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閉了下眼睛,表情似哭似笑,又像是介於哭笑之間,一種悲傷又釋然的樣子。


    不是嬌嬌。


    兜兜轉轉,原來發帖的人和寫信的人……竟不是同一個。


    是她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是一個針對她的陰謀,卻沒想過,它也許隻是個被有心之人利用過的誤會。


    大概嬌嬌是真的喜歡魏修遠,才寫了那封信。“來自307的暗戀者”不是她想假借段悠的名義表白,而是她確確實實就住在307。


    從那次競賽之後就一直喜歡魏修遠,也不是為了把一切都指向段悠,而是因為,她確確實實是在那場競賽裏認識了魏修遠。


    魏修遠將寫信的人誤以為成了她,來找她的時候被第三個人看到,借機發了那篇帖子。


    段悠笑了下,“是張豔吧?”


    很長時間之後,男人“嗯”了一聲。


    她猜到了,他也不必再瞞。


    怪不得發帖的人會知道她起了個大早給江教授買早餐,也知道她曾經約江教授去看過芭蕾。


    怪不得紀可嵐提醒她小心她身邊的人。


    原來這個身邊的人,指的不是嬌嬌,是張豔啊。


    江臨瞧著麵前頭顱微低的女孩,柔軟順滑的長發就垂在她的臉頰旁邊,顏色很深,所以襯得她的臉蛋格外白皙。


    他看不清她臉上究竟是何種神色,隻是透過空氣,感覺到了一種肆意蔓延的難過,鑽進他的皮膚,滲進他的血管。


    江臨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邊,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著她,“為什麽不高興?不滿意我的處理方式?”


    他除了讓張豔發帖澄清之外,也沒再多做什麽了。畢竟事情發生在學校裏,他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師長,不能偏袒她太多。


    段悠也同樣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搖頭,心髒一點點蜷縮得很緊。好像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她心裏那點脆弱和自責能不被他一眼看穿。


    “和張豔沒關係。”她使勁揚起唇角,強擠出來的笑容看上去苦澀又古怪。


    她難過的是,她因為一些似是而非的假象就輕易地懷疑朋友,和魏修遠一起聯手把她“算計”到酒吧。


    如果嬌嬌是真心喜歡魏修遠,也真心把她當成朋友,那他們兩個昨天的所作所為該有多傷嬌嬌的心?


    最重要的是,那些混混很明顯就是衝著她去的,因為她開始她沒現身,後來她一直在人群裏,沒辦法光明正大的下手,所以才逮住了落單的嬌嬌,逼她過去。


    從這個層麵講,是她的懷疑害得嬌嬌差點和她一起慘遭毒手。


    段悠用能動的那隻胳膊撐著床鋪,可是另一隻胳膊根本舉不起來,手機就在床頭她也夠不到。


    江臨垂下眼簾,低眉看著她不老實地挪來挪去的樣子,皺眉,“幹什麽?”


    段悠老老實實地迴答:“給嬌嬌發短信,昨天害她被連累,我想給她道歉。”


    其實她更想迴學校當麵道歉,但是很顯然以她現在的狀況來說,這不現實。


    “她在上課。”男人冷淡道。


    “我知道啊。”不然她就直接打電話了。


    男人的視線鎖著她,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裏麵藏著點點令人心驚肉跳的笑,“陳天嬌上課的時候……會迴你短信?”


    段悠怔了怔,心一虛,立馬擺正臉色,大言不慚道:“不,我們都是認真聽講的好學生。”


    江臨,“……”


    段悠見他不說話,但神色又實在不像真的生氣了,稍稍大著膽子朝他諂媚一笑。


    男人冷著臉,突然意有所指地問道:“色狼是你叫來的嗎?這也需要對她道歉?”


    她剛才說的可是“不小心遇見色狼”。


    段悠一噎,訕訕低下頭,早知道不能在這個男人麵前說謊,卻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被拆穿了。


    她想以沉默掩蓋過這個話題,可是男人好像不打算就這麽輕易放過她,語調轉而變得幽深冷峻,分外犀利和一陣見血,“你早知道那些人是衝著你去的。”


    段悠藏在被子裏的手突然攥緊,人在麵對自己喜歡的人時總會打開所有感官去分析他的一舉一動背後的含義,再加上江臨可能本來就沒打算瞞著她,所以段悠非常容易就感覺到了他現在的情緒。


    憤怒,或者說是震怒。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


    讓她心肝脾胃都跟著顫。


    段悠抿了一下唇,還是老實交代,“也沒有……很早。”


    也就是那群人給她發了短信之後,她才意識到的。


    “你在二樓走廊裏給醫院打過電話,替魏修遠叫救護車,那時候隻有你一個人,往最裏麵那間包廂去,為什麽?”


