也由著她鬧,他知道她在怕什麽。


    每次遞過來水杯的時候,她的手都在抖,竟好像比他這個病人還拿不住東西。


    最近幾天江臨總喜歡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對著電腦敲敲打打,段悠為了和他多呆一會兒,索性也抱著作業跑到他的書房來做,整個人趴在他身邊,偶爾抬頭看看他和他的電腦屏幕。


    從前他是最喜歡她這樣糾纏的,但這次他卻皺著眉說:“你出去寫吧。”


    段悠奇怪,“怎麽了?”


    江臨道:“這是所裏的機密文件,不能教你看到。”


    段悠“啊”了一聲,把作業本和教材往外挪了挪,自覺退到視線看不到電腦屏幕的地方,“你放心,我不看。”


    她留在這裏也不是為了看那些天文數字和公式。


    她隻是想看他。


    能和他多呆一秒鍾,哪怕一秒鍾也好。


    江臨最近對她脾氣好得可怕,此時也罕見地微微沉了嗓音:“悠悠,不要任性。保密工作非同小可,萬一出了什麽事,查到我頭上也會牽連你。”


    男人的俊臉顯得認真而刻板,她垂頭喪氣地道了句“好吧”,把筆蓋合上,站起身來,“那我去樓下把湯煲了,最多兩個小時就可以吃了。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把工作做完,再多就不許做了,留著明天再說,兩個小時之後必須陪我吃飯。”


    江臨頷首,“嗯。”


    段悠退出他的書房,妥帖地關好門。


    關門之前,她透過縫隙,盯著他削瘦清減、卻依然豐神俊朗的臉,眼神裏不舍和悲傷好似馬上就要溢出來。


    江臨沒有抬頭。


    她想,他大概沒發現。


    可在她關門的刹那,他修長的手指突然在鍵盤上停下來,檀黑如玉的眼眸亦是望向門口。


    與她方才遞來的視線的軌跡,隔著時光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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