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點酒,說話也沒什麽遮攔,更不過腦子,掃了眼周圍搭訕的人,嗤笑,黑白分明的眼眸盯著女孩在斑斕的光線中還是顯得蒼白的臉,“麻煩你也挑挑人好嗎?別這麽饑不擇食,你能從這群歪瓜裂棗身上得到什麽快感?”


    顧千秋聞言,緊抿的唇線鬆開,卻是莞爾一笑,“邵玉城,你把腦子喝沒了嗎?我去個洗手間你也這麽大意見。”


    她撩了下卷曲的長發,完全不像個剛剛成年的女孩,她甚至比更多女人都更早獲得了一種成熟後才有的風韻,揚起弧度精致的下巴,“你剛才看上的美女在那邊,這種強取豪奪蠻不講理的手段別在我身上使。”


    說完,她也不去看他沉得發黑的臉色,踏著高跟鞋就往洗手間去。


    邵玉城愣了兩秒,她人已經走出很遠,他低咒一聲,再去看段悠的方向,隻見她的手還被另一個從沒見過的男人拉著。


    他蹙了下眉,什麽管閑事的心情被顧千秋這麽一鬧都沒了,冷眼瞥著周圍和她搭過訕的幾個男人,字字輕嗤卻格外有力:“還不滾?等著挨揍?”


    幾個男人略有不服,被旁邊酒保拉住說了幾句什麽,再看向邵玉城的時候目光多了點怵然和顧慮,紛紛咬著牙離開。


    顧千秋迴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們鳥獸四散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邵小公子又仗勢欺人發了脾氣。


    見她迴來,邵玉城冷笑了一聲,諷刺,“這就是你釣的凱子,一個比一個沒出息。”


    顧千秋揉了揉眉心,壓根不想理會他的無理取鬧,頂著一張淑女名媛、端莊持重的臉,笑意溫和處處透著輕懶,“想追美女就去追呀,難不成是吃了閉門羹跑我這兒發脾氣來了?邵小公子,不是我說,你這樣真挺沒品的。”


    “顧千秋。”他惡狠狠瞪著她,“你一天不吵架心裏不痛快是不是?”


    “全天下大概也隻有你覺得我很想和你吵架。”顧千秋微微一笑,“行了,迴去吧,有什麽毛病迴家再說,人家看笑話的時候可不管你是不是邵家的小少爺,你也少在這裏給邵伯伯丟人。”


    一句“迴家再說”,將裏外親疏分得明明白白,邵玉城心裏總算舒坦了一點。


    “你看上的那個小美女是有男朋友還是怎麽了?”顧千秋端著酒杯,她的氣質其實和這種嘈雜的環境並不相融,隻是因為人長得漂亮所以幹什麽都顯得不突兀。


    邵玉城朝段悠的方向看了一眼,漂亮的桃花眼裏漾出三分薄笑,被酒吧裏金屬氣息很濃的斑斕光線一打,莫名神秘而俊美,“顧千秋,你不是這麽喜歡關心八卦的人。”


    顧千秋是個名副其實的氣質女王,上流社會中教科書一樣的人物。圈子裏再也找不出比她舉手投足更優雅有度的人了,很大的一點在於她的表裏如一,她和大多數人前千金人後懶散邋遢的女人不同,從內而外從早到晚任何時候任何角度,她都從來不辜負“淑女”二字。


    她很少參與什麽八卦的討論,也幾乎不做什麽沒格調的事。


    甚至,陪他來酒吧就算是最降低她身價的行為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邵玉城從小就覺得她很無聊。


    無聊,相當無聊。


    “你的事情我不能關心嗎?”顧千秋笑了笑,“認識十幾年了,你這麽說真讓我心疼。”


    一成不變的笑容看不出來一點心疼的情緒,邵玉城早習慣了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套路,比她笑得還深,“能,你當然能關心。我前幾天聽阿左和別人打賭說你顧女神有喜歡的人了,玫玫告訴他動了心的女人會和平時有所變化。我一想也是,女神動了凡心,好歹也該添點人間的煙火氣兒,玩個遊戲、轟個趴、關心個八卦吧?沒想到你還是這麽無趣。”


    顧千秋半張臉隱在陰影中,根本瞧不出是什麽表情,“你感覺不到變化很正常。”


    邵玉城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難道是阿左那小子胡說八道的?”她其實沒有喜歡的人?


    顧千秋一笑,不答,反身往卡座走去。


    不是阿左胡說八道。玫玫說的也沒錯。


    剛動心那會兒,任何女人都會將心思寫在眼睛裏,很容易被人發覺到哪裏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感覺不到變化,隻是因為……


    她已經動心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久到歲月綿長,她也秘而不宣地笑著掩藏。


    阿左和玫玫是他們共同的朋友,旁敲側擊著說出這番話,想必也是想提醒邵玉城什麽。


    也不知他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


    顧千秋垂眸,拿起自己最新的prada手袋,對在座各位揚起一個得體的笑,“實在抱歉,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先失陪了。”


    “不舒服嗎?”有人站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阿左笑著踹了他一腳,“邵小公子在呢,輪得著你獻殷勤?”


