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底鋪開層層疊疊的冷意,嗓音如霜,“紀可嵐!”


    紀可嵐亦是拍案而起,也不知哪裏來的不甘心和不服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敢對自己的學生動這樣齷齪的心思你還不敢承認嗎?”


    齷齪的心思。


    男人原本極其沉篤的眼波在觸到這五個字時,忽然狠狠一震。


    他對段悠……真的動了心思?


    他自己都不知道,外人如何看得出來?


    然,若紀可嵐說的是真的,他當真對段悠動了心思,那這份心思,也隻能用“齷齪”來形容。


    眸中深深藏著瞬息萬變的情緒,一唿一吸間,他已經篤定地開了口,嗓音沉靜,“你無需再試探我,段悠不喜歡我,我也一樣。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不會有。”


    “是嗎?”


    迴答他的不是紀可嵐的聲音,而是從辦公室門外,隨著另一道身影推門而入時帶進來的嗓音。


    看清來人,江臨一貫淡漠如遠山的眉頭也蹙緊了片刻。


    是校長。


    校長身後還有另一個中年男人,麵容威嚴,衣著肅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鐵麵無私的嚴厲。


    江臨見過這個男人一次,印象還算深刻,但是任教這一個多月來始終和他沒什麽來往,不過學校裏對他的傳言倒是多得很,而且基本都是怨言。


    因為誰都知道,a大有個堪稱恐怖的教務處主任。


    看到這二人,紀可嵐也愣了,忙站直了身體,調整好情緒,恭敬道:“校長,王主任。”


    校長看了眼她,還算給麵子的笑了笑,王主任卻一丁點表情都沒給,一雙犀利的眼睛緊緊盯著江臨,好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要將男人全部困在其中。


    除了最初皺了會兒眉,餘下的時間裏江臨始終都是不動聲色地迴望著二人,一臉坦然無話的樣子。哪怕在這權高位重的二人麵前,也瞧不出什麽緊張和惶恐,其勢如同海納百川,從容平靜得自成一脈。


    氣壓越來越低,紀可嵐是最先感覺到壓迫得喘不上氣的人。她抬了抬眼瞥了江臨一下,見他一副校長不開口他也打算這麽幹耗著的架勢,心裏一驚。


    不知道他的沉靜冷貴的氣質都是怎麽培養出來的,好像已經成為了深鐫入骨的習慣,從來不會向別人低頭似的。


    紀可嵐硬著頭皮替他開了口,“什麽風把您二位給吹來了?”


    王主任冷哼了一聲,礙於校長在場,沒有發作。


    校長也清了清嗓,視線掃過紀可嵐的臉,很快落在江臨身上,表明來意,“我和王主任是在門口碰見的,都是為同一件事而來。”


    同一件事能勞動兩個人大駕,還是不約而同的——那這事得有多不得了?


    紀可嵐見校長說話時一直看著江臨,想來這件事估計和江教授脫不開關係,便也順著看了過去。


    而一旁被三個人注視著的男人,臉色諱莫如深,眸光也是靜水無波的淡漠。


    “江教授,段悠你是的學生吧?”王主任冷聲問。


    江臨眉眼一動,“是。”


    校長歎了口氣,“早就聽說她是趙老的得意門生,比完賽聽你們一說,我對這孩子也很是喜歡。但是江臨,這次我真的不能留她。”


    江臨心髒驀地緊了幾分,沉聲道:“校長,我以為剛才我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論壇上那篇帖子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是嗎?”校長迎著他的目光,有條不紊道,“中午你確實跟我說過這話,也解釋了段悠對你隻是學生對老師的敬慕,當時我不想多說,打算讓你自己去解決這件事。可是現在這件事在全校已經傳開了,給學生造成的不良影響太大,我不能放任不管了。”


    紀可嵐忙上前幫腔,“校長,您可能有點誤會,那帖子是某個同學因為和段悠關係緊張,所以才發到論壇上胡說八道的。江教授已經找那名同學談過話了,她今晚之前就會重新發帖澄清這件事。”


    王主任從進了辦公室以後,臉色就是一成不變的陰沉,“澄清?”


