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話同時引來了陳天嬌和段悠的注意,前者比後者手還快,一把就從林小曉手裏搶走了手機,看完以後,神色也變了。


    “這姓王的瘋了是不是!整理校史館?一百多年的曆史資料、名人檔案、紀實文獻……堆了整整三層樓,他自己怎麽不去整理?”


    段悠一聽這話,亦是皺了眉,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理解錯了,“你說什麽?”


    林小曉為難地抿了抿唇,在她過於緊迫的逼視下,硬著頭皮答:“剛才領導層開了個緊急會議討論怎麽處理你的事情,校長本來打算開除你,但是被喬教授勸住了。江教授也表了態,聽說趙老都被請過來了。但是王主任不肯罷休,他說如果這麽縱容你目無法紀,違背倫常,以後學校裏校風難正。所以執意要處罰你。”


    段悠猶如被人打了一記悶棍,唿吸都不順暢了,不可思議道:“他讓我去整理校史館?”


    校史館是什麽地方。


    一個比剛才被她砸得亂七八糟的教室辦公室還要亂七八糟的地方。


    而且是一整棟樓,民國時期就建成了,還是木質結構的閣樓,樓梯踩上去搖搖晃晃的。


    大多數珍貴重要的曆史文物和真跡都已經被國家博物館收走了,但校史館裏還留下了一大批仿製品、照片和書冊。


    因為裏麵的收藏和展品排列得毫無章法,再加上樓閣年久失修,難以容納很多人一同整理,所以這座樓自從十年前得名“校史館”後,從來沒對學生開放過。


    陳天嬌將手機還給林小曉,話是對段悠說的:“你現在去教務處給那姓王的道個歉還來得及。”


    想也知道,王主任隻是為了遏製這股歪風,其實在段悠之前有過不少係裏係外的女學生都對江臨表過白了。


    就是沒人做得像段悠一樣大場麵而已。江臨基本也沒理會過那些學生,久而久之,她們自己就消停了。


    王主任想抓這件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正好,段悠撞槍口上了。


    林小曉也勸她:“悠悠,你就去道個歉吧,大不了我們以後打遊擊戰,那個詞叫什麽來著?暗通款曲!對!你先去張教授班裏避避風頭,又不是去了別的班就見不到江教授了,想約他我們幫你傳信。”


    陳天嬌聞言眉尖一抽,扶額道:“林小曉你讀書少就別說話!暗通款曲是形容偷偷摸摸劈腿出軌!”


    “現在悠悠也隻能偷偷摸摸了呀。”林小曉眨了眨眼睛。


    “你……”


    段悠瞧二人爭執不休,擰了下眉頭,轉身就走。


    “你去哪?”身後傳來林小曉的詢問聲。


    “教務處。”


    陳天嬌一直為她提著的心終於落迴肚子裏,走上前跟著她,感慨道:“你總算想清楚了,好聲好氣道個歉就對了嘛!早跟你說了別和那姓王的對著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人有多保守——”


    “我不是去道歉的。”


    陳天嬌一愣,狐疑,“那你去幹什麽?”


    段悠言簡意賅道:“拿鑰匙。”


    陳天嬌臉上的笑意霎時間僵住,“拿鑰匙?”


    段悠麵無表情,“校史館的門鑰匙。”


    她說完這句話,身後二人幾乎石化在原地,段悠不為所動,徑直往教務處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林小曉剛要追上去,卻被身邊的女孩按住了肩膀,“小曉,算了。”


    林小曉怔然,“嬌嬌?”


    “她願意去就讓她去吧……”


    陳天嬌向來脾氣火爆,要論囂張跋扈比段悠也不差多少。林小曉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無能為力”這四個字所代表的情緒也能在陳天嬌身上看到。


    “那我們就不管了?”林小曉問。


    “你管得了嗎?”陳天嬌的語氣裏透著濃濃的疲憊,“你是能把段悠壓到姓王的麵前道個歉,還是能拿刀架著王主任的脖子讓他收迴這什麽狗屁懲罰?”


    說完,她忽然想起什麽,又問:“校長真說要把悠悠調到張教授班裏了?”


    林小曉打開短信重新確認了一下,搖頭,“這個處理方案是江教授本人提出來的,不過他的意思好像是調走段悠以後就不要再做其他處罰,王主任不同意,硬要段悠去整理校史館,所以江教授的提議應該算是被駁迴了。”


    陳天嬌雙眉一皺,“真是江臨自己提出來的?”


