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看著他,心裏莫名顫了顫。


    她總有種感覺,對方說話的語氣並不是單純的孤傲自負,而更像陳述事實時的篤定。


    好像,他就真的能確定最後的勝者是他一樣。


    手裏的筆被她無聲捏緊了幾分,一聲笑從她的喉嚨裏滾了出來,僵硬得幾乎聽不見,“哦,那我們拭目以待吧。”


    *


    第一場預賽以書麵形式完成,很快從五六十人裏選出了前十名。


    第二場比賽亦是如此,題目卻分了三套,抽簽決定分組,每組第一名可以進入決賽。


    段悠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幾乎沒什麽時間去糾纏江臨。而對方似乎也樂得清閑,不管是課上還是課下,都沒再找過她。


    段悠有些隱隱的失落,但想到不久之後就有機會光明正大約他出去吃飯,她就不得不繼續咬牙逼迫自己盡快定下心來。


    第二場比賽前的物理課上,段悠一直在走神,男人站在講台上,清風霽月的嗓音傳遍整個教室。


    可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徘徊在第一排的某個地方。


    如清溪山澗,靜水流深。


    下了物理課,江臨很快收拾東西離開,迴到辦公室裏和所有物理老師匯合。


    在這裏,他們要抽取三組試卷的答題人選。


    最年邁的老人拄著拐杖坐在沙發上,目光矍鑠,熠熠望著這個方向,江臨在抽簽前看了他一眼,一老一少,二人眼中同時流淌過同樣深邃的暗流,仿佛是交換著某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辦公室外麵很多學生守在那裏,等待著十個人的分組。


    因為若是那奪冠熱門的三人裏有兩個人不幸被分在同一組裏,那麽必將有一人無緣決賽了。


    段悠沒有跟過去,陳天嬌和林小曉卻明顯比她本人還緊張,擠在人群第一排,不停張望著裏麵的結果。


    二人迴來時,段悠正坐在屋裏看書,神色靜如止水,可攥得發白的手指關節卻泄露了她心裏的緊張。


    她聽到嬌嬌說:“你們組裏沒有魏修遠,也沒有唐季遲。”


    有那麽一刹那,段悠把手攥得更緊了,下一刻才堪堪鬆開,整個人仿佛虛脫。


    沒有他們二人,就意味著至少晉級決賽是不成問題的。


    “那剩下兩個組呢?”她問。


    林小曉知道,她想問的是那兩個人有沒有被分在一組。


    她卻隻能遺憾搖頭,“你們三個人……在三個不同的組裏。”


    這是最艱難的結果,段悠早已料到,還是不禁低低笑出了聲,“這麽戲劇化的發展,好像有人提前寫好了劇本似的。”


    如果不是所有人親眼在辦公室門外做了見證,換了誰都不相信會發生這麽巧的事情。


    “也是啊。”她轉頭望著窗外的垂雲落霞,語氣飄渺,“我自己的敵人隻能我自己打敗,怎麽能妄想假借他人之手?”


    林小曉和陳天嬌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五天後,決賽名單公布。


    段悠、魏修遠和唐季遲三個名字一時間成了論壇上最為火熱的話題。


    試題的難度在一點點增加,段悠亦是偶爾覺得吃力,決賽前一天下午,她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了辦公室外。


    敲了敲門,門被拉開一道縫隙,開門的是紀可嵐,段悠怔了下,輕聲問:“江教授在嗎?”


    紀可嵐眼中飛速劃過一抹詫異,然後迴答:“不在,他去給魏同學補課了,你不知道嗎?”


    段悠心裏好像被馬蜂蟄了一下,刺得生疼。


    給魏同學補課。


    他到底還是希望她輸。


    段悠眼裏的溫度一點點冷卻、平淡下來,“謝謝紀老師,那我先走了,麻煩等江教授補完課迴來的時候告訴他,不管對手有多強大,段悠都會全力以赴。也請他記得自己答應過什麽,到時候不要後悔。”


    紀可嵐瞧著她,眸光有些複雜。


    待她離開以後,紀可嵐才將辦公室的門關好,轉過身來,無奈道:“你都聽見了?”


