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一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神,渾身都不舒服起來,她覺得這個男人不夠穩重,也許歲數比她大,但充其量隻能算是個沒心沒肺的大男孩。


    “咳。”一聲輕咳傳來,段悠迴過神,看到林小曉和陳天嬌同樣的眼神,後者還衝她擠了擠眉毛,“一天不見,你和江教授進展神速啊。”


    “哪裏哪裏。”段悠很謙虛。


    她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很嬌羞地說一句“我和他什麽都沒有”,但她又很不屑這種欲蓋彌彰的調調。


    連表個白都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段悠,又怎麽會羞於承認這點小事呢?


    “你們在一起了?”林小曉欲哭無淚,“我昨天到底錯過了什麽。”


    段悠還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一邊咽著陳天嬌喂過來的粥,一邊在得空時說道:“革命尚未成功,不過離成功也不遠了。”


    其實在剛才護士給她換藥那會兒,她一直發呆就是在想下次要怎麽對他表白。段悠幾乎可以肯定,他對她絕對不是沒有感覺的。


    但如果她不說,他也肯定一個字都不會吐露。所以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權利就握在她手裏了。


    18歲的少女是很講究儀式感的,既然她能確定下次表白,這男人一定不會再拒絕,那她就應該先挑一個黃道吉日,然後布置個溫馨浪漫的場景——怎麽說也是要迴憶一輩子呢,絕對不能在醫院這種飄滿消毒水味、周身四麵白牆破壞美感的地方。


    段悠在心裏盤算完,笑眯眯地轉過頭對林小曉道:“我已經給你做完示範了,你現在知道該怎麽追陸銘了吧?”


    林小曉,“……”


    她對段悠的效率佩服得簡直五體投地。


    陳天嬌冷笑,“她要是有你一半的魄力,根本就不會被陸銘甩。”


    *


    病房外的氣氛就遠不如裏麵這麽輕鬆愉悅了。


    江臨斂著眉,麵色沉凝,“查出幕後主使是誰了?”


    商伯暘冷冷的“嗯”了一聲,傅言雙手抄兜,薄唇泛著涼薄的淺笑,“就這麽點小事,讓我們三個人查,你有點太看得起犯事兒的人了。”


    他說得很平淡,就像真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裏一般。


    邵玉城獻寶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最後拿出賀井陽的照片時,江臨微微一怔。


    這不是他剛到a大的時候,被段悠在圖書館裏扇了一巴掌的那個學生?


    “他們估計也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麽大。”邵玉城擺弄著手裏的照片,隨口道。


    江臨狹長的黑眸眯出一道逼人的弧度來。


    不是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麽大。


    而是沒想到有比他還厲害的人會出手幹涉吧。


    賀家雖然不算什麽大富大貴,但至少在鬱城的圈子裏也算說得上話。


    恐怕賀井陽覺得就算真出了事,他那個爹也能罩著他,至多不過是賠錢了事。


    “賀家這種清清白白的人家,也能教出這種敗類來,真讓人唏噓。”邵玉城說完,打量了一下周圍三個沉默不語的人,“這件事怎麽處理?”


    “動過手的都弄死。”男人的嗓音如灌了一股寒流,“賀家……我親自收拾。”


    *


    段悠坐在病床上,陳天嬌給她喂粥,林小曉就一直在旁邊安安靜靜地剝橘子。


    後來林小曉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道:“有件事我昨天沒來得及跟你說。”


    段悠偏過頭,“什麽事?”


    “昨天淩晨我們把你帶迴宿舍之前,江教授特意叮囑我,讓我把你手機的鬧鈴關掉。”林小曉一邊說一邊用力掩飾嘴角揶揄的笑,“特意”兩個字被她咬得很重,“你說他當時在想什麽呢?”


    段悠愣了兩秒,臉一下就漲紅了,心像是裝了馬達,“砰砰砰”的,跳得飛快而有力度。


    “我當時在想,不這麽做她也會遲到,何必中途來打擾我的課堂。”


    男人靜水流深的聲線從外麵傳了進來,“不過我現在在想,前天給你留的作業是不是太少了。”


    還有時間在這裏嚼舌根。


    林小曉打了個寒顫,手裏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那顆圓滾滾的橘子滾到了男人的腳下,貼著他手工皮鞋的鞋尖,在往上,是筆挺的雙腿,結實的小腹和胸膛,以及一張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臉,氣息寡淡,隱約透著沉著和冷漠。


    林小曉猛地站起身來,背後豎起寒毛一片,“教授好。”


    她怎麽有種說壞話被逮了個現形的感覺?


