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很長時間都沒法從這個認知裏醒過悶來。


    她怔怔地瞧著地板上散落的紙張,褐瞳中光芒深淺明滅。


    就仿佛才被人撲滅的火苗一下子又因為什麽而燒了起來,她亦能在灼燙中感覺到那些死灰慢慢複燃,荒蕪的胸腔蔓上青草。


    他去過。


    他怎麽會沒去過。


    他怎麽會在她那麽努力之後還一丁點迴應都不給。


    段悠,是你錯了。


    “沒話說了是嗎?”江臨望著她,黑眸裏揚起一片深深的霧靄,遮住了眼底本來的顏色,“被拆穿了沒法辯解了,還是又在心裏準備那些感人至深的說詞,打算再做一場有理有據、聲情並茂的演講給我看,嗯?”


    他這話傷的不是她一個人,就仿佛是江臨自己握著刀鋒,用刀尖在劃她的神經。


    她疼,他握著刀鋒的手又何嚐不是汩汩鮮血?


    “你說自己沒有朋友。”他沉靜的嗓音就這麽寒涼地接過了她的話,“如果你所謂的友誼,所謂的感情都是靠這種方式得到、維持的,那你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朋友。我喜歡聰明智慧的女孩,但我討厭心思深重的女人。你倒是告訴我,當時在棋室裏你言之鑿鑿的那番話,又有幾個字是真,幾個字是假?”


    恐怕,全都是用來釣他上鉤的魚餌罷。


    段悠被他說得眼裏蓄滿淚水,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心裏這種鋪天蓋地的委屈究竟從何而來。


    “如果我說那些話都是真的呢?”段悠一開口,聲音都是一種帶著哭腔的啞,“你還信嗎?”


    江臨嘴角帶著一絲似彎非彎的弧度,黑眸裏卻是闃然沉寂一片,像是凜冬的黑夜,風霜滿天,盡是浮冰碎雪。


    “你走吧,段悠。”他沒直麵迴答她,收起唇邊細小而空洞的笑容後轉過身,語氣微微帶著疲倦,“不再糾纏,這話是你親口說的。但你從來也沒做到過。正如你說的,我是你的教授,你是我的學生,如果我想整治你,輕而易舉,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以前我願意容你繼續糾纏胡鬧,是因為每次你的努力和認真都讓我覺得我聽到的真相才是一場誤會。你說我認定了這封信是你寫的所以沒有向你求證,那麽段悠,出這件事的時候,你又可曾信過我?”


    他說著話,段悠已經顫抖了起來。


    江臨沒迴頭看她,也不像每次大怒時冷嘲熱諷一起扔過來的樣子,而是平和淡然,靜水流深。


    可就是這份平和淡然、靜水流深卻讓段悠心裏陡然被巨大的恐慌和無力侵襲。


    她覺得,她這次仿佛是真的做了什麽觸碰他底線的事。


    果然,他說:“我有我的底線,今天你瘋也瘋夠了,鬧也鬧夠了,現在就出去吧。從今以後換到張教授班裏,江臨……帶不起你這樣的學生。”


    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段悠眼裏的眼淚像開了閘一樣往外湧。


    她從來沒體會過心痛到窒息的感覺,連唿吸都能帶起胸腔的一片疼痛,那感覺真是說不出來的糟糕。


    整個人都慌了。


    紀可嵐迴來時,就看到辦公室裏這個場景。


    地麵狼藉一片,男人辦公桌上能砸的全砸了,他頎長挺拔的身姿負手而立,明明近在眼前,卻給人以遙遠到無法觸摸的錯覺。


    而身後數步距離,段悠的臉上全都是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紀可嵐心裏“咯噔”一聲,想上前勸勸,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男人的背影看上去異常沉靜,完全不像是發了怒,而段悠又哭成了淚人,這一桌一地的東西,到底是誰做的?她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紀可嵐想拉著段悠出去,可手還沒碰上女孩的衣角,對方就已經上前一步低頭開始撿地上的東西。


    她一邊哭一邊彎腰,眼淚一滴滴地掉在手裏剛撿起來的書本和試卷上,她又慌忙伸手去擦,整個人顯出一種無路可退、手足無措的慌張。


    這還是她見過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段悠嗎?這還是年級裏老師頭疼、學生害怕的小霸王嗎?


    段悠握著手裏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江臨桌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一開口,又亂了,眼淚也隨之被勾了出來。


    她旁若無人地、近乎貪婪地看著男人的背影,卻一點都不敢造次,壓抑又悲傷,悲傷又絕望,“教授,我知道錯了,你別不要我行不行?我不想去張教授他們班,我想跟著你。我以後不亂發脾氣,再也不和人打賭了,我也不喜歡魏修遠,這封情書不是我寫的。我知道錯了,我求你,你怎麽罰我都行,我出去跑圈,我出去跑圈好不好?別不要我……”


    紀可嵐詫異地望著這一幕,大氣都不敢出。


    段悠這話裏的意思是,江臨要把她送到張教授的班裏?


    江臨沒開口,一點迴應都沒給,隻是漠然聽著身後一向傲慢的段悠哭得像個孩子,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委屈,震著他的耳膜,可他最終也隻是沉默。


    眼看著段悠馬上就要崩潰似的,紀可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順手把自己從圖書館帶迴來的東西放在辦公桌上,三步並作兩步把段悠拉了出去。


    段悠走之前最後一眼仍舊在看窗邊佇立的男人,他像一座玉石打造的雕像,矜貴,價值不菲,卻也通體寒涼,自始至終連理都沒再理她一句,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就無法被撼動。


    她也是病急亂投醫,哪裏還顧得上思考,抱著紀可嵐就哭,“紀老師,你和江教授關係好,你幫我求求他,你幫我跟他說我錯了……”


    紀可嵐無奈歎息,從兜裏掏出紙巾擦著她的臉,“我會勸他的,你也別著急。”


    勸了也得有用才好。雖然共事的時間不長,但是誰不知道江臨那說一不二的脾氣,連趙老選好的學生他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地換掉,更何況這種事了。


    不過,話說迴來,他上任以來做事向來中規中矩,有分寸也知進退,每次做出那些令人瞠目結舌、匪夷所思的決定——


    好像都和同一個人有關。


    思及至此,紀可嵐又是一陣沉默。


    她想了想,在段悠的抽噎聲中問:“你和他是因為論壇上的帖子吵架嗎?”


    紀可嵐還是藏了個心眼,用的是“吵架”二字。這兩個字聽上去就很親昵,因為隻有朋友之間,親人之間,愛人之間,才談得上是“吵架”。


    老師和學生之間,多半是老師訓斥,學生頂撞。


    而段悠此刻腦子裏一半都被江臨要送走她的噩耗占著,另一半在這種傷心欲絕的時候也調動不起來,沒聽出紀可嵐問話時那別有深意的措辭,又或者說——她自己也默認了這就是“吵架”。


    於是,她點頭,“一開始是。”


    紀可嵐陪她一同坐在長椅上吹著深秋的風,柔聲道:“段悠,你要知道,江教授是你的老師。他無論再怎麽嚴厲,心裏也肯定是為你好的。你不要總是跟他擰著幹。”


    段悠擦著眼淚,語氣也不知道是破罐破摔還是自暴自棄,“為我好?”她自嘲的笑,“他已經不想管我了。”


    “誰說的?”紀可嵐道,“你不知道,今天江教授看到那篇帖子的時候表情有多可怕。”


    什麽?段悠一時間有點沒理解她的意思。什麽叫看到那篇帖子的時候表情有多可怕?帖子不是江臨發的?


    “後來他自己找了也不知道是哪裏的朋友,查ip,查手機號,查電腦網關,花了一中午的時間把發帖的人找了出來,然後從她手裏要到了這封信,並且要求那個同學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為你澄清,否則他就當掉她這個學期的物理成績。”紀可嵐說著,眼前仿佛還是男人說這話時陰沉的臉色和冷厲的嗓音。


    頓了頓,她又道:“你說,這是一個老師該說得出來的話嗎?”


    為學生伸張正義,查清事實真相還算是老師職責範圍之內的事。


    但他這言語間明明白白全是袒護,而且他為了查明真相連午飯都沒吃。


    這中間的曲折蜿蜒,這曲折蜿蜒背後所代表的含義,唯有他自己明白。


    段悠卻再也聽不進去一個字,耳畔來來迴迴都是他那句——你說我認定了這封信是你寫的所以沒有向你求證,那麽段悠,出這件事的時候,你又可曾信過我?


    無論是把他當作可敬的師長,還是當作她喜歡的男人,她又可曾信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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