    紀可嵐點頭,“帖子裏說的都不是真的。”


    她自然知道校長和主任關心的肯定不是段悠是否給魏修遠寫過情書的事,於是撿著重點說:“段悠對江教授……”


    頓了頓,她複雜地看了江臨一眼,還是道:“真的隻是敬慕。”


    江臨似乎也意外她會這樣說,眼裏劃過怔然。


    校長還沒說話,王主任便直接把話接了過來,“江臨,紀可嵐,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好!說出這種話,最好是因為你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如果叫我知道是你們兩個人存心維護——”


    男人俊挺的眉毛微微擰緊,很快又舒展開,語調雖然淡,卻是不容置疑的強勢,“王主任,您不能無憑無據就下這樣的定論。”


    “無憑無據?”王主任黑著臉,“剛才新聞社和廣播社對這次競賽做了跟蹤采訪,你不妨自己去聽聽你的學生說了什麽話!”


    此話一出,紀可嵐和江臨同時愣住了。


    跟蹤采訪……


    聽王主任這話也能猜出采訪的人是誰。


    校長不緊不慢地接口,語氣卻滿是疲倦和頭痛,“新聞社的同學也看了這篇帖子,問起她是不是因為喜歡魏修遠而故意認輸,你那個學生倒好,直接在直播間裏當著全校的麵說……”


    接下來的話,校長都覺得難以啟齒。


    江臨亦是閉了眸,眉心第一次擰成一個疙瘩。


    不遠處正在cao場上打球的魏修遠也聽到了廣播,當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運球的腳步一頓,猝不及防就被人從手裏搶走了球。


    所有人都聽到廣播裏傳來溫涼淡靜的嗓音,沒什麽起伏,卻也正因為沒什麽起伏,所以顯得格外堅定。


    “帖子裏寫的不全是真的,也不全是假的。我主動認輸確實有其他原因,確實是因為我喜歡的人,但那個人不是魏修遠。”


    球場上,魏修遠的毫無征兆地砸掉了剛搶迴來的球,往休息區走去。


    “阿遠!”有人叫他,“你還打不打了?”


    魏修遠撿起地上的礦泉水,一邊喝一邊把瓶子捏扁,最後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冷道:“改天再說。”


    其他人皆是一臉懵懂,有人最先聽到了場外四周的擴音器正響著,驚訝地低聲道:“噓——你們聽廣播!”


    “今天這篇帖子,不管是誰寫的,我都不想追究。”段悠坐在廣播室裏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安靜的笑容在采訪者看來顯得有些古怪。


    不追究,為什麽不追究?是她沒有查到那人是誰,還是有什麽其他理由?


    但采訪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她接下來說的話所吸引,“我第一次見到我喜歡的人,是在一個陽光很好的早晨。場景很浪漫,不過過程和結果就不盡人意了。那天我遲到了,他罰我在400米的cao場上跑了15圈。”


    此言一出,不少當天在場的同學已經知道她說的是誰了。


    兩名采訪者對視一眼,竟有一人沒忍住笑出了聲,“然後呢?”


    “第二天我又沒帶工具書。”段悠自己說著都忍俊不禁,“他又罰了我10圈。”


    “後來就像帖子裏寫的那樣,我約他去看芭蕾,他拒絕了,我又給他送早餐,又約他吃晚飯。”


    女孩的聲音透過廣播,傳到了全校人的耳朵裏——


    “我段悠從來不幹偷偷摸摸的事,表白的時候也不會隻在信尾寫什麽‘來自307的暗戀者’,既然今天有這樣一個機會澄清,我也很樂意告訴所有人。我喜歡的人是物理係新來的教授,江臨。除了他以外,誰都沒有,誰都不行。”


    “不是因為我和誰打了賭,也不是因為我曾經賭輸了所以心有不甘。江臨,如果你能聽到,請你記住我現在的每一句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實意想和你在一起,清風作證,明月作證,全校的同學作證。”


    ……


    段悠從廣播室出來的時候,門外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不少同學都候在門口看熱鬧。


    短短兩天的時間裏,他們看她的眼神換了又換。


    她還是目不斜視地從他們的注視中走過,一貫的傲慢,一貫的寵辱不驚。


    年少輕狂、鮮衣怒馬,她就是活得張揚而恣意。


    許多年後段悠才知道,那是因為有一個男人一直在她身後,默默保護著她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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