    江臨越說,越覺得思路清晰起來,昨晚他一整晚都在走神,根本沒空想這些。


    前天晚上幫她整理校史館,他亦是一夜未眠,此刻隻覺得疲累到極點的身體裏每個細胞都張揚著一股要將人撕裂的怒意。


    段悠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這男人有多聰明睿智、洞若觀火她是知道的。


    但是昨晚她往包廂去的時候他並不在場,他為什麽能把當時的情況說的頭頭是道呢?


    就仿佛他親眼見過似的。


    這個問題一出來,段悠立刻聯想到了許多別的問題。


    比如,昨天她在昏過去前好像隱約聽到了槍聲。


    ——不,不是隱約。


    段悠迴憶著那一幕,隻覺得那震耳欲聾的槍聲格外真實。就像烙在她的耳膜上一樣。


    還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是誰開的槍?江臨嗎?


    她的眸色在燈光下時深時淺,是典型的陷入思考的特征。


    江臨冷冷一笑,掐著她下巴的手也更加用力,一字一頓道:“你最好編一個讓我挑不出毛病的借口來。”


    段悠被他這森寒的口吻嚇得發毛,索性不答反問:“那你昨天為什麽會在day.off?”


    而且還不早不晚,出現得那麽及時。


    江臨就這麽看著她,邃黑色的深眸裏沒有一丁點波動,卻讓人覺得格外陰沉……又不止是陰沉。


    尤其是當他以這種氣勢揚起嘴角笑弧寒意刻骨的時候,段悠出於趨利避害的本能就不敢和他對視了。


    “段悠,你這樣問我是什麽意思?”他說得不疾不徐,慢條斯理,每個字都如同刮骨的利刃,劃割著她的神經,“怎麽,是我出現的太時候了,你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是罪魁禍首?”


    段悠萬萬沒想到他是這樣認為的,不由得皺眉,“我沒這麽想過。江臨,我知道你聰明,但別人也不是都不長腦子啊。”


    她的話音嫋嫋如煙,不施脂粉的臉上天然就帶著一種令人折服的冷豔和傲慢,“先不說你找人綁了我還是上了我對你有什麽好處,就單說你的動機,我們之間隔著什麽仇什麽怨能逼得你江教授下此毒手?正常人都不會懷疑到你頭上,你幹嘛就覺得我不信任你?”


    她說到最後,尾音微微收斂,有一絲嬌嗔柔軟的委屈。


    這番話讓江臨突然就失神了。


    他還記得,上一次她在他辦公桌上看到那封信的時候,連問都沒問過就怪到了他頭上。


    那天她很生氣地砸了他的辦公室。


    江臨手上鬆了力道,直起身,眼中被濃濃的霧氣覆著,深處有段悠看不清也看不懂的內容。


    大概是因為他以前對她做過太多過分的事,說過太多過分的話,所以格外害怕她“理所當然”的誤解,所以……才會對她稍微有一點歧義的話做出如此過激的反應。


    “害怕”兩個字閃過腦海時,江臨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為什麽要害怕被她誤解?


    滿腦子被這樣的念頭填充著,他都沒有注意到她對他的稱唿什麽時候從“江教授”變成了直唿其名,“江臨。”


    她叫他的名字。然後眨著眼睛看他,“你往前一點嘛。”


    江臨看了她兩秒,沒吭聲,還是依言往前上了一步。


    段悠笑眯眯地,“再往前一點嘛。”


    俊臉的輪廓緊繃著,略顯不耐。


    當他忍著不耐最終湊到她麵前時,段悠撤迴了一直撐著床鋪的胳膊,整個身體有短暫的懸空,牟足了勁往一側倒去。


    她的另一隻手還不能自由活動,所以協調能力大大不如平時,如果江臨不接住她,她翻下床都是有可能的。


    江臨臉色一沉,未來得及思考就先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保證她安安穩穩地坐在床上。


    可就這一個動作,讓她得了空隙。段悠在坐穩之後一下子就紮進他懷裏,能用的那隻手迅速地抱住了男人勁瘦卻結實的身軀。


    段悠清楚地感覺到擱在她腰上剛剛撤開的那條手臂瞬間就僵硬了。


    不止那條手臂,他整個人都愣了。


    又或者說,他明明知道該推開她,卻假借“愣了”的名義,就這樣享受馥鬱溫軟的身體埋在他懷裏的那種陌生的感覺。


    靠在他胸口的那顆小腦袋處傳出女孩輕懶的嗓音:“如果我兩隻手都能動的話,我肯定會自己動手抱你。可是現在你也看到我受傷了,隻能麻煩你主動一點了。”


    江臨還是“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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