    邵玉城隨意擺了擺手,“你送她迴家吧,不用去醫院。人給我平安送到就行,滾吧。”


    顧千秋笑著望著他,什麽都沒說。


    她走後,阿左才問:“城哥,你還沒發現千秋喜歡的人是誰?”


    邵玉城瞥他,自顧自斟酒,漫不經心,“她哪有什麽喜歡的人,她最喜歡她那些名牌化妝品和包包,還有那堆看也看不懂的文學名著。”


    你自己前兩天不也心血來潮跑去iap搞什麽尖端物理了嗎?還說人家的書看也看不懂……阿左在心裏默默吐了個槽,玫玫合上化妝鏡,問了句:“城哥,你真覺得她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他迴答得不耐煩,卻篤定而自負。


    顧千秋要是有喜歡的人,他肯定第一個知道。


    這麽多年了,街邊哪條流浪狗多看了她一眼他心裏都有數,怎麽可能憑空冒出個男人還避過他的視線?


    玫玫沉默片刻,問:“你想沒想過,她這樣的女孩為什麽會來酒吧這種格格不入的地方?”


    邵玉城灌了口酒,“陪我啊。我們是好哥們,我到哪她到哪,這很奇怪嗎?”


    玫玫又問:“那你想沒想過,為什麽每次你在酒吧裏看上什麽女人的時候……她都剛好身體不舒服?”


    邵玉城一怔。


    他覺得心裏有什麽奇怪的感覺正在一點點冒出頭,即將離出頭緒、抓住那轉瞬即逝的念頭時,t恤上突然傳來濕意。


    緊接著便是各種驚唿聲和道歉聲,原來是酒吧的服務員不小心將酒打翻在了地上,濺到了他。


    服務員很惶恐地低著頭撿地上的碎片,阿左又是一腳踹過去,“長沒長眼睛?這裏隨便一個人動動手指頭你的小命就玩完了知不知道?”


    還好死不死把酒濺在城哥身上。


    以為邵小公子脾氣好是怎麽著?


    “你他媽吵死了。”邵玉城揪著頭發近乎低吼的斥了一句。


    剛才想到什麽全忘了。


    服務員誠惶誠恐地拿著紙巾上來給他擦,阿左更氣不過,還要動手,邵玉城眉頭一擰就把服務員推開,一把接住了阿左的拳頭,“行了,給老子消停點。煩著呢。”


    身材清瘦的服務員被他一推,倒在沙發上,愣愣抬頭望著這一幕,隻見光線最明亮的地方,那個把她推開的男人高大挺拔,五官俊美得不可思議。


    他好像有什麽煩心事,濃黑俊長的雙眉緊緊打了個結,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她臉上,又好像沒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的臉看到了什麽其他的地方。


    酒吧老板聞訊趕來,拎起沙發上那道削瘦的影子,“你真會給我惹事!”隨即又轉過頭來賠笑,“邵小公子,左公子,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就是個新來的實習生,我這就找人好好教訓她。”


    女孩麵無血色,被她黑亮的頭發襯得將近慘白。


    酒吧是什麽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地方,在場人心中都有數。


    她隻是個沒有背景的學生妹,就算在這裏被打死了,別人也隻會說她不自重,跑到這種地方打工。


    阿左不耐煩道:“行了,別鬧出人命,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邵玉城眸光一動,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十歲那年,小顧千秋指著某本書說,所有女孩都是上帝送給人間的禮物,應該被珍惜,被收藏,被好好愛護。


    他低頭看著差點跪在她麵前的女孩,喉結滾動了兩下,嗓音疲倦沙啞,“算了。”


    “城哥,你說什麽?”沒人相信一向脾氣火爆的邵玉城會在被得罪了以後說出這樣兩個字。


    邵玉城拔高了聲音,“我說算了,都他媽沒長耳朵?”


    如果是顧千秋,一定會慢慢走到女孩麵前,然後彎下腰,笑著扶起她問,你沒事吧。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她已經了解到不需要看到她的人,也能想到她在什麽場合會穿什麽衣服說什麽話做什麽事了。


    時間真是可怕,能不聲不響地把很多本該心動的瞬間偽裝成習慣。到很久之後邵玉城才明白,那都是披著習慣的外衣的深愛,深入骨血。


    以至於拔除時,他的整顆心都被挖得幹幹淨淨。


    現在他不懂,所以他走上去問:“你叫什麽名字?”


    瘦弱的女服務員咬唇看著他,戰戰兢兢地迴答了兩個字:“葉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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