    她雖然早就猜過江教授多半會和這件事劃清界限,明哲保身,但親耳聽到的時候,心裏還是不禁為段悠覺得有些……不值。


    林小曉沉默了片刻,點頭。


    陳天嬌抬起穿著運動鞋的腳,一腳踹在了旁邊的榕樹樹幹上,唾棄,“段悠喜歡的這是個什麽人!”


    *


    段悠到教務處的時候,其他老師提醒她王主任不在這裏,讓她等等。


    她等了將近二十分鍾,終於有些坐不住了,一位年紀稍長的女老師見狀立馬道:“承認錯誤就該拿出點誠意來,讓你等會兒主任怎麽了?瞧你這一臉老大不樂意的。”


    她的聲音尖銳到讓人覺得聒噪反感,段悠的眉心被刺得起了褶皺,她還是站起了身。


    “您可能誤會了,我隻是來找王主任要校史館的鑰匙,我見不見他都無所謂,既然主任公務繁忙,我就不耽誤主任的時間了,如果您知道鑰匙在哪的話麻煩直接給我。”她開口時語調乍聽上去溫良恭儉,實際上冷得沒有溫度,連標點符號都透著傲慢。


    女教師顯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段悠也沒什麽耐心跟她耗著,“我去找校長要吧,打擾您了。”


    說完這兩句,她轉身就要走,辦公室連接著休息室的側門忽然被人打開,緊接著就是一陣拉弄抽屜的聲音。


    一串鑰匙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後背,伴隨著男人威嚴冷峻的嗓音:“好你個段悠,願意整理校史館是嗎?去,我讓你去!明天早晨之前如果不整理完你就別想迴去上課!”


    鑰匙串很重,猛地擊中了段悠的脊背,她幾乎聽見骨頭“嘎吱”一聲,疼得她差點流眼淚。


    原來王主任剛才一直就在隔壁的休息室裏,以為她是來道歉認錯的,故意想給她個下馬威所以讓她在辦公室等了他二十分鍾。


    段悠一語不發,轉過身來撿起了地上的鑰匙串,從上麵找出貼著“校史館”標簽的那一把,揣進兜裏。


    至於剩下那些叮當作響的鑰匙,她放在掌心掂了掂,原封不動地扔了迴去,重重砸在了王主任的桌麵上,玻璃台案一下子被砸成了蜘蛛-網。


    “對不起,主任。”她有條不紊道,“手滑。”


    那神色實在誠懇又認真,段悠當了這麽多年的好學生,自然知道哪種表情是用來在老師麵前賣乖的。


    可是除了神色誠懇認真以外,她這個態度確實大相徑庭的敷衍隨便,甚至還有點涼涼的挑釁。


    王主任氣得火冒三丈,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女孩慢悠悠地截斷了,“王主任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為我手滑而計較。手滑麽——誰都會,剛才您不也是手滑才把要是丟在我身上的?”


    一句話就把他的脾氣全卡在嗓子眼了,王主任差點被噎著,恨恨地盯著她,一副有脾氣沒處發的樣。


    這時候總不能說他剛才是故意拿鑰匙砸她的。


    尤其她還一臉虛懷若穀、淺笑嫣然。


    優等生不愧是優等生,連氣人的本事都和差等生那種簡單粗暴的不是一個等級。


    她這種大概算是,殺人不見血。


    段悠一迴頭就收起了笑意,溫軟的眉眼沁出絲絲縷縷的冷豔,涼薄浸骨。


    她保持著這種表情一路走到了校史館,推開門時,哪怕早有準備,還是被裏麵撲麵而來的煙塵嗆得退後一步,捂住了口鼻。


    待裏麵飛揚的塵土差不多沉澱下去,她才輕輕走了進去,鞋子踩在木地板上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半天她才找到燈在哪裏。


    一開燈,室內堆得滿滿的書籍文獻更讓她頭疼欲裂。


    明明書架上空空如也,可是所有東西都堆放在巨大的箱子裏,從一層到三層不下一百五十個箱子,動都沒動過,怎麽被搬進來,就怎麽在這裏留了十年。


    段悠歎了口氣,從角落拿起笤帚,一點點打掃了起來。


    校史館在校園裏算是個偏僻的角落,常年鎖著,幾乎沒什麽人會到這裏來,她一個人獨自在昏暗的光線裏打掃著打掃著,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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