    病床的另一側陳天嬌捂著嘴笑,段悠看了眼江臨,又瞪了眼陳天嬌,最後伸出可以活動的手拉住了林小曉,不悅地對江臨說道:“你把她嚇著了。我的橘子掉地上了。”


    江臨淡淡睨著她那張故作委屈的臉蛋,蹙眉瞥向林小曉。


    後者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福靈心至,竟然秒懂了他的意思,衝到床頭的果籃處又拿了一顆橘子乖乖開始剝。


    段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一絲笑意把她整張臉都點亮了,明媚得光彩照人。


    江臨看著林小曉緊張到手抖,好幾次指甲嵌進橘子皮裏卻撕不開,眉宇間的褶皺更深了。


    床上那個小女人眼巴巴盯著橘子看,也不知道是有多想吃。


    “你們出去等我。”男人低沉的話音響起,緊接著一隻幹淨而寬厚的手掌就從林小曉手裏將橘子接了過去。


    林小曉覺得自己好像不經意間碰到了江教授的皮膚一下,嚇得臉都白了,僵硬地站在原地忘了反應,還是陳天嬌把她拉了出去。


    段悠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你這人真壞,專撿軟柿子捏。”


    江臨神色如常地剝橘子,好像聽不出她話裏的諷刺,語調溫淡地問:“你和賀井陽有什麽過節?”


    段悠聽到這個名字臉色一冷,口吻都漠然了許多,“渣男,人人得而誅之。”


    江臨似笑非笑地咀嚼著她話裏的兩個字,“渣男?”


    說得好像他們交往過一樣。


    段悠沒察覺到他的深意,隻道:“不提也罷。”畢竟是林小曉的私事,她總不能拿出去亂說,“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男人波瀾不興地應了句,像是早就猜到她不會迴答,隨口提起也不過是為了打發剝橘子的時間。


    他將橘子一瓣一瓣放在餐盒裏,擱在她手能夠得著的桌上,起身,“我出去一下。”


    段悠擰著眉看他,滿臉疑惑。


    林小曉和陳天嬌依言在樓道裏等著他,方才那三個男人都已經離開了,夜晚的樓道裏冷寂得隻剩下她們二人。


    江臨徹底收起了儒雅斯文的那一麵,沉著臉,目光陰鬱得仿佛能絞出水來,“她怎麽得罪賀井陽了,你們知道?”


    林小曉聽到這個名字就黯然,倒是陳天嬌機靈,先迴過神來,聯想起昨天的一幕,很容易就推測出來:“昨天那些人是那個王八蛋找的?”


    江臨眸光深靄,透著絲絲縷縷的寒意。


    被男人身上這股無聲的血腥感和張揚的冷銳嚇到,陳天嬌老老實實地交代:“可能是因為悠悠曾經扇了他一巴掌,和她表妹程詩韻也結過梁子。”


    程詩韻。江臨對她隱約有點印象,就是在圖書館裏和他搭訕的那個外語係的女生,拿著一本德語詞典問他那個單詞什麽意思。


    果然,是因為段悠為人太傲慢狂妄麽。


    麵前始終沒言語的女孩突然抿了下唇,弱聲道:“都是因為我。是我害得悠悠被這兩個人……”


    江臨的視線掃了過去,陳天嬌的手正搭在林小曉肩上,皺眉安慰她:“你別太自責,悠悠做事的時候心裏有分寸,她肯定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做出這麽禽獸不如的事來。你不需要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悠悠她不會想看你這樣。”


    “說清楚。”江臨冷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林小曉被他過於冷厲得臉色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還是陳天嬌一臉不忿地答道:“賀井陽想追我們小曉,但是小曉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就跟他那個表妹串通好了,拆散了小曉和她男朋友。悠悠是為小曉打抱不平所以才和那兩個人結了梁子。真不愧是兄妹,賤都賤到一家了。”


    江臨聞言突然震了震,胸腔中足以結霜的寒冷沒能緩解分毫從心底升上來的絞痛。


    ——她為什麽總是在替別人出頭?


    從來不解釋,不屑置辯。


    這樣看來,從一開始就是他錯了。


    是他想當然地認為她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可是她每每做出來的事情,卻都把自己的利益和安全放在了最後。


    陳天嬌這樣說著,無異於把林小曉心裏的舊創又重新撕開。


    林小曉垂著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江臨皺眉看著她,沒有一丁點情緒,冷淡道:“自己的事情自己想辦法解決,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要每次都躲在別人身後,給別人添麻煩。”


    “教授!”陳天嬌美眸瞪圓,不敢相信這種不近人情的話是他說出來的,可是看到男人那張猶如被刀砍斧劈過的五官輪廓,隱形的冷銳和鋒利就藏在每一寸線條之中,她又忽然咬住了唇,底氣虛了一半,“小曉又不是故意的,你這樣說她不嫌太過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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