    辦公桌前,麵容清雋俊逸的男人就坐在那裏,淡淡啜著茶,聽到紀可嵐問話,他沉凝的目光動了動,落在她臉上,又仿佛穿透她,也穿透她背後那扇門,落在門外。


    她走到江臨對麵,隻覺得在濃墨重彩的夕陽下,她愈發看不懂這個男人的城府深淺了,“江教授,你答應了她什麽?”


    男人岑薄的唇微微彎起一個帶有冷漠和諷刺的弧度,“我什麽都沒答應她。”


    她根本贏不了。從任何層麵上講,都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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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悠沿著來時的路慢慢走迴宿舍,怎麽都覺得心髒擰成一團,無法舒緩,其中濃稠的委屈更是擠得快要溢出來。


    她不知道江臨在想什麽,一邊用美好誘人的承諾釣著她,一邊又用實際行動幫助她的對手。


    就好像站在高高的山上,看著她亦步亦趨、遍體鱗傷地往上爬,卻怎麽都爬不到他腳下一般。


    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嗎?


    段悠定定望著路邊的草地,越想,心就沉得越厲害。


    唐季遲有校長給他開的**,魏修遠有江教授的苦心調教。而她有什麽?


    有的不過是對那人的一腔熱血,也被他一盆冷水澆滅,嘶嘶冒著煙。


    趙老教授還在學校的時候,她曾一度是他掌心裏的寵兒,因為老教授脾氣也古怪,所以沒人敢來惹她,就連魏修遠見到她都要繞著走。


    可是現在風水輪流轉,庇護她的人終於還是走了。


    她就站在雨雪風霜裏,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凜冽的寒氣像刀子似的刮過她的骨頭,段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心底裏潛藏的不安和自卑,在這個夕陽豔麗的傍晚被拉扯得無限大。


    絕望總是容易把人推向絕路,段悠閉了閉眼,眼前依稀是她在圖書館裏看到的那些東西。


    模擬競賽決賽試題。


    雖然當時心跳重如擂鼓,血壓一路飆升,她也隻是匆匆看了那麽幾眼,但她“天才”的稱號絕不僅僅是徒有虛名。


    過了一個多星期,到了如今,她還是能清晰地迴憶起來那份習題最後一道決勝題裏的每一個數字,每一個步驟。


    對江臨的喜歡無異於是個巨大的深淵,她就在懸崖的崖岸上踽踽獨行,一點點靠近那個不見光的幽穀。


    而今天紀可嵐告訴她,江臨去給魏修遠補課了,無疑就是那隻把她推下去的手。


    段悠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往下墜。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默默握緊拳頭,一份邪念在她心底悄無聲息地發了芽……


    *


    第二天,全校矚目的決賽如期在可以容納幾百人的第一報告廳舉行,其他幾個報告廳也有現場轉播,皆是座無虛席,人滿為患。


    不僅物理係的學生到了場,就連其他院、乃至其他分校的學生都聞訊而來。


    段悠麵無表情地走上了賽場,賽場上有三套弧形排列的桌椅,桌上擺著一塊碩大的白板和油性筆。


    魏修遠和唐季遲已經到了,前者正在觀眾席第一排和江教授說著什麽,而後者卻背對著她坐在椅子上,看那姿態,也是一派閑適輕鬆。


    隻是……這背影不知怎麽有些眼熟。


    當段悠走上台的時候,台下又是一陣不小的沸騰。


    唐季遲聞聲迴過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好對上段悠也在打量她的目光。


    一刹那,他眸裏靜靜流淌的安然忽然幾不可見地滯了滯。


    緊接著,那張顛倒眾生的俊美容顏上,綻開了難得一見的笑。


    段悠亦是震驚,在她的怔愣中,男人已經朝她走了過來,將她上下看了個遍,“原來你就是段悠。”


    同係的師妹,聽說還是個不簡單的角色,眼中趣意更濃。


    女孩在他的注視下,眉頭緩緩蹙了起來。


    初次見麵時,她就對這位“少爺”沒什麽好印象,後來在論壇上頻繁聽到校長給唐季遲開**的消息,她更是對唐季遲這三個字產生了極大的負麵情緒。


    如今,這兩個令她討厭的家夥合二為一,變成了同一個人,段悠真是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


    她滿臉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徑